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早已无若说,唯有丘岑钰。
01.
御殿外嘈杂声此起彼伏,说时迟那时快,一排天兵天将冲飞至半空,随即被一股掌力击得重重摔在御座前。
颜暗尘佯装愣怔半晌,才装模作样地回过神,声音大到想要天界皆知:“护驾!”
闻人长羽身子不自觉地挡在若说面前,以免她受伤。眸中忽闪过一抹亮影,他蹙眉一伸手,将若说拨至一旁,徒手截住刀刃。
若说步子一退,便瞧见姑姑眸露狠戾,手持一柄状似火焰的利刃,叉有三柄刃,皆可损其身修为而绕弯杀敌,是妖界利器。
一见三刃划过观仙外衫,若说大惊:“姑姑!”
玉帝面上虽未露任何表情,可早将一切看在眼里,这仙妖余孽对凡离心思不纯哪。
颜暗尘顺势吹风:“妖君得道中仙之令来天界,可是妖界宫主又是得何人令?”
玉帝眯了眯眼,手指关节轻敲在御座边角的浑珠上,区区一妖界宫主还威胁不了他,可她不顾禁令独身擅闯天界,真当天界来去自如?
一见姑姑与观仙纠缠厮打得如火如荼,若说内心焦灼,她不想看到其中任何一个人受伤。
这里是天界,姑姑哪怕技艺超群也敌不过天界千万天兵的围攻。
“姑姑,”若说找准时机挡在姑姑与观仙的中间,扼住姑姑的手腕,哀求道,“姑姑,我们走吧。”
宫主一见到若说这般模样,她又生气又心疼。
好不容易摆脱缠身多年的噩梦,迈出一步踏上天界,以一借口与闻人长羽争个高下,明知闻人长羽手下留情,可她却步步紧逼。
眼睁睁望着幕后杀人之魔高坐于御座上无动于衷,她却无法近身。
可她却要将她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推上仇恨深渊。
仙皆有仙品仙阶高低官品之分,妖亦是如此。
不然,可枉费了六界六主尊位之名。
六界中唯有六主,方有胜算击败同样身居六界六主尊位之一的一方之主。
而她,不过区区一宫主,有心而无力,她将全部的筹码都压在了阿钰身上,阿钰乃是妖界第一女宫,更是凌域唯一的骨血,要说手刃仇人,没人比阿钰更有资格。
她精心谋划了这么久,绝不能功亏一篑。
“阿钰,你瞧清楚了,这高位上的伪君子便是逼死你爹娘的罪魁祸首!而你心心念念的观仙便是幕后推手,如今,你还要当个睁眼瞎吗!”宫主面容狰狞,拂开若说的手,扬起利刃,将所有的愤怒都倾注于刀刃上,直直朝面不改色的玉帝刺去。
颜暗尘离玉帝最近,想要以身护玉帝周全,却慢了闻人长羽一步。
一柄镀银青石利刃如箭镞有力地击飞宫主手执的利刃,刃尖离玉帝只差半寸,玉帝却纹丝不动,仿佛早已胸有成竹。
御殿之上,左有布星君,右有道中仙,都是天界最高仙阶的佼佼者,区区一妖界宫主便想以利刃近他的身?简直天方夜谭!
哪怕若说是六界六主尊位之一又如何?道行尚浅,不过是一稚气丫头罢了,让如此之人统领妖界,看来妖界着实气数已尽,不成气候了。
宫主自是不会放弃,聚妖魂于利刃内,一声嘶喊,落地的利刃重新飞起卷土重来。
她一双生得妩媚的眸子里如今满是仇恨,恨不能将玉帝大卸八块去祭奠她的弟弟!
颜暗尘不动声色地微退一步,御座就那般大,他不让一些,如何让他们争斗?
宫主手举利刃,衣衫垂落,将三柄刀刃齐齐对准玉帝,却如预料般,未能靠近玉帝半分。
玉帝端坐,不动半分,就如看戏般瞧着宫主与闻人长羽争相厮杀,瞧着御殿中那初出茅庐的女娃娃该当如何?
