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想起我

[7]这不是八点档苦情剧,这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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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很快就到了。

毕业典礼结束的当天,是毕业晚会。

晚会接近尾声,主持人又上台,“今天我们还有一个特别的礼物,献给所有相信爱情的我们。”

灯光暗了下来,只有追光灯,打在看台下的王惜乐和陪她的王墨一家。在王惜乐的撒娇下,沈雪尺也回来了,依然是一身素雅的旗袍,一家三口在灯光下,显得特别和睦。

没人知道这幸福的画面,是毁了多少人,才换来的。

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播放短片,这是我和宫宝找校外的人制作的。《漫漫人生路》的旋律回响起来,我站在台上的幕布后,紧紧盯着那三人。宫宝拿着话筒,握住我的手,开始了,我们所有的隐忍都是为了今天。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再次被翻起,十一岁,我在那个宫殿般的家遇见被囚禁虐待的宫宝,因为一时心软而带回家,没想到惹来杀身之祸。一场找不到理由的火灾,一无所有只能住在派出所关押犯人的囚室里,被逼着跪在街头,靠卖唱行乞活下来的我们……

为什么命运安排我们活下来?就是为了今天来撕下你们伪善的面孔。

礼堂哄闹起来,在场的学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视频,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就像看一出突加演的戏。他们只是看客,如果可以,我们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把自己的伤痛像一部苦情剧展现出来。这些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赚人眼泪的可笑戏码,可我们没办法,我和宫宝的力量太弱小,我需要点燃这场战争,利用他们去质疑来见证。

我躲在荧幕后面,这也许是一场戏,可却是我的生命去演绎,血和泪一步一步走来。我拿着话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大家肯定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会突然播这样的视频?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不是八点档苦情剧,这是我的人生。”

“我叫谢欢喜,我妈妈叫谢容华,”我站在台上,望向台下的王墨,“王教授,你还记得谢容华吗?或许这张照片可以帮你想起她!”

王墨一下子站了起来,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望着我。屏幕定在那张照片上,年轻的王墨和年轻的谢容华互相依靠着。

“前段时间的丑闻,很多人猜测,甚至去人肉照片上的人是谁。现在我告诉大家,这个人是我母亲,谢容华,王墨的学生。就像大家知道的那样,王教授和自己未成年的学生私奔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不会知道,包括王墨也不知道。我的母亲,十六岁,抛弃一切,跟他私奔,她以为遇上真爱,结果呢,有一天,她一个人被扔在旅馆,更不幸的是,她怀孕了——”

“不过幸运的是,就算没有男人,我们也可以活得很好,在我过去的生命里,我甚至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真的存在。我妈妈叫我欢喜,她希望我欢喜,可惜,我的欢喜到我十一岁就结束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靠什么活下去?大家都会讨厌的职业,大家叫我妈神棍,我们是骗过人,可是没害过人。”

“我十一岁,和妈妈去了宫家,这个宫家,如果是B城的同学可能听说过,别墅富丽堂皇,名门旺族。我和妈妈想不明白,这样的家庭请我们去做什么?也就是这一天,我遇见了谢宫宝,因为他的优秀,大家可能有听过他的名字,但你们不会知道,他还有个名字叫——宫薄,宫家的宫,薄荷的薄。”

我拉着谢宫宝上台,摘下他的墨境,露出他绿色的双眸,“沈雪尺,你还认得他吗?你名义上的儿子?”

“我想你认不出来了,当年像狗一样被你关在屋里的小鬼还活着,而且长得这么大了,不过你看看,看看他的眼睛。宫家有海外背景,他是混血儿,不信的你可以去B城问一下,谁不知道宫家的少爷是绿眼睛?”

“你还活着?”台下的沈雪尺叫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站了起来,脸一下变得煞白,指着宫宝,手指微微颤抖着。

我扯下身上的学士服。妈妈,这一次我为你真正披麻戴孝,白衣如雪,血海深仇。

“你没看错,我们还活着。”

你们以为我们不存在,你们以为我们死了,可是我们活着,活着今天来报仇,在大家的见证下,揭露你们光鲜的外表下,丑陋的内心。

全场哗然,有人站起来,好奇地围过来。

我捧容华姐的遗像,一步一步下台:“我妈妈死的时候,二十七岁,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沈雪尺,那场火,你是不是想杀死暂住在我家的宫薄?但那天,我们回家晚了,就烧死了我妈妈?”

“沈雪尺,你为什么嫁给我爸爸?”宫宝朝沈雪尺走过去,绿色的眼睛夹杂着血色,目光如血,“你还认得我吗?沈姨?我还记得,我爸带你回家,说,以后这就是你的新妈妈,然后你怎么对我的,你还记得吗?”

沈雪尺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瘫坐在椅子上,妆容精致的脸全是惊慌,颤抖问:“宫……宫薄?”

“是的,宫薄,我还活着,”宫宝朝她走过去,居高临下望着她,灯光下,他隐忍地握着拳,紧绷着脸,颈部的血管愤怒地脉动,“想不到我还活着吧?沈雪尺,我不是你亲生儿子,你讨厌我,虐待我,我无话可说,但是,我爸,宫胜南为什么死了,为什么无缘无故死了?你到底是怀着什么目的来到我们宫家?”

