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想起我

[10] 不是我们以不同的身份再遇见,就可以各自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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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几天,我都在等李昭扬的消息。

我还是没告诉宫宝,我也在等一个可能,或者只是巧合,王墨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只是那么巧,他说的那些地方和我知道的都重合了。

之所以找李昭扬帮忙,是因为我听说过他不是普通人,一个乞丐头子变成重点大学学生,没这么简单。学校甚至传言,李昭扬这人路子很广,三教九流的都认识,是个很有背景的人。不,这些都是听说,是流言,无人考证。有人甚至说,李昭扬这人做人高调,行事低调,他想让你知道就会知道,不让你知道的你最好不要知道。

我没兴趣,我只要那张照片,不管是用什么手段。

或许那照片上的,完全只是另外一个人,一切不过是我乱想,都是因为从小我跟着容华姐做神棍,所以现在也疑神疑鬼的。其实王墨是个很好的人,我应当相信的,再说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又不是电视剧,我的人生又没被狗血泼过。对,应当是这样的。

所以,李昭扬约我再见面时,我尽量带着笑,假装平静地问他:“怎么样?”

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乌压压的云在头上凝聚了一整天,凝结成巨大的云层,真担心天会掉下来。

我匆匆赶过来,李昭扬已经在那坐了很久,因为我看到烟灰缸一堆烟蒂,他的脸色并不好,像今天的天气,黑沉沉的。

店里没什么人,像被清场了,只有我们两个人。

李昭扬又点燃了一根烟,叫我:“小乞妹妹。”

“我找几个朋友,叫他们趁王墨不在家时,去找你说的那张照片,结果把房子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哦。”我似乎暗暗松了口气,或许本能的,我也不想听到那最坏的结果。

他吸了口烟,又吐了出来:“找不到,大家准备离开,没想到有人回来了,就是那个王墨的妻子,沈雪尺——”

他说到,脸上露出一个纠结的表情,把一个手机递给我:“也这么巧,有人不小心开着手机的录音键,你自己听听,这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我戴上耳麦,前面是一段长长的静音,还有翻箱倒柜的声音,然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还有上楼高根鞋走过的声音,然后兀地一声尖叫,“你们是谁?”“小偷,我要报警了”,很熟悉的声音,是沈雪尺。

我可以想象这画面,推搡中,有个嘶哑的男音,很嚣张,“你看我们像小偷吗?人在做人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本是男人鬼扯扰乱她的思绪,不料,沈雪尺的声音竟突然变得惊恐,颤抖起来。

“你们是宫胜南派来的?不可能,宫胜南早死了,他早被推进海里喂鱼了,还是那个狗杂种,宫薄,那个狗杂种不可能活着了,两个小孩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可能活着?说不定早饿死在哪里了——”

仿若一声惊雷,轰得我的耳朵什么都听不到。

我拿掉耳麦,茫然地问:“刚才是不是打雷了?”

外面仍是阴沉沉一片,李昭扬仍皱着眉抽烟,烟雾弄得他的脸有些模糊。我快退,又调回去,重新听了一遍,仍是那尖锐的声音。宫胜南早死了,宫薄那种狗杂种。宫宝没改名前,他是宫家的少爷,叫宫薄,他的父亲叫宫胜南。

后面沈雪尺没在说什么,尖叫地问,你们是谁?而后她好像被打晕了,最后一句,“我去!我手机竟然开了录音键”……

我听了一遍又一遍,几分钟不到的音频,我听了两个小时,反反复复。

直到李昭扬抢过我手中的手机,低吼一声:“够了!”

不够!还不够!他不知道,他口中的洋鬼子就是那个狗杂种宫薄,他不知道宫胜南是洋鬼子的父亲,他不清楚!

我猛地站了起来,“外面没下雨吧?”

“欢喜,你要去哪里?”

“哪里可以买面具?”我反问,也不知道我这可怕的冷静来自哪里。

不管沈雪尺的话代表什么,我竟然能理智地分析,首先要找到那张照片。我浑身冰冷,就像突然间掉进一个冰渊,被冻得没有任何温度,可神经却出奇的精神,告诉我要保持清醒。如果我不清醒,就会永不安宁。

我知道照片在哪里,它肯定在王墨身上。沈雪尺把照片扔了,王墨又把它捡起来。如果放在家里,让她看到,会惹她生气,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带在身上。我到学校的的超市买了面具,还有棒球棍。

很可爱的面具,学校经常会举行假面舞会什么的,这个面具是最受欢迎的一种,上面还镶着白色的羽毛和晶亮的水钻。女孩们戴上它,遮住半张脸,露出尖尖的下巴,像天使一样圣洁美丽又带着少许纯情**。可我不是天使,我把它放到口袋,掂量着手中棒球棍的重量,头也不回向前走。

“谢欢喜,谢欢喜,你要干吗?”后面传来李昭扬焦虑的喊声,他一向叫我小乞妹妹,现在连名带姓,连一个旁观者也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吗?

