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外围的网已经重新结了起来,但是穷奇无惧蛇毒,基本没有什么作用,所以拦截穷奇的关键就是羿和自己。想起今天一整天自己和羿跟着他到处奔波,一直并肩对外,却没想到此时竟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他困在此地,太一心中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
穷奇是有名的凶兽,绝非一般人能敌,自己和羿能将他困在此处已是勉强,要将其击杀几乎不可能。还有小白,难道让小白从此就没有父亲吗?看小白的言行,分明还没有显露凶性,他还心心念念地等着爹爹回去,这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正思索着,旁边的羿悄悄靠了过来,轻声说了四个字:“等待天明。”等待天明是什么意思?难道天明了穷奇还能变回去,可是穷奇自己不是说白泽只是个游戏的幻影吗?看羿的眼神,分明是有所打算,太一心神稍定。现在他对羿又多了一层敬佩,不光因为他技艺高超,还因为他对人对事观察入微,虽然看着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但是处事经验却比自己老到很多。
不远处玄白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胸等着两人,见两人似乎商量好了,开口道:“看这样子你们已经决定了,那就没啥说的了,来吧。”
羿却开口道:“等等,我们本不愿与你为敌,但是也不能放着这么多人的性命不顾。这样,我们来打个赌,只凭我们两人,在这层层织网中,今晚将你困住,直到天明。如果我们做到了,你就不要再难为这两族族人;如果我们没有做到,今晚之后我们就不管了,怎么样?就当是我们照顾了小白两日的报酬。”
“你这小子倒是打得好主意。好,看在小白的面子上,就陪你们玩玩。”玄白笑着说道。
话音刚落,那穷奇的身形拔地而起,就要突破顶上的织网而去,可是有箭鸣之声后发先至。那箭竟然能在空中打转,转眼间箭身就调转了方向,箭头正对准玄白的两眼,自上而下,竟然硬生生地把他压了下来。
“不差嘛。”玄白落地后赞了一句。
“客气。”羿回了一句。
但转瞬之间,就见玄白身后黑翼生出,展翅而上,就像原地刮起了黑色的旋风,同时黑雾弥漫,根本分不清他到底在哪个方向。就在众人目迷之时,网却一瞬间亮了起来,一点火星冒起,继而蔓延至全网,就靠着一点细丝,那火就烧了起来,顿时一张火网牢牢罩住三人。穷奇可能不怕修蛇之毒,但却不能不顾忌这纯金色的火焰。
“嗯,还不是普通的火焰,有点意思。”玄白伸手一试,旋即收回,又赞了一句,“两位小兄弟都不简单嘛,看来之前还是我小瞧了你们。”
太一并不搭话,只一心一意控着那火。旁边的两族族人也看清了形势,只牢牢守在自己的位置上,把那网织得更密一些,让那火烧得更旺。
玄白见此情形,脸色一正,双手合而又分,旋风旋即又出现在两掌之间,再一翻掌,无数风刃暴出,就要齐齐去切割那火网。就在这一瞬间,无数光箭从羿掌中之弓射出,起初只看到一箭,再化二,再而四,再而无数支,带起道道箭气,竟然冲破了风刃!
“不错不错,苍鹰族能有此能力,已经不简单了。”玄白一口就道破了羿的来历,转眼又去看太一,“至于你嘛,”他上下打量了太一几眼,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你是什么来历,我竟然一时看不出来,奇了怪了。”
太一自幼年起,就被帝俊严密地保护着,身上更是早就下了禁制,一般人是不可能看出他的来历的。
玄白看了两眼,失去了探究的兴趣:“不管你是什么来历,都不可能阻我。”
说罢,玄白凝神聚气,跃至空中,双掌平推之后,飓风平地骤起,那风如青龙吸水,又如巨鲸翻腾,旁边的濛水也被激起巨浪拍打在岸边,众人一时站立不稳。等到玄白双手上举,那如旋涡的飓风搅动了层层织网,带动所有人跟着移动。只见他法力再催,这是要把所有的网都带到天上去,自然不能算违反约定。紧要关头,羿手中箭发连珠,根根箭矢带着网丝扎进地底,及至没羽,生生把那层层密网留在了地上。
就这样反复再三,玄白尝试了各种办法想冲出网去,都被羿和太一强留在了原地。时间一点一点耗了过去,玄白的态度由开始的玩世不恭转为严肃,再到渐渐不耐。
终于,他束手于背后,冷声道:“你们不要仗着之前给小白喂了几条鱼的情分就得寸进尺,再不相让,就不要怪我手下无情了。”再看太一和羿,虽然到目前为止两人各施巧技,把玄白留了下来,但是实际情况如何,他们心里都各自有数。两人都已经耗力不少,脸色发白,要再强抗穷奇,实在勉强。两人对视一眼,看到彼此都有些站不稳,再看一眼身后的众人,横下一条心,准备死扛到底。那玄白看两人都没有退避的意思,冷哼一声,也没有其他的动作,直接双手平举,翻掌,沛然巨力直接对着两人而来,刚才那差点席卷众人的力量如山一般压在了羿和太一的肩头。如此直接的力量碾压,令两人都没了取巧的余地,只能运起本身神力相抗。但他们年纪尚轻,刚才又已鏖战半晌,此时只有苦撑。
太一只觉狂风如刀割面,巨力压在全身,他本就有伤未愈,开始还可以勉强相抗,到后来站立不稳,全身骨骼咔咔作响,一双脚颤抖不已,眼看就要跪倒在地。旁边的羿虽然还站着,但是全身打战,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这次竟然是太一从未遇到的危机,后退一步都不能。要是兄长在此……不自觉地,太一想到了帝俊。自家兄长所向披靡,脸上从未有过难色,不知道是否也曾遇到过如此困境。但兄长就是遇到了,估计也不会跟自己说吧。
前方玄白还在施力,神力如巨浪翻涌压顶而至,太一觉得自己实在是支持不住了,说不定下一刻手臂就要断裂。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太一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飞出。
只听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只巨大的金翅鸟突然现身,凌空展翅,然后化为一道金光,直冲向玄白!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股巨力相击,声浪袭向四方,所有人瞬间倒地,那张火网也瞬间解体,散落四周。玄白捂住胸口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说道:“金翅鸟?”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一起扭头看向了太一。太一自己也吃惊不小,看着自己的手掌,喃喃喊了声:“哥哥?”