“姑姑,观仙。”若说深觉自己无用,一个是她心慕敬重的观仙,一个是她唯一的骨血至亲。
她急得飞身而起,欲以己身切入去阻止他们的缠斗。
御殿上忽而高嘶一记,惊得若说步子一顿,冰凉面颊上扑来密麻如雨滴的滚烫鲜血,一滴血飞溅至她的脸颊,烫得她一颗心生疼。
一抹熟悉的身影翩翩而坠,若说下意识地张开双臂,却因体力不济而后退摔倒在缭绕云雾中。
“姑、姑姑。”若说环抱住脱力的姑姑,眼眶泛着红,不知所措。
姑姑一袭衣衫尽染血红,胸口正刺一柄利刃,这利刃……若说瞧清了,却觉心口一窒。
镀银青石利刃,乃是观仙青竹发簪幻化所成。
“姑姑,姑姑。”若说吃力地以胳膊撑着姑姑的身子,手在镀银青石利刃上方微颤,却不敢有所动作,生怕一个不慎便害了姑姑。
宫主强忍着妖魂抽身噬心之痛,紧紧攥着若说的手,逼着若说死死握住这柄利刃狠狠拔出,鲜血迸溅了若说一脸,刀尖上的鲜血肆意而滴。
“阿钰,”宫主眼眸染上猩红,愤愤眼神落在御座上,狠狠地瞪着他们,“你要记住了,姑姑与你父君的死,皆是因为谁。”
“姑姑。”
“你一定要记住了,切莫再心软心慈,杀父之仇不报,枉为子女。”
若说痛彻心扉,眼泪如泉涌,她丢开利刃,紧紧捂住姑姑的胸口,鲜血肆意淌流指缝。她痛哭:“姑姑。”
宫主费力地抬手抹了抹若说脸上如梅花烙印的鲜血:“阿钰,六界之人皆有一死,我愿意以我的命唤你妖魂归位……莫忘了你身负的责任与血海深仇。”
“姑姑!”若说早已泣不成声,她张皇四望,这偌大的、明亮的殿堂里有许多仙法高超的仙人,却无一人可依靠可求助。
若说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观仙身上,可他也宽袖轻垂,神色漠然地站在原地。
那是她熟悉的样子,如今却如此陌生。
宫主倒在若说的怀里,残喘不已,她眼底蹦出的温柔和不舍刺痛了若说的心。
这是她的姑姑,也是化身凡人将她抚养长大的女冠;是小道上遇到的知道她喜酥糖的婆婆,也是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至亲。
“阿钰,从今往后只剩你一人,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顾妖界周全……”宫主嘴角流着血噙着笑,那眼神万般不舍和怜爱。
若说恸哭着回握住姑姑的手,可是那手在下一秒颓然落下……
“姑姑!”
怀中的身子温热一褪,一众嘶鸣妖魂胡乱窜蹿出,蓦地寻着未凝鲜血的甘甜,如狼似虎地钻入若说身子里。
“啊——”若说受不了身子的灼烧之感,放声嘶吼。
泼天血红中一只鸑鷟带着血焰冲天而起,扑得人一脸烘烤热浪。
玉帝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猛然起身,双眸定定地瞧着殿中的若说,想不到她真身乃五凤中的鸑鷟。
那她,更不能留了。
玉帝双掌拍案,瞬间便来到若说身前,发狠地夺起地上的刀刃,欲以她姑姑的刀刃结果她。
这让一直默默观战的颜暗尘坐不住了。
颜暗尘蹙眉,正欲暗中发力保若说一命,却见火焰赤羽如茧般将若说与过身的宫主围了个满当,利器近不了身。
铁伞得闻人长羽之令为挡玉帝飞出的刀刃而挡在若说眼前,却被若说的鸑鷟赤焰火光所伤,伞面被烫穿飞甩出去。
妖魂既收,鸑鷟显露,更坐实了她尊享六界六主尊位之一。
玉帝再也掩藏不了内心的焦灼,必须得将她就地而灭,以绝后患。
闻人长羽看穿了玉帝的动机,出手相阻,不料此举惹急了玉帝,引得他绝杀若说的心更坚定。
若说在猎猎罡风中慢慢站起,定定地瞧着眼前的玉帝,眸中满满杀气。她一张手掌,落在地上的镀银青石利刃拔地而起,一袭黑纹金丝柔纱如缠了火球,好似要烧了这座金銮大殿。
若说手执利刃一脸冷漠地朝玉帝飞去。
为免她因一己私欲而令仙、妖两界再次开战,惹得众生不平,闻人长羽只得出手,将她狠戾妖魂再次逼回去。
闻人长羽手握若说姑姑的三柄刀刃,直直地砍在她的肩胛骨上,逼她找回人性,莫被妖性牵着鼻子走。
一刀而下,甘甜鲜血引得镇妖柱蠢蠢欲动,众妖魂撕心裂肺地乱吠。
若说眸中的怒意一压,眼珠蓦地一转,鸑鷟之形一霎便烟消云散。
闻人长羽心中不忍,将刀缓缓移开那皮开肉绽之处。
“观仙。”若说注视着他,脸上泪水涟涟,他们真的如冰封的宫观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颜暗尘趁机挑拨:“他杀死你的姑姑,你还唤他一声观仙?”
