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空星覺得自己的腿發熱。
她還沒醒,迷迷糊糊中動了動自己的腿,隻覺得一陣發麻,像是有一千一萬隻螞蟻從她身上爬過,帶著輕微的刺痛。
她努力睜了睜眼,但到底沒睜開。
她隻得強壓著那股不適感又迷瞪了幾分鍾,這才被敲門的聲音叫起來。
她迷迷糊糊地醒來,睡眼朦朧中看到了大亮的天光,門外有熟悉的聲音響起。
“阮空星——九點半了,還沒起來嗎?”
是宋知陸。阮空星看不到他的人,但還是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絲無奈。她卻沒應聲,隻是坐起身,看自己的腿。
她隻穿了一條寬鬆的薄睡褲,現在已經完全翻了上來,露出半條白皙的腿。太陽光從昨晚忘拉窗簾的窗戶裏照射進來,直直的打在腿上,讓她感受到一股熱意。
阮空星這才意識回籠。
她動了動腿,原本被壓麻的地方也在一陣無力後慢慢恢複了知覺。她緩慢的走下床,走到門口,然後替宋知陸打開了門。
“阮空星,你怎麽……”宋知陸的聲音戛然而止,頓了兩秒後又失笑:“原來真的是才起床,我還以為你耍賴,這麽快就把自己昨天說的話忘記了。”
她仰著臉看他,沒有吭聲。
青年的臉背對著陽光,因此半張臉都掩藏在陰影中,顯得輪廓更加硬朗漂亮。他的頭發用一隻小皮筋束起,幹淨又利落。他穿了黑色的運動服,將外套掛在臂彎上,顯然是做好了運動的準備。
她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自己昨天究竟說了什麽話。
——原來今天要恢複訓練了。
但她的嘴還跟不上大腦,整個人都還顯得不太清醒。阮空星於是沒有吭聲,隻愣了一下,就又重新進了門。
她一瘸一拐的去倒水,自顧自地喝,看起來並沒有招呼宋知陸的打算,宋知陸在門口站了兩秒,沒等到她的回應,於是也跟著進了門。
他坐在她的凳子上,看她一幅小迷糊樣地喝水,喝夠了又眼神呆滯的回到自己的**重重坐下,有些好笑。
“阮……”他剛打算叫她一聲,就被阮空星打斷了。
“宋知陸。”她說道,“開始訓練吧,今天。”她重複了一遍昨天自己說過的話,然後坐在那裏,一動也沒有動。
宋知陸愣了兩秒,這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連忙點了點頭:“是要今天開始訓練的。剛剛去冰場沒看到你人,所以就幹脆來找你了,我還以為……”他猶豫了一下,沒將剩下的話繼續說出口。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他是想這樣說的。
畢竟昨天才跟阮空星說了傅江沅決定退役的事情,她可能當時沒反應過來,直到回去以後才意識到這到底意味著什麽,所以今天就幹脆放棄了。
他怕這一點,所以他來找阮空星了。
可沒想到她先他一秒接過了話頭:“以為我就不去了嗎?以為我就這樣放棄了嗎?以為我就這樣輕易的被傅江沅打敗了嗎?”
她一句三連,堵得宋知陸說不出話來。
他看向她,卻對上了一張麵無表情的臉。
“我不會的。”她說,“我花了這麽多年去做的事情,怎麽會因為一件我根本沒有感到哪怕一絲一毫不安的意外就放棄了?”
阮空星坐在**。
她盯著自己暴露在陽光下的那隻手,因為養病和心情抑鬱,她很長時間沒見光,因此就連手指都透出些不健康的蒼白來。
但不知道為什麽,她往日裏冰冷的手,今天卻是熱乎乎的。
她花了幾分鍾去梳理自己,想起爸媽絕對的保護,想起昨天宋羽堅定的信任,想起木下真修和金成秀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問候——此條略過,還有宋知陸,宋知陸沒有退路的選擇她,這些人的信任為她鑄造了一隻堅不可摧的盾牌,將那些咒罵完完全全的擋在了外麵。
她今天豁然開朗,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陰森抑鬱,幾乎覺得恍如隔世。
她不會的,她不會放棄。所有糟糕的事情都會過去的,事情不會永遠停留在最糟糕的時候的。
她不再低著頭了。
阮空星仰起臉,轉過頭。她看向宋知陸,又看了看桌子上昨天宋知陸送給她的那本書,忽然覺得自己身上充滿著前所未有的能量。
“等等我。”阮空星說道。
她起身,拿了自己的牙缸子去洗漱,一抬眼,就看到鏡子中的自己。
不知道是因為她昨晚睡了個好覺,還是心境突然發生了變化,她的臉色都突然好了起來。她對著鏡子裏的人露出一個笑來,鏡子裏的人也露出一模一樣的笑。
阮空星於是安下心來。
她換好衣服,走出洗手間,叫宋知陸:“收拾好了,走吧。”
傅江由沒想到他會在冰場裏看到阮空星和宋知陸——在這樣的時間,在發生了這樣糟糕的事情之後。
她進來時,他正在準備出門。兩個麵對麵的迎上去,他幾乎有種落荒而逃的衝動。
傅江由用餘光去看阮空星,想知道她看到他會有什麽反應,可很遺憾。
她幹脆利落的將眼前的這個人跳了過去,既沒有打招呼,也沒有表現出生氣不悅之類的情緒,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
他原本堵在嗓子眼裏的那句抱歉,也被這樣冰冷的阮空星噎了回去。
他並沒有立刻出門,而是就站在原地,看她走進休息室,換好鞋子,又滑出來。她瘦了好多,可在冰麵上滑行起來還是那麽漂亮。
她穿著白色的運動服和白色的冰鞋,在白色的冰麵上滑行,像一隻蝴蝶。
傅江由仍然傻站在那裏。
他看到阮空星的時候,自己的心裏隻給自己留下了兩個選擇。
他向阮空星坦白,或他落荒而逃。
他實在是做不到在阮空星的麵前假裝無事發生,假作受害者的身份;他也做不到保持沉默,看她為一個也許永遠無法實現的夢努力。
她多努力,都不會再有機會重新站上冰場了。
他站在那裏,忽然這樣想道。
傅江由有種落淚的衝動,有什麽東西在他的胃裏翻湧起來,連帶著他整個人都難受的要命。
但他什麽都不能做,他也什麽都沒有做。
他在很久之後,垂頭喪氣地走出了冰場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