2013年10月24日,星期四,晴
布光的时候,聂非非注意到傅婧看着她有些欲言又止。傅婧是她的新模特,文学院新评出的院花,长一双狐狸一样的眼,眼梢翘得不明显,却带着媚意,偏偏脸又很清纯,这巨大的矛盾给了聂非非无穷灵感,是她最近的缪斯。
聂非非一边调整着柔光箱的位置一边问傅婧怎么了。傅婧踌躇了半晌,才有些小心地问她:“学姐,你和阮学长是不是分手了啊?”
聂非非愣了一下。最近她忙,的确没和阮奕岑见面,中间有发过几次短信说中午不去找他吃饭了,阮奕岑没回。不过这种短信只是起一个告知作用,对方回不回并不重要,所以聂非非也没当回事。聂非非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问傅婧:“为什么这么问?”
傅婧将自己的手机递给聂非非:“这几天学校论坛上一直在说。”
聂非非接过手机,一眼看到打开的那张帖子加大加粗的标题《校草校花情变?校草移情珠宝设计系系花?》,帖子的主楼里没配文字,仅配了两张照片,主角是阮奕岑和一个聂非非没见过的清纯美女。一张照片是在某个清吧的卡座,女孩靠近阮奕岑微仰着头和他说话,一只手像是把玩着他的袖扣;另一张照片是在学校的停车场,阮奕岑站在车旁,女孩打开了他座驾副驾驶的车门。从两张照片传递出的信息来看,阮奕岑和这女孩的关系的确不一般。
聂非非又顺手划拉了一下帖子,浏览了会儿下面的评论。原来女孩叫伍思。帖子第一页的评论大多还是质疑伍思插足她和阮奕岑的感情,但第二页却出现了一个匿名爆料,爆料中说她和阮奕岑其实是相亲后奉父母之命在一起,阮奕岑对她并无感情,和伍思才是真爱。这个爆料之后,评论便转了风向,有的说难怪看她和阮奕岑在一起没有什么CP感,阮奕岑对她也很冷淡,原来是被父母所迫。有的说细看伍思其实比她更漂亮,和阮奕岑之间的氛围也确实很甜。有的说她堂堂一个校花居然输给一个系花,真的丢脸……
聂非非将手机交还给傅婧。傅婧有些忐忑地看着她:“学姐,他们应该是在乱说吧,你和阮学长要不要去澄清一下?”
聂非非皱了一下眉,但只皱了一下:“谁知道呢。”她说,“我回头去问问阮奕岑是怎么回事。”
傅婧将手机收进小包里,她看向面前继续调整柔光箱的聂非非。女孩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对那张帖子是否在意,虽然她本该非常在意的。但这种态度才该是聂非非,傅婧想,这也是聂非非的洒脱所在。
傅婧其实认识伍思,在她看来伍思根本无法与聂非非相提并论。聂非非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是那样才华横溢,她的魅力从来不在于她长得有多好看,而在于她极为独立自主的人格。所以傅婧对那张帖子里的评论感到不屑,并且根本不认为阮奕岑会看上伍思,但她的确对主楼的两张照片感到疑惑。
布好光的聂非非看向走神的傅婧:“别发呆了,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咱们今天争取出一套好片。”
傅婧回过神来,赶紧点头。
拍摄结束送走傅婧,又将器材都整理完毕,聂非非将帖子的链接发给了阮奕岑,问他什么时候有空,他们聊聊。
傅婧把帖子给她看时,聂非非是惊讶的,照理说,她还应该感到生气和愤懑。但除了惊讶聂非非并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那两张照片中,女孩和阮奕岑的肢体互动比她和阮奕岑之间亲密很多。聂非非认为那些评论分析得没错,阮奕岑应该是真的喜欢那女孩。可这事并没有在聂非非的心湖上激起什么涟漪。
算起来她和阮奕岑的确交往了一段时日,但除了一起吃饭,两人之间并无进展。她想她可能真的从来没有将阮奕岑当过男朋友,所以看到那帖子才会那样平静,且想的也不是去质问阮奕岑,而是找他谈谈他们是不是应该顺势结束这段儿戏般的交往。
发出消息后聂非非等了很长时间,阮奕岑也没有回复她。不过她也没太着急处理这件事,只想着什么时候碰到阮奕岑再说不迟;结果也是很巧,当天下午,竟在学校食堂碰到了阮奕岑。
S大食堂分三层,一二层是普通学生教工食堂,三层是可供点餐的餐厅。
7点半,正是饭点,餐厅里人不少,阮奕岑和照片中的女孩临窗而坐。阮奕岑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手机,女孩微微倾身和他说着什么,带笑的侧颜倒是蛮甜。
聂非非走向二人时,伴随着一阵微妙的窃窃私语,许多人朝她望去,不过她没有在意,径直走到了阮奕岑和那女孩的桌旁,自然地拉开紧挨着走道的椅子,坐下来看向阮奕岑:“有空谈谈吗?”