我继续往前走,我知道,王墨现在主要专注于课题研究,很少来上课,但每逢星期四晚上,他有两节课。他没有住学校,上完课都是直接回家的。他回家时,一般喜欢走回去。正好一个人散散心,吹吹风。

而今天恰好是星期四。

我和王墨太熟悉了,从第一次的一见如故,到后来的相谈甚欢。我一直感谢,能认识这样亦师亦友的长辈,可就是在短短的不到几个小时,什么都变了。我握紧手中的棒球棍,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李昭扬攥住我:“你到底想干吗?”

“拿到照片,我要拿到那张照片!”

“就凭这些?”他冷笑,指着我的棒球棍,“凭这些你能做什么?你忘了以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不是所有坏人都像我这样没坏到骨子里,你这样能打倒谁?”

我甩开他的手,吼道:“我只要那张照片,我只想知道相片上的人是谁!”

我继续向前走。

他沉默,很快又追上我:“算了,算了,等会儿你机灵点!”

天还是阴着,阴沉沉的乌云凝聚成密不透风的墙,压在头顶。

我和李昭扬躲在路边的灌木丛后,脸上戴着那过分美丽的面具。四周很安静,只有不知名的虫子在鸣叫,偶尔有鸟儿扑翅的声音。李昭扬没说话,陪我蹲着。

这是从学校到王家必经的路段,我们躲的这地方,路灯坏了,一直没人管。我不担心会被发现,只是握着棒球棍的手不自觉发抖,手心渐渐湿了,全是汗。我在恐惧什么?是害怕那张照片是我最亲的人?还是被王墨发现?

李昭扬温热的呼吸钻进耳洞,“你在害怕?”

“没有。”

“不要担心,等下交给我。”

“好的。”我不晓得这份信任来自哪里,我觉得李昭扬很讨厌,下流嘴巴又贱,可是从来不怀疑他会伤害我。

“小乞妹妹。”

“啊?”

“如果我再为从前的事情道歉,你会原谅我吗?”

会原谅吗?我不知道。如果那天被打的人是我,或许我会不在意。可是那一夜,他一脚一脚踢在那小小的身躯上,快把鸡丁打死了。

又是一声鸟儿的扑翅声,我死死地盯着前方,“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他识趣地没再问。

我在心里冷笑,原谅,没那么容易,我不会原谅这些人。

不是两张火车票就可以一笔勾销我在急诊室外面等待的绝望,不是十几年未见,就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谢欢喜没这么大方,包括沈雪尺,不是我们以不同的身份再遇见,就可以各自安生。当年她把宫宝当狗一样关在黑屋子里,难道那些伤害现在不见了,就可以原谅了吗?

不,我不原谅!我谁也不原谅!

人性的可怕,是我永远无法想象的。这一刻,我十几年的仇恨如同我头顶的这片阴天,全部纠结在心头。一直潜伏在内心深处的阴暗面此刻全都蠢蠢欲动,叫嚣着,等待一个宣泄口。我望着前方,王墨,你又是怎样的人?

前方传来平稳的脚步声,我和李昭扬对视一眼,都屏住呼吸。没错,是王墨,一贯的优雅淡定,看来沈雪尺并没有把家中有小偷的事告诉他。近了,再近点。我盯着他,恨不得看透这个人。

或许我的眼神太过可怕,王墨似乎有感应,看了看四周:“谁?”

我吓得心都快跳出嗓子了,李昭扬捂住我的嘴。王墨又环视了四周一眼,没看到什么,唠叨了句“神经紧张”便继续向前走。

等他彻底放松警惕,李昭扬才松开我的手,猛地窜了起来,抡起我手中的棒球棍,像只豹子一样冲上去,还没等我看明白,就听到一声闷哼过后,王墨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我从灌木丛后钻出来,有些后怕:“他没事吧?”

“放心,力道什么的我都把握得好。”

希望这样吧,我小心蹲到王墨身边,推了他一下,确定他没反应,手伸到他口袋,找那张照片。希望还在,我颤着手摸索着。这个口袋没有,那个也没有……到底藏在了哪里,还是压根都没带在身上?

我又急又怕,紧张得满头大汗。

李昭扬拍拍我的手:“没事,别怕。”

又找了好久,还是没有,李昭扬去翻他掉在地上的公文包,从里面掉出一本书,很厚实,包膜软皮,是马塞尔•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书本掉出一张照片。李昭扬拿起来,递给我。

“是这张吗?”

“我看看——”

我一抖,手就被握住,是瘫在地上的王墨蓦地拽着我的手,他质问:“你们是谁?想干吗?”

他并没有清醒过来,眼睛仍闭着,眉毛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一手拽着我,一手在后脑勺摸索着。我吓得全身都不敢动了,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记得谢容华?”

“谢容华?”他反问,似乎陷入回忆,表情更痛苦了。

李昭扬眼疾手快给了他一拳,这次他彻底地晕死过去了。

“不能让他认出我们。”李昭扬把照片递给我,“是不是这张?”

我接过来,眼角抽跳了一下。忽然来了一个闪电,劈开了整个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