他就不信,哪怕她对闻人长羽有天大的情意,亲眼瞧见姑姑含恨死于闻人长羽手下,她还能无动于衷?
若说双手紧攥,扬手推拒锋利刀刃,可她的招式本就源自闻人长羽。
闻人长羽狠下心将刀刃抵在她细嫩的脖颈上,狠下心道:“现在走,妖界全族不会因此受连累。”
若说鼻头酸意难控,她从未想到他们会走到如此刀刃相见的地步。
玉帝逼死了她的爹娘,如今,姑姑也死了,世间之大,果真只剩她一人了。
她好恨!恨不得拉上所有人陪葬!
一瞬间,眼底有猩红渐渐蔓延,若说嘴角微勾,微仰起脑袋,任凭刀刃蹭过她的脖颈,鲜血肆意淌过她的对襟衣衫。若说动作利落,夺回闻人长羽手中的刀刃,眸中燃起灼灼火焰,妖魂显露,性情大变。
她嚯嚯嗤笑:“刀架在妖君脖子上,公然挑衅妖界,还假仁假义说妖界全族因此受连累?”
眼见利刃便要砍向闻人长羽,铁伞撑着虚弱的身子挡在闻人长羽的面前,替闻人长羽受了这一击。
闻人长羽负手而立,淡定又充满怜悯的眼神投来,若说心中一颤,握着刀柄的手微松,向后一个趔趄,眸中泛泪,她不想伤他的,只是……只是那一瞬她的脑子不受自己的控制。
“阿伞……”若说轻喃,眼泪止不住。
方才的恨意如洪流,将她的脑袋全部侵占,啃噬得她脑袋发疼。
颜暗尘趁机出手,一掌劈晕了愣怔原地的若说。
玉帝见若说被制住,遂下令:“将她收押天牢,听候发落。”
闻人长羽抬眸:“不可。”
“你要违令?”玉帝气恼不已,为了区区一个余孽,他竟当着他人的面这么拂自己的面子?
“她姑姑毙于御殿之上,情绪难免失控,且她如今乃是妖界第一女宫,若一步行差,恐仙、妖两界不可避免一战。”
颜暗尘嗤笑:“师兄,你这是以曾经是她师父之名替她求情呢,还是以天界道中仙的身份为天界考虑呢?”
闻人长羽面不改色:“我既居仙阶,自然是为天界考虑。”
颜暗尘冷不丁地笑了一声:“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走近,低声道,“情根可断,情爱难断。若是众人皆知清心寡欲的道中仙对他的观下弟子、仙妖余孽动了情,该当何为?你自有重情重义的玉帝义兄为你收拾烂摊子,可她呢?背负余孽之名,如今妖界重担全然压在她一人身上,她该如何?”
闻人长羽淡漠的眸子扫来,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带上了丝丝杀意。
颜暗尘无惧迎上闻人长羽的目光,唇畔一弯,话尽如此,就看他如何选择了:“师兄,你说该怎么办?”继而转身向玉帝一揖,“禀玉帝,她曾是师兄观下的弟子,论错要罚,理应由师兄来。”
他的此番言论深得玉帝之心,玉帝也想看看,闻人长羽该如何处置。
闻人长羽被逼到明面上,若他罚得轻了,更显得其中有鬼,对若说百害无一利,也无法向玉帝交代。
“禀玉帝,教导弟子无方乃是我的过错,我愿担下所有罪责。”
玉帝眼角跳了跳,果然,他对她狠不下心,情这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02.