阮奕岑没有抬头,目光放在手机屏幕上,懒懒回她:“谈什么?”
聂非非看了一眼坐在右侧的女孩,女孩两只手都放在餐桌上,捧握着一杯水,手指用力地扣住杯壁,动作僵硬而局促。阮奕岑突然伸手搭了一下女孩的手背,又握了握,仿佛在给女孩安慰。女孩像是一下子被灌注了勇气,放松下来,对着阮奕岑笑了一下。
聂非非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中:“所以那帖子说的是真的了?”她问。
本来问的是阮奕岑,却是那女孩勇敢地直视着她回答:“我是真心喜欢奕岑的。”
聂非非看向阮奕岑:“那你呢?”
阮奕岑仍垂着眼帘,笑了一下,笑容中似含着嘲讽:“我怎么样,重要吗?”
聂非非不太能理解阮奕岑的话,皱眉想了一会儿,觉得这句话可能可以理解为“我没有什么好恶,谁更喜欢我,我就更愿意和谁在一起”。结合她坐下来后阮奕岑待她和面前女孩的态度,聂非非觉得自己翻译得挺靠谱。她点了点头:“好,我懂了,”站起来将椅子还回去,耸了耸肩,“那从这一刻起就算我们分手了,回头你和岑阿姨说一声,我也会告诉我妈的。”
阮奕岑猛地抬起头来,聂非非本以为自己这么上道他应该是高兴的,但似乎不是这样。阮奕岑目光愤怒,几乎是钉在她身上:“我早该明白你会是这个态度,聂非非,我就不该对你抱有什么期望!”
聂非非搞不懂阮奕岑的愤怒从何而来,那一瞬间她甚至感到有点荒谬,如果他们之间非得有一个人生气、愤怒,更有资格的那个人难道不该是她吗?她一向直接,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出来:“我该怎么做才能满足你的期望,这样还不够?你对我有什么期望?”
阮奕岑没有立刻回答。周围的人好像都在议论他们,议论得很小声。不过也有人注意别的地方,发出惊叹:“咦,那人是谁,好帅!”混杂在嗡嗡的餐厅背景音里,倒也不突兀,只是引人好奇。但聂非非此时没有精力好奇,她被阮奕岑毫无道理的愤怒引出了火来,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阮奕岑,等着他给她一个答案。
阮奕岑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像是很失望:“你是真的不懂……”
阮奕岑的话还没说完,右前方突然传来一声“非非”。阮奕岑闭了嘴,看向声音来处,聂非非也看了过去。然后聂非非就明白了刚才她听到的那声惊叹叹的是谁了。那一刻,关于阮奕岑,阮奕岑那奇怪的态度和那些令人生气的话,所有的一切,聂非非全忘了,只能看到站在两张餐桌开外的英俊高大的青年。青年穿墨绿麂皮短夹克,黑长裤,黑色马丁靴,衬着一米八八的身高,帅气得令人挪不开目光。
在聂亦走近的五秒内,聂非非不复冷淡凌厉,周身气势都卸了下来,有些愣怔地叫了一声:“学长。”待聂亦走到了她面前,她才回过神,但目光中仍含着不可置信,还有刻意隐藏后变得不易察觉的惊喜,但她稳住了声音,“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和你们学校有点合作。”聂亦回答她。
聂非非不知道聂亦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望了一眼他来的方向,看到几位校领导在那边站着,有两个人探究地看着他们,剩下的两三个人彼此交谈着什么。他们身后两米处是一个包厢。包厢门口的视野很好,走出来就能看到她所在的地方。
聂非非就明白了,聂亦至少看到了她站起来后和阮奕岑发生的争执,但他表现得像是并不认为她和旁边桌的一男一女有什么关系似的,只是走过来很自然地和她说话,一眼也没有看过阮奕岑。
走道很窄,当一个端餐盘的同学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聂亦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护在了走道内侧。他们的距离过近了,他也像是浑然不觉,只低着头问她:“吃过晚饭了?”