原来,这么多年,宫宝始终不相信宫胜南是正常死亡的,他一直怀疑,只是始终隐忍着,等到这一天,终于爆发了。

他恶狠狠地盯着沈雪尺,绿色的眼睛全是森然的恨意:“你敢不敢说,沈姨?”

“宫宝,”一旁的王惜乐小心翼翼地拉住宫宝的袖子,黑亮的眼睛凝了一层雾气,声音也带着哭腔,小声问,“你们在说什么?”

“你问我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去问你爸爸?不去问你妈妈?”宫宝狠狠地甩开她的手,回头反而笑了,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冷酷又惨然,“真相就是你妈妈爱慕虚荣,为了得到我家的财产,嫁给我父亲,虐待我,放了那场火害死欢喜妈妈,杀死我爸爸!”

事情太复杂,又太混乱,王惜乐单纯的脑袋还消化不了,只是本能地反驳,不断摇头:“不,不是这样的,我爸妈不是这样的人——”

她想到什么,转身望向身边的王墨,带着哭腔求助地摇晃王墨:“爸,你说话,快说!你为什么不说话,说事情不是这样的,你们不是这样的人!”

王墨呆在原地,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似乎在我脸上找出一些的痕迹。他局促不安,诚惶诚恐,他根本不敢看我手中的照片。他看看我,又惊讶地瞄了眼身边的沈雪尺,好久才断断续续地说:“你是……谢容华的……孩子?那,我——”

那我是不是你爸爸?他是想这样问吧?连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儒弱无能。对,他爱沈雪尺,我只是个错误!这一刻,我对他的鄙视到了极点,我厌恶地望着他:“说呀,王教授,告诉你女儿,你是不是勾引自己的未成年学生,和她私奔,然后,把她扔在旅馆里,自己跑了?”

“你,你说呀,说不是,那些只是传闻!”

“说呀!”我抱着遗像,继续质问,“说呀,我妈妈在看着你!”

黑白照片,容华姐温婉地笑着。王墨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容华她,她怎么死了?”

“你问她怎么死了?”真可笑,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活着的时候,你不闻不问,把她当成你一生的污点和耻辱。现在,她死了,你居然问她是怎么死的?”

“她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你问问你妻子!”

“我们别管这些了,”王墨前进了一步,头痛地捂住额头,颤巍巍地站起来,“欢喜,那你是我的——”

“不,我不是,我不是,”我直接打断他,咬牙切齿,咬得牙齿生疼,“我从小就没爸爸,长大后也没爸爸,我爸爸早死了!我没有父亲!”

“你——”

“你们——”王惜乐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声,她有很多疑问,可没人回答她,第一次,她像个陌生人被排除在外,但她不是傻子,她看明白了,豆大的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我们在复仇,跟她期待的惊喜完全没有关系,她抬头,眼睛泡在泪水里,茫然无助带着她特有的无辜,“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别担心,”我冷笑,一刹那,我痛恨她的天真,凭什么她能这样天真地活着,“我不是来和你抢父亲了,这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我们今天只想知道一个真相。”

“为什么我妈妈死了?为什么宫宝的爸爸死了?沈雪尺,是不是你发现谢容华就是当年你丈夫出轨的那个女孩,所以你一不做二不休,放了那场火,烧死了我妈妈?”

礼堂又是一阵喧哗,学校的领导要过来,止住这场纷乱,被人自发地拦住,有些人甚至喊起来。

“说!报警!”

“胡说!”沈雪尺重新站起来,同刚才惊慌失措的女人又判若两人。从见到宫宝她就沉默,有一瞬间被击败,但很快恢复冷静,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大家的反应,对王墨的失望,应对王惜乐的指责……

各种情绪纠结在一起,又沉淀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然,她抬头,冷声道:“那时候,我根本不认识你妈,我是今年看到照片,才知道那个女孩长啥样!”

“那场火就那么凑巧?”

沈雪尺冷笑:“我哪知道为什么?你们去问警察,那只是一场意外。”

“宫宝的父亲为什么也那么凑巧出事故死了?宫家的儿子失踪了,你身为监护人,为什么从没有找过他?”

“他死了,是他坏事做多了,老天看不下去,让他掉海里死了,”沈雪尺精致的脸蛋闪过几分阴狠,像条捕捉食物的毒蛇,“那是他活该!至于宫薄,他在宫家,我就巴不得他滚,他不在宫家,我干吗要去找他?况且,我到派出所报过案,我已经尽职了。”

沈雪尺顿了一下,恶狠狠瞪我们:“想不到你们两个都还活着,可那又怎样?十几年了,那些事情都已经结案了,你们还想翻案吗?你们说我放了火,杀了人,有证据吗?没证据,我可以靠你诽谤!”