噩梦缠身,惊得若说一头薄汗。
她猛然坐起身,忽觉周遭陌生,白得令人窒息的罗帐将她掩了个严严实实。
身上的黑纹金丝柔纱的衣裙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一袭月白色罗裙,若说掀开罗帐,赤脚跑出殿,鼻间忽蹿入沁人香味。
一抹淡彩鲛绡衣衫翩然跃入若说的眼帘,螓首蛾眉,容貌远在一众小仙娥之上,来人袅袅步至若说跟前。
眼前人礼仪周到,颔首浅笑:“花神杜月拜会妖君。”
花神?她便是从前托文昌帝君给自己捎来花蜜香露、爱慕观仙的花神仙娥?
她……怎么会在这里?
花神杜月像是看穿她的心思,莞尔一笑:“道中仙的请托,杜月自然照办,若……”杜月话语一顿,“妖君,你且在此安心歇息。”
“闻人长羽呢?”
杜月步子一停,双手交叠:“虽然你已贵为妖君,可道中仙曾是你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妖君切莫直唤道中仙名讳。”
若说蓦地上前,单手扼住她的细白脖颈:“闻人长羽呢?”
杜月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不知为何有些畅快。
一想到闻人长羽当初拒绝她皆因眼前这小丫头时,她便一肚子恼火。
明知她恼这小丫头,可他仍是将这小丫头送到她的殿阁内,因为他知道,文昌帝君受了重伤,纵观天界,除了她这儿,再也没有别的好去处。
“他……自然是在他的殿阁,”杜月微仰了仰头,“天界皆知,你与他师徒情分尽散,你又是一女儿家,待在他的阁中恐有不妥,他才将你交给了我。”
他并没有真的抛弃自己……不会的!
若说蓦地松开手,她不想与杜月过多周旋。
“爹娘皆殒,姑姑命丧,着实是个可怜人。”杜月不留情面地将她的疮疤扯开。
“若不是道中仙保你一命又保你名誉,说你身负妖君之担特来天界向玉帝请喜,妖界恐怕早已大乱。”杜月手执一杜鹃花轻嗅了嗅,“妖界之人能死在天界的御殿,也是值了。”
想到姑姑惨死,若说脚下一软,强撑镇定。
“玉帝开恩,特命人将你姑姑的尸首带去了天界仙台,妖魂已灭,妖身灰飞烟灭也在情理之中。”
杜月笑中带着残忍:“这样便能让你姑姑与你爹娘相见了,玉帝真是宅心仁厚呢。”
“住口!”若说扬手冲杜月一劈,杜月毫无预兆地被一抹血红之光劈中。
杜月愤愤地瞧着若说提裙出了殿,心中怒意不散,骂道:“妖界的贱骨头。”
颜暗尘从亭角暗处现身,瞧着一身狼狈的杜月,调侃了一句:“你可是一品仙阶,怎还不如她?”
“我那是不与她一般见识。”杜月颤颤起身,拂了拂衣裙,转瞬便变了脸,“布星君怎来此了?”
颜暗尘一勾嘴角:“我师兄不在此,你无须掩饰。”
杜月脸上的表情微微不自然:“怎么,你是来拆我台的?”
“这罪名我可担不起,我只是来瞧瞧妖君如何?”
杜月也没深究,脱口而出:“我打发她去了天界仙台,那地方仙妖一坠,便灰飞烟灭,必死无疑。”
她虽答应了闻人长羽,替他守着若说,可若说不是小孩子,她看不住,若是若说一不小心坠入天界仙台,那与她无半分关系。
颜暗尘心中一紧,旋身便冲了出去。
杜月挑眉,瞧着颜暗尘火急火燎的背影,心中生疑,那妖界贱人与他有何干系?
03.