他的手还没有放开,她呆呆地:“还没有。”
他放开了她的手臂,低声:“那去一楼等我,我和你们老师告一下别,待会儿带你出去吃饭。”
她有些懵懂:“可你不是刚下饭局吗?”
他笑了笑:“你也知道是饭局了,饭局上能吃什么东西。”
聂亦在一个原本不可能的时间、不可能的地点,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这件事让聂非非有些晕晕乎乎。她记得聂亦说过他是27号的飞机,可今天才24号。不过聂非非也没有深究,因为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惊喜。
为了使自己看上去正常得体,在和聂亦交谈的三分钟里,聂非非一心专注于克制感情,既看不见周围的人,也听不见周围的声音。直到聂亦短暂离开,她才像是终于回到了正常世界,耳中渐渐涌入一些窃窃的议论。
“所以校花和校草果然是为了糊弄父母才假装在一起,其实各有所爱?”
“你有没有觉得,校花对着校草冷冰冰的,可对着那人表情一下就软了下来?”
“哎那人是谁啊,应该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聂亦聂大神你们都不认识的吗?我们每个学生物的学生崇拜的神啊!智商超高的天才,十六岁就去了Y校读博士,L实验室最年轻的研究员……就是没想到他和校花……”
“对了我好像听到校花叫他学长,是不是和校花同所高中?”
显然,在这些议论中,聂亦也成了这桩桃色事件里的一个重要角色。聂非非对聂亦感到了抱歉,但也不是太抱歉,因为她想毕竟是聂亦主动过来找她说话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同时她也记起了方才她和阮奕岑的小小争执。
她将目光移向了阮奕岑,才发现他神色冰冷,嘴唇抿得平直,也正看着她,而他身旁的女孩不知为何重新变得局促了起来。
聂非非收回了目光,她此时已不再好奇阮奕岑先前生气的缘由以及他对她到底有什么期望,她只记得聂亦说让她去楼下等会儿。她没再和阮奕岑说一句话,很利落地转身下楼了。
食堂门口不是等人的地方,聂非非多走了几步路,去到前面的草坪处,站在一棵棕榈树下。她给聂亦发了信息,描述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打了会儿消消乐。
聂亦过来时她刚好打完卡了很久的一关。聂亦给她买了瓶酸奶,递给她时似是随意地问了一句:“刚才坐在旁边桌的那个穿黑色开衫的男生,就是你的男朋友?”
聂非非拆吸管的手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你看到了啊。”
聂亦静了一会儿,问她:“你的择偶标准,不是要对方长得好看,聪明,有钱,爱你,性格好,还忠贞吗?”
聂非非刚喝上第一口酸奶,闻言呛了一下。“学长,”她尴尬地抿了一下唇,“我应该没有和你聊过我的择偶标准吧……”
聂亦不置可否:“那你的标准是这些吗?”
聂非非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择偶标准,她只喜欢过聂亦,所以非要说她有什么标准,那她的标准就是聂亦。聂亦是她的唯一标准,是她无法实现的妄想,是她字典里喜欢这两个字的代名词。但这是无法说出口的事,她就又含糊地嗯了一声:“可能是吧。”
聂亦看了她一眼:“但你的男朋友,好像不够忠贞。”
聂非非再次呛了一下:“他其实……”她想说阮奕岑和那女孩的事算不上对自己不忠贞,因为她和阮奕岑的交往本来就很儿戏。但刚开口她就反应过来,一旦这样说了,就还得解释当初她为什么会答应阮奕岑开始一场如此儿戏的交往。她就选择了闭嘴,换了一套言辞:“我们只是……有点误会。”
聂亦声音很淡:“所以你还打算和他在一起?”顿了一下,问,“很喜欢他?”