“谁说我没有证据!”我忍无可忍。

这到底是怎样恶毒的女人,我们都站在面前了,她还能毫不在乎,一点不知错,那样无耻地反驳我们。

声音回**在礼堂,是那段录音。

“你们是宫胜南派来的,不可能,宫胜南早死了,他早被推进海里喂鱼了,还是那个狗杂种,宫薄,那个狗杂种不可能活着了,两个小孩一分钱都没有,怎么可能活着?说不定早饿死在哪里了——”

声音继续回**,整个礼堂彻底地爆炸了。

宫宝不敢置信地望着我,绿色的眼眸眼瞳一缩,无声询问我。见我点头,一瞬间他的眸色加深,强忍的情绪变成绝望,藏在眼底的希望崩溃解体。父亲死于非命,真相对他太过可怕,我实在看不下去。

一股更深的仇恨涌上心头,我质问,代表宫宝,“这个录音带说话的人,是不是你,沈雪尺?”

“是又怎样?”沈雪尺有些讶异,不过只是一闪而过,眼里全是疯狂和嘲讽,冷笑道,“就凭这样的录音,你们要指控我杀人放火?这录音,你们哪里来的?要追究起来,我可以告你入室抢劫,还有那张照片,你是怎么得到的?”

她又想起什么,叫道:“我知道了,那天袭击王墨的是你!我还告你一条故意伤害罪!”

“你这疯子!”不承认也就算了,还反咬一口,这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宫宝再也忍不住,失控地要扑了过去。

我急忙拉住他,紧紧抱住他的腰,低声安抚:“冷静点,鸡丁,冷静点!”

王惜乐拦在他面前,要伸手拉他,被他一把甩开,她有些受伤地看着宫宝,却发现他根本没注意到她,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低头咬着唇。

沈雪尺冷笑,反而指着他继续骂:“小杂种,没想到你还活着,不过又怎样,你能叫你死去的爸爸从坟墓里站出来指证我吗?是,你小时候,我是对你不好,可谁会喜欢别人家的孩子,是你眼睛瞎了,没看出我不喜欢你,难道恶人就得长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让你们识别吗?”

她上前一步,看着我:“真是老天有眼,没想到烧死的人竟然是那个贱人!十六岁就敢跟有妇之夫私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活该被抛弃!还有,你笃定你是王墨的女儿吗?说不定你是你妈跟哪个野男人生的!”

“你——”我大怒,指着她说不出来。

一个人撕下文明的外衣是多有可怕。

周围的人也不满地嚷嚷起来,有些看不下去的人,出言指责沈雪尺。

她并不在意,神情有几分疯狂,指着我们,大笑起来,“你们以为这样演一出戏,掉几滴眼泪,就能指控我吗?宫薄,谢欢喜,你们也太天真了!你妈死了,你爸死了,你们活得这么凄惨,为什么我还能活下去?因为老天是站在我这边的!”

“你们靠几张照片,然后再加上自己的想象,就想让我背负一场火灾两条人命?!孩子,再去翻翻法律书,宫薄,十二年前,你斗不过我,十二年后,你也斗不过我——”

“啪”的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沈雪尺的脸被打歪了。

被指责弄得终于看不下去的王墨拉住她,低吼道:“不要再说了,你嫌丢的脸还不够吗?回去!”

“你打我,凭什么打我?”沈雪尺一下子尖叫起来,怨恨地瞪着王墨,“嫌丢脸?二十多年前,和自己学生跑了,你就不觉得丢脸?自己的妻子被外人欺凌,你怎么就不觉得丢脸?”

“我——”听到这些,王墨被生生堵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你的野种说得对,王墨,你就是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好了,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求你了,雪尺,我们好好回去说!”王墨刚才瞬间爆发的气势在沈雪尺的目光下又软了,他过去拉着沈雪尺的手,一边神色复杂地望着我,

“欢喜,我们得谈一谈。”

“我不会和你谈的,除非是在法庭上。”

“欢喜,我是你——”

“你不是!”

“我会给你一个说法的。”

“我不要说法,”我指着我妈的遗像,一字一顿,“我要你们罪有应得,杀人偿命!”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过去要带走王惜乐。

王惜乐腮边还带着泪,紧紧楼着宫宝的手臂,拼命摇头:“不,我不走,我要问清楚,事情不是这样的,宫宝,这肯定是误会,我爸妈肯定不是这样的人!”

她或许已经看明白了真相,只是太过震惊,本能地不愿相信。她本是单纯的人,一直活在爸妈构建的纯白世界,哪知道成人的粗暴和污黑,哭得都肿起来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可怜。

宫宝狠狠掰开她的手,可她抓得那么用力,就像那次她溺水一样,宫宝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她掰开,用力一推。

王惜乐往后一退,泪流满面,“为什么?”

宫宝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看着她,眼神如刀。那不是一个男朋友的眼神,而是仇人的目光,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残酷和厌恶。

“真相就是你妈妈毁了我们!王惜乐,你和你妈一样,都让我觉得恶心!”

“但是,我爱你呀,宫宝,我爱你——”

“可笑!你刚才没听到吗?你妈杀了我爸,你会爱上仇人的女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