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六月下旬,黎子棠總會被老爸老媽帶去淩雲派的祠堂守靈,一開始她本著姐妹輪流的想法就跟著去了,後來才發現,原來由始至終都隻是她一個人負責守靈,這就讓她很是不滿了。
“不公平,為什麽姐姐就不用去?我也很忙的。還有別總挑這個天氣,好熱啊,你看,我都快熱出痱子了。挑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豈不是更好,指不定祖師婆婆也覺得涼快些。”話音剛落,她大言不慚的言論就遭到母親無情打擊,還是物理上的,“哎喲,疼,腦袋要開花了!”
黎夫人怒火中燒,如這毒辣的夏日一樣,是肉眼可見的不愉快。
“你這個小沒良心的,能長大成人,都是列祖列宗給保佑的。讓你掌燈守靈,是你的福氣!別給我挑三揀四的。”說著又想揍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兒,基本遇上黎子棠,她是做不成優雅的黎夫人了。
生存的本能,讓黎子棠機智地鑽到了黎老爹身後,有了靠山,膽子也變肥了:“這福氣我願意讓給姐姐們,所以媽,下次你就換姐她們來守靈吧。”
“你瞧她這德行……”
黎老爹笑嗬嗬地扶住她的肩頭,順便握住了她差點要暴走的拳頭。
“夫人,你不說清楚,孩子又怎麽會懂呢。天氣這麽熱,你也跟著暴躁,對身體可不好。來,先喝點水解解暑。”黎老爹另外拉過女兒的手,來到祠堂正位的女神像前,給她一支細長的點火器,諄諄教導她說,“棠棠,你看,也不是多辛苦的事兒,你媽是見你跟姑姑最有緣,所以讓你過來給祖師婆婆守靈的時候,順便給她也點一點燈,為她指路歸家,不再孤苦伶仃。”
老爸口中所說的姑姑,黎子棠自記事以來就不曾見過,聽說在她很小的時候,姑姑就因病去世了。
雖然從未說過話,但不知怎的,這個姑姑倒是給她一種親切的感覺。她的靈位就在祠堂另一邊的房間,她被安置在一個很安靜的房間,鮮花簇擁點綴著她生前喜愛的一些擺飾,那張遺像早已失去了光彩,但仍從靚麗青春的模樣裏,得知她溫柔開朗的個性。
點完燈後,她約莫要守著祖師婆婆的靈牌直至入夜,那天不知怎的,午後突然起風,還下了點小雨,她就著那一點兒涼意,竟然睡死了過去。
直到太陽下山,她才慢慢轉醒,當然了,掌燈的活是沒有如約做好了。那幾盞蓮花燈不知是燈油枯盡,還是給風吹熄的,竟湊巧地都滅了。黎子棠急急忙忙地重新點燃,一邊點還一邊道歉:“姑姑,對不起哦,我睡著了,我重新給你點燃。你有怪莫怪,大不了下次我給你帶點曲奇餅當貢品哦。嘿嘿,你不吭聲,我當你答應了。”
看著畫像女人甜蜜的笑容,黎子棠替她別上一朵小花裝點。
“好看多了。”
黎子棠先行告退,父母則留祠堂吃齋,她前腳剛走,身後就來了兩道急躁的身影。
“你這傻兒子,都怪你非要逞威風開車,這下好了,半路被撞不說,還耽誤了我來拜祖師婆婆。”羅依蘭絮絮叨叨,從祠堂大門一路數落到內堂,就算在祖先麵前,也絲毫沒有收斂任何脾氣。
楊梓豪歎氣道:“媽,你講講道理好不好?明明我才是被撞的那個,你怎麽還胳膊往外拐。還有,我不是逞威風,我是今天休假想著順路送你。要不是你非要扯著別人索賠保險折騰半天,我們說不定就到了好嗎?”隻是剮蹭了一塊漆,本來雙方協商私了,楊大媽非要橫插一腳,光是等保險公司取證走流程都花了不少時間。
麵對兒子“得饒人處且饒人”的勸告,她隻覺得火上加油。
“行唄,都怪媽,多管閑事,非要給你報車險,你也不知道這車多貴啊,幾百塊怎麽修?”
