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練說什麽了嗎？”傅江沅又問道。
“他說，如果你真的下定決心了，那就這樣做吧，但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然後……”
“然後什麽？”
“然後我說，如果傅江沅退役的話，我也會退役。”陳興回她。
“哦，那……”傅江沅剛要應聲，就反應過來了宋知陸說的是什麽意思。她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頓了好幾秒，她才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陳興。
“你其實不用為了我做到這一步的。”傅江沅說道：“就算我要退役，也不至於非要拉你下水。畢竟我們一起準備了那麽久，畢竟……”
對於陳興，她還是感到抱歉的，盡管這種抱歉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微小到如果陳興沒有主動提出這件事的話，她還會覺得自己遭到了背叛。
但他提出來了。
陳興看著她，可她幾乎不敢看陳興的眼睛。就在她堅持不住準備躲閃開的時候，陳興終於挪開了自己的視線。
她聽到陳興笑了一聲：“不用擔心，畢竟我也25歲了不是嗎？原本也就到了該退役的年紀，早兩年晚兩年，其實也沒有什麽區別。”
他這一句話徹底將她接下來想要說的話都堵死了，她還想再找出什麽冠冕堂皇的理由勸慰兩句，可陳興又說了下去。
“更何況我當初選擇了花樣滑冰，本身就是因為有你在。現在你不滑了，我退場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的，陳興最早學習花樣滑冰是因為傅江沅。
彼時他們才上幼兒園，他從小就不擅長跟別人交往，而且爸爸媽媽離婚的消息不知道怎麽就傳到了幼兒園裏，那麽小的孩子們就知道了戳人傷口，他們欺負他，說他是沒有媽媽的孩子，順理成章的將他孤立了起來。
小孩子的心眼能有多壞呢？不過是午休時候假裝不小心在他的棉被上撒尿，找出那麽拙劣的借口糊弄過關；不過是將他飯裏的肉圓子偷走，因為他不會告狀。
是傅江沅在他的被子被人弄濕的時候站了出來，告訴了老師是誰做了這樣的事。
是傅江沅一時好心大發，將自己的肉圓子分給了他一半。
是傅江沅在午休結束後，偷偷帶著他，將一大杯水潑到了弄濕他被子的男孩的**。
是傅江沅在那些令人厭惡的漫長時光裏，充當了無法反抗的陳興的守護者。他於是理所應當的、堅定的站在了傅江沅的身後。
他在她說了自己想要學習花樣滑冰，以後成為一個厲害的運動員時，也向媽媽提出了這件事。
他沒有那麽的天賦異稟，隻能靠著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更多的付出，踩著線進了國家隊，踩著線成為了傅江沅的搭檔。
他和傅江沅的關係，從來都不是以她是否是一個完全美好完全善良的人而定義的，無論她做了什麽，他永遠都會無條件的選擇傅江沅。
就像很多年前，他放棄了宋知陸，選擇了傅江沅一樣。
今天，他還是選擇傅江沅。
如果說守護傅江沅需要用謊言和另一個人的前稱為代價的話，他願意撒謊，願意充當那個將正義踩在腳底下的惡徒。
但他今天還是跟吳敏提出了另一件事。
“我不希望傅江沅退役。”他說，“至少不是現在退役。”
很多年前，也許是七年前，也或許是八年前，他們結束一場比賽後，大家都在聚會，傅江沅嫌氣悶，帶著他來到了頂樓。
在那個有很多星星和月亮的夜晚裏，他們端著果汁暢想未來。
傅江沅仰著頭看天空，自己的眼睛裏也倒映出了那麽多星星。她說，她想成為最優秀的運動員，然後登上冬奧會的比賽場，站在領獎台上，所有人都為她歡呼。
她語氣很輕地說道：“等我拿到冬奧會的冠軍，我就可以毫無遺憾的退役了。”
陳興默默地將她的夢想記載了心底，並從那一天開始，更加刻苦地訓練，想要成為真正強大到可以站在傅江沅身邊的人。
可他到底是為什麽，叫來了宋知陸呢？
他本可以什麽都不說，讓他們在惴惴不安中度過每一天，被那些謠言嚇破膽；他本可以讓這個秘密爛在肚子裏，百無一失的不讓人發現傅江沅做錯了事的端倪。
但他還是叫了，猶豫再三，用“有些話還是隻能跟你說得出口”這麽沒水平的借口，告知了他這件事——可能是因為他對待這個往日的好友還有哪怕那麽一絲一毫的惻隱之心和抱歉。
他說了他們要退役的打算，要他早做準備，盡管陳興自己心裏清楚，這件事幾乎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
時間也許會抹平一切，不會有人一直追著他們罵，也許六個月的禁賽期過後，他們這件事已經算是從大眾眼裏過去了。
但隻要阮空星重新站在賽場，這件事就會被無休止的翻出來，她就會無休止地被罵，因為她曾經做錯了事，害的另一個原本有著光明前途的人退役，她在大眾眼裏，就也應該落到相同的境地。
沒有可能是她害了別人自己卻安然無恙的。
他說了。
為的隻是給自己和宋知陸友情的告別做最後的收尾，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意義了。他最後的良心就到此為止了。
他看著傅江沅，等著她的回答。可她竟然沉默了很久，很久很久之後，她露出了一個有些抱歉的眼神。
但陳興隻是安撫的笑了笑，又開始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從袋子裏一樣一樣地拿出吃得來。
“喏，你胃口不好，我就帶了點你愛吃的，要好好養好身體才行，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說不定養好身體，我們就可以不退役，拿到冬奧會的冠軍了呢？”
許是今天陳興的到來安撫了她因為傅江由而不安的心，她竟然溫和的略過了他這句原本會讓她煩躁的話，接過了他手裏切好的一盒芒果，並真心實意地看向他。
“謝謝你，陳興。”她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