不知为何,明明是平静的话,聂非非却从中听出了一点怒意,她好奇地抬起头来,目光落在聂亦的脸上。但聂亦的表情很正常,不像在生气,她就放下了那一点奇怪的感觉,只想着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聂亦却误将她的思考当作了默认。“很喜欢。”他重复了这三个字,这一次不再是疑问,他皱眉看着她,“喜欢他什么?”
聂亦很难得连着问她问题,其实问得也不算急,但却让聂非非感到了压力。她根本不喜欢阮奕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聂亦的神色那样认真,像是在研究什么重要的科学命题,不给他一个答案,他就还有无穷无尽的问题等着她。聂非非张了张口,最后道:“我们口味相似,吃饭能吃到一块儿去。”
她胡说八道出的答案让聂亦怔住了,良久,他问她:“只是这样?”
聂非非点了点头:“嗯,只是这样。”
路灯之下,聂亦安静地看着她,突然笑了一下:“非非,那不是喜欢。”他这样淡淡一笑,他们之间方才让聂非非感到压迫的那种氛围瞬间便消失了。“那不是喜欢。”他又说了一次,“再长大一点,你就会懂。”
聂非非轻轻呼了一口气。再长大一点。她又想起了那个百分之八十七点三的数字。它就像是一根牛毛一样细的针,很轻地扎进她的心底,有一点疼,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疼。待那疼痛消失之后,她开玩笑似的问:“我已经十九岁了,学长还觉得我没有长大吗?”
聂亦垂眸看她:“因为和对方口味相似,吃饭能吃到一块儿去,就答应做对方的女朋友,你觉得这样算是长大了,成熟了吗?”
聂非非想不出反驳的话。
聂亦放缓了语气:“明天就去和对方说清楚。”
聂非非点了点头,心想,不用等明天,刚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聂亦抬起手来揉了下她的发顶,像是对小孩子的奖励。聂非非抗拒聂亦将她当小孩,可她不抗拒聂亦对她的碰触,无论是何种形式的碰触。并且这种碰触突然启发了她:当孩子也有当孩子的好处,若她在他眼中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孩子,是否主动碰触他便不会显得怪异,是可以被允许的?
聂非非被这种想法所激励,突然握住了聂亦的手臂:“学长,我想抱一下你。”不等聂亦反应,她已踮脚抱住了他。她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突然就有了这样的勇气,可能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一遇。她搂住聂亦的腰,假装这只是一个感激的拥抱,但她毕竟是贪心的,没有意识到一个感激的拥抱并不需要她将脸贴近对方的胸口。
她枕着聂亦的胸口轻声说:“谢谢你。”
聂亦在她抱上来时僵了一下,但他没有推开她,并且在她道完谢后,在那个拥抱已经显得过长时,他依然没有推开她,只是低头看着她的发顶:“谢我什么?”
她早已想好了借口:“谢你帮我解决了感情问题。学长你真的很可靠。”
她偷偷抱了他三十秒,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并且感到非常满足,正准备放开他,却感到他抬起了手来,下一刻他回抱住了她。她不受控制地和他贴在了一起,是比刚才更近、更亲密的相拥。
聂非非愣住了,轻声喃喃:“学长……”
聂亦在她头顶低声:“你可以一直依靠我。”
聂非非想要问聂亦,一直依靠是什么意思?可那样是不是就太刻意了?她又在期待什么呢?聂非非忍住了自己不去探析。
在那一盏路灯之下,她和聂亦拥抱了很久。最后她想,可能是为了安慰她,所以聂亦一直没有推开她,又可能觉得她是小孩,所以一味纵容她。那在他面前当个小孩,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会感到心酸,但她可以一直用小孩这个安全的身份,从他那里偷取一点亲近和关怀。
在名为聂亦的汪洋大海里,聂非非陷得越来越深,她不是没有察觉到危险,可这片海域太过迷人,她无法自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