天界仙台瞧着的确骇人。
忆魂珠的画面如梦魇萦绕,搅得人心神不宁,若说想,不如就这么跳下去,一了百了。
什么妖界第一女宫、六界六主尊位之一,这一切,她通通不要。
不要背负仙、妖两界的恩怨,不要背负父辈的血海深仇,不要荣华富贵和万物至尊,她想要的不过是在那小小的梨花树下看着观仙,看着就好。
……
颜暗尘赶来的时候,便见若说踩在天界仙台的崖尖上,刺骨寒风吹得她月白色的衣裙如白云飞扬,稍不留神,便会一脚踩空坠下去。
他心中一紧,一把拉住她,厉声道:“你在做什么?”
“我在瞧,这儿究竟有多美,一跃仙台就什么念想都没了。”
颜暗尘吞了吞口水,竟不知如何劝她,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没办法放弃,也没法将实情全盘托出。
可瞧着她这样,他脑中的弦绷紧,只得搬出玉帝:“玉帝已赦免了你,今日你在御殿上的所作所为,玉帝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若说苦涩一笑,“我爹娘被他逼得双双殉跳天界仙台,我姑姑也将命搭在了这天界,他说既往不咎?这些事他脱不了干系,有因便有果,他种下的因,便要受了这果。”
“若说。”
“不要再唤我若说!”她双手捂耳。
曾几何时,她因这个名字那般欢喜,可如今,她听着生厌:“我叫丘岑钰。”
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这一步,她终于迈出了。
“众人皆惧天界仙台,一旦坠落,灰飞烟灭、不留尸骨,”若说声音冰凉,“你呢,你怕吗?”
“自然怕。”
这是颜暗尘第一次将他内心的恐惧展露给别人瞧,他不是神人骨仙人根,拼上一条命才凑巧修成了仙。
他身上没有纯仙的血液,初入天界,无依无靠,被人踩在脚下,他忽觉得就算做了神仙,也命如蝼蚁,不值一文。
那时他便发誓,他要让一切瞧不起他的人付出代价,没有人能再轻视他。
他一次次地堕入轮回暗界,不过是为了仙阶飞升,能早日站在最高点。
死,何难?
可他不愿死,不想死,他要留着命向上爬,将从前的屈辱都讨回来!
若说自然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她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盘算。死,亦是解脱。
“文昌帝君,好些了吗?”
“不知。”颜暗尘答。他说的是实话,他与执弩神君如此苛待了文昌帝君,文昌帝君现下如何,又关他们何事?
“明知你们不和,我竟还问你,确实是糊涂了。”若说缓缓转身,眼睑下方猩红,瞧着瘆人。
“既然糊涂了,那便做件糊涂事吧,”若说一双眸定定地瞧着颜暗尘,出其不意地拽住他的衣襟,“你与我同死吧!”
她既知自己近不了玉帝的身,报不了爹娘的仇,也深知自己无法狠下心杀了闻人长羽替姑姑报仇,为一解苦海愁绪,她不如自己跳下去,拉他陪葬,也值了。
颜暗尘瞧着她,有一瞬,竟觉得这样也不错,死……其实也不难。
仙台下迷雾缭绕,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正缓缓张开迎接他们……
闻人长羽疾步赶来,瞧着的便是若说与颜暗尘在仙台的崖尖上摇摇欲坠的画面。他心中一紧,奋力扑上前,伸手捏着颜暗尘的肩膀,用尽几乎要捏碎颜暗尘肩膀的架势,才将颜暗尘从仙台悬崖上拽回来。
颜暗尘清醒过来,求生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借力往上,他姿势狼狈地摔倒在仙台上。
眼前拂过一阵风,是闻人长羽没有一丝犹豫,跟着若说跃入仙台深渊的身影带起的……
颜暗尘难以置信,一身仙骨的闻人长羽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若说!”万羽清穹匆匆赶来,一见如此景象,什么都不顾了,也跟随着若说纵身一跃。
“万羽清穹!”甜芃惊得哭喊。她怕万羽清穹做出什么有辱冥叔伯面子的事,不顾六界契约,随他胡闹上了天界,却没料到他竟要跳这天界仙台!