楊梓豪懶得跟她理論了,他不擅長跟滿嘴歪理又市儈的女人爭吵,尤其那人還是他的母上大人。
他正要率先走進內堂,就聽到裏麵傳來了兩道熟悉的聲音,並且談論著一個他心中百轉千回過的名字,腳步猛然一頓。
“你這孩子怎麽回事,堵在路中間。”羅依蘭正要開口,就被兒子捂住了嘴,他豎起食指,噓了聲,她反應過來拍拍兒子的手背,隨即他鬆開了手。
隔著柔和的光,看見黎家兩夫妻在祠堂前虔誠跪拜,隻是兩人不似平日肅穆威嚴,倒多了些平凡夫婦的茫然和無奈。
黎夫人捧著懷中的骨灰罐,輕輕拭擦,嘴裏念念有詞:“允兒。你在天上過得怎麽樣?有想我們嗎?今天我讓子棠來看你了,雖然她長大了不少,但你也看見,她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隻怪我教女無方,沒能履行諾言把她培養成才,我很是愧疚。”
允兒?猶在偷聽的羅依蘭,忍不住皺眉思索了下,口中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
難道是指黎允?可那不是黎當家自己的小名兒嗎?可接下來兩人的一席話,卻把門外偷聽的兩母子嚇得臉色發白。
“夫人,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你已經把子棠教育成一個出色的大姑娘了,允兒在天之靈,感激你都來不及呐。”丈夫適時安慰她,同時也在為那“允兒”仔細拭擦,“這花瓣怎麽來的,都貼在相框上邊了。”
定睛一看,花汁液嫣紅,竟染了相框一片色彩。
“一定是那丫頭幹的。”黎夫人放下骨灰罐,又虔誠地雙手合十,“允兒,你真要保佑那丫頭一切順順利利。雖說不是我親生的,但我也當她親生女兒看待,你若有心,就保佑我們門派開枝散葉,闔家興旺吧。”說著又叩了個頭。
“允兒會明白你苦心的,蘇妍。”
“但願如此。說到底我也隻是個替代品,如果不是答應了允兒,我又怎麽會代替她以淩雲派的身份隱瞞至今。”說著她莫名傷感了起來,“是我欠了她太多了,如果連這點都做不好,以後我怎麽去見她。”
“傻瓜,如果沒有你,子棠從小就孤立無援,很有可能就成了淩雲內部爭奪的犧牲品了。畢竟那時候她還隻是什麽都不知情的嬰兒,是你給了她一個家,還有美滿的童年。”
隨後,便再也聽不見下文,隻有黎夫人嚶嚀哭泣的低喃。
又是一個令人震驚得東倒西歪的名字,羅依蘭捂住快要驚叫出聲的嘴,拉著兒子悄悄走出祠堂外,直到隻剩兩人時,才敢驚詫出聲。
“媽你走這麽快幹嘛,我正想進去問清楚大當家呢。”楊梓豪仍舊沒有意識到事情輕重,但在看見母親一反常態,露出凝重的神色,連他也禁不住好奇道,“是不是你也知道內情?”
“你沒聽見嗎?那黎允竟然對著一張遺像叫允兒,這……這太不正常了。”羅依蘭摸著下巴,忍不住推敲起剛才兩人的對話,“還有那陸羽生,管黎允叫蘇妍,兒子啊,你說我是不是聽錯了?”
“沒有,媽,我也聽得一清二楚。幹爹管大當家叫蘇妍。”楊梓豪在意的是,他們談及到的關於黎子棠的身世,“如果子棠姐不是當家的親生女兒,那她的親生母親又是誰……”
“笨兒子,那還用說,當然是正牌黎允了。”
“就是說大當家是冒牌貨咯?可是,為什麽大當家要隱瞞這事……”看樣子幹爹也是從一開始就知情的,他們兩人隱瞞著黎子棠的身世,也許是有著什麽苦衷。
然而羅依蘭卻不這麽想,她像抓住了什麽有利的把柄,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姑且不說他們兩夫妻有什麽意圖,但可以肯定的是,淩雲派掌門絕不可能是這個叫蘇妍的冒牌貨。”
楊梓豪心裏忽然冒出了不好的預感,在母親有什麽壞主意前,忙勸阻道:“媽,事情沒弄清楚之前,您可別亂來。”
聽見兒子這毫無出息的語氣,羅依蘭本是氣急敗壞,可眼下卻笑眼盈盈:“兒子呀,這事你就別管了。不過說來,我以前覺得啊,你誰不好,偏偏喜歡上那粗枝大葉的黎子棠,現在倒覺得你頗有先見之明。”
“這……媽你怎麽突然態度變了?”因為他喜歡黎子棠這事,母親從以前就沒少念叨過他,還隔三差五給他介紹對象,試圖改變他的心意。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說服母親改觀,她倒是自己先變卦了。
“你隻管去追那黎子棠就好了。”羅依蘭雙手捧著兒子的臉龐,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你倆以後在一起,咱們分家和本家不是親上加親嗎?”
旁係分家一直受盡白眼,這在任何一個門派都是理所當然的,在陰盛陽衰的淩雲派情況更甚。家中唯一的獨生子楊梓豪,名牌大學高材生出身,明明前程大好,羅依蘭本想著兒子出國深造曆練或到大企業一展拳腳,將來以光宗耀祖,結果他非要聽從那黎當家的話去遊樂園當雜技明星。這事她至今積怨已深,奈何礙於黎允的當家身份,隻能忍氣吞聲。
羅依蘭每日肖想著能有朝一日分家替代本家,主掌淩雲派翻身成為一家之主,可沒想到今天這夢想竟要兌現為現實。
“咱們走著瞧,誰才是笑到最後的那個。”羅依蘭露出狡黠的壞笑。
這個秘密,假以時日,便是分家逆襲的終極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