天界仙台如恶狱的传言她可听得多了,却没想到万羽清穹竟会像傻子一样,为了若说不管不顾便跳了下去。
“疯子!”甜芃急了,嘴上虽不饶人,却冷静地一甩炼鞭,以内力灌入炼鞭,探入深渊去寻他,试图将他救上来。
他可是冥界少主,未来的冥界之主,他怎么能为了一己私念抛下自身的责任?!
探入深渊的炼鞭倏地一沉,力道之大,拽得甜芃往前一倾,若不是她往日习武修炼内功,也无法借力将炼鞭拽得更紧。
甜芃咬着牙,万羽清穹,你可得给我撑住了……
炼鞭被火炉似的深渊一烤倏地断裂,火星子扑了甜芃一脸,甜芃被反力一推,狠狠摔倒在地。
甜芃手握半截炼鞭,震惊绝望,冲到仙台边嘶声喊道:“万羽清穹!”
遥遥云团中忽跃出一抹黑影,未有丝毫犹豫猛地钻入天界仙台,产生的巨大威力让颜暗尘不由得抬袖遮了遮眼。
一旦从天界仙台坠落,尸骨无存,魂魄尽散,他们都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个个都往这深渊跳……
04.
若说曾想,一世修不成道成不了仙也没关系,只愿一生陪在观仙身边,做个闲散人,熬菇汤、点烛灯、整卷宗……
往事历历在目,犹在昨日。
身子滚烫,火焰飞扑,火星子扑腾叫嚣,若说却未皱半分眉头。
可她越是如此,闻人长羽的心便越痛,他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扼住她的手腕,与她四目相对,却从她的眸中瞧出生分。
是啊,事已至此,她确实该恨他。
他骗了她,伤了她……
“那就恨吧。”闻人长羽不自禁地收紧力道,他宁愿她带着一身恨活下去,也不要她这般痛苦活着。
“世上已无若说,唯有丘岑钰。”若说眼眶泛红,她终究对他狠不下心,她心中有他,不愿伤到他。
她闭上眼便能想到姑姑死在她的眼前的画面,那漫天的血红和姑姑不舍的眼神时时都在提醒她,这不是幻觉。
闻人长羽将她紧紧圈在自己怀里,七年相伴,从未有逾矩之举,这一次,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也终于认了情根可断,情爱难断。
“你放开我!”若说奋力挣扎。
闻人长羽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扬手覆上她的双眸,轻喃:“若说,我只愿你好好的……”
若说只觉脑袋一沉,瘫软在他怀里。
闻人长羽抚了抚她耳畔的青丝,低头瞧着她的长睫,微微一笑:若说,渊底冰凉砭骨,锥刺穿身、魂魄剥离之刑,我都替你受了。
情根断,却能再生出来,若能解你一时痛苦,值得一试……
天界位列仙阶的仙人都有一盏仙灯,仙灯里盛着一根修道成仙的仙骨,仙阶越高灯盏越亮,仙灯与仙人实为一体,若仙灯坠陨,那便是仙人魂飞魄散之时。
看守仙盏的望辰星君不过是打了个盹,醒来便瞧见位列高位的一盏仙灯有陨灭之象,吓得他不敢有一丝耽搁,连滚带爬地去禀告玉帝,道中仙有险!
听闻消息的文昌帝君再也坐不住了,不顾自己的伤势,匆匆赶到闻人长羽的仙阁。
天界都传,道中仙散尽一身的仙身道骨,早已不知所终。
他不信!
闻人长羽乃是仙阶最高的仙人,曾是开天辟地战无不胜的战神,坐拥天之四灵之一的朱雀为坐骑,他怎么可能轻易而殒?怎么可能!
“闻人长羽!闻人长羽!你给我出来!”文昌帝君心急火燎地冲进阁内,似要将仙阁搜个底朝天。
一激动挣开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愤愤,待他找到闻人长羽,他定要好好……说叨闻人长羽!
可将仙阁里里外外都寻了一遍,连床底都没放过,就是没见着闻人长羽的影儿,他心中顿起不祥预感。
垂眸半刻,侧头便瞧见四方笼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挣破,文昌帝君忍痛起身,走到四方笼前,满腹疑云。
四方笼乃是天界天牢根茎所制,以纽蝠的功力根本不可能挣脱这四方笼。
难道……真的是灾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