可是那一道金光转瞬即逝,只冲击了那一下就消失了。玄白回过神来:“金翅鸟?难怪我看不出你的来历,帝俊是你什么人?”
“凭你也配提他的名字吗?”太一傲然回道。
“呵呵,金翅鸟又如何,这里可不是东海。别说你是一只还不能化形的金翅鸟,就是帝俊亲至,我又有何惧?”
玄白说着双掌蓄力,又要压下。
就在众人绝望之时,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传来:“爹爹。”
“小白?”玄白猛然收手,脸上的神情变了一下,一瞬间仿佛又变成了白玄:“小白,你怎么来了?”
“爹爹,真的是你吗?”火光明灭处,小小的人儿怯怯地站着,不确定地问道。
“小白,是爹爹。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一路上没有受伤吧,你不是最怕黑了?”玄白快步走到小白近前,蹲下身,上下左右把他好好查看了一遍,又把他抱到怀里。
“你晚上没有回来,我……我睡不着,就出来找你了。”小白缩在玄白的怀里,双手搂着他的脖子,“爹爹,你晚上不要出去了好不好,上回你出去后,我一晚上都没睡着。后来我就出来找你,好久都没有找到,肚子可饿了。幸好后来遇到了两个哥哥,他们烤了鱼给我吃,好好吃的。咦,这不就是那两个哥哥吗?”小白睁大眼睛,突然发现了太一和羿。
“小白,你好。”太一和羿也看到了小白,和他打招呼。
“哥哥好!你们和爹爹认识了吗?你们在聊天吗?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烤鱼呀!”小白很高兴,也挥手和他们打招呼。
“小白,爹爹和哥哥们正在商量烤鱼的事,这不就说完了,准备回去了。”玄白似乎真的变了模样,温声对小白说道。
太一没有想到小白的出现会使局势出现这样的转折,该放玄白就这样离去,还是再拖一下?到天明羿可能会有自己的安排,可是自己和羿都已是强弩之末,不知道还能不能留下他。
还没等他们出声,突然有人高声说道:“不能就这样放了杀人凶手!”原来是外围的两族族人,看到太一和羿竟然能和玄白拼个平手,不甘心就这样放了他,连忙出声。
玄白一听脸色一变,却没有想好怎么解释,一时无语。小白听到之后,不敢置信地问道:“杀人凶手?爹爹,他们在说谁?谁是杀人凶手?”他慢慢挣出玄白的怀抱,环顾四周。突然,他看到四周到处都是鲜红的血、断裂的四肢,还有堆积的尸首,也看到了和父亲形似对峙的太一和羿。
玄白一时眼神闪烁,竟然示意太一和羿说点什么。两人踌躇半晌,太一不忍心,正准备开口:“小白,其实……”“爹爹,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些都是你干的?”小白却打断了太一的话,转而看着玄白,睁大眼睛问道。“小白,这个,你听我跟你解释……”玄白慌忙说道。
“爹爹,你不用说了。我,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小白说着说着突然声音哽咽,流下泪来。
“小白,你别哭!”玄白慌忙又把他抱回自己怀中,用手去擦那小脸上的泪珠,可惜小白却越哭越伤心,似乎要把那小小身体里的泪水都哭出来。一时之间,刚才还在生死对敌的众人皆沉默不语,只听得到这个小小孩童发出的令人痛心的哭声。
“小白,别哭了,爹爹带你去捉鱼好吗?你不是最喜欢吃这里的鱼了,我们因此才搬来这里的,还记得吗?”玄白着急起来,急忙对小白说道。
“可是我们搬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小白突然对玄白说道。
在众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玄白身上似有白光闪烁。
“搬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小白你在说什么?”玄白一脸疑惑地问道。
“爹爹,好多事情你都不记得了,有时候是白天的事情,有时候是之前的事情,但是我都记得,我都记得!”小白激动地喊道。
“我……我忘记了很多事吗?”玄白的神情越发紧张,“小白,那你说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爹爹,你之前就杀了人啊!”小白终于颤抖着说出这句话,眼泪流得更凶了。
“杀人?我之前就杀了人?为什么我一点都记不起来了?”玄白终于变了脸色,又不自觉地用手去揉脑袋。
“是真的,爹爹你不记得了,可是我,我都记得!你……你一到晚上就性情大变,一言不合可能就与人动手,所以我们只好不停地搬家。可是你总是事后什么都不记得,于是我跟你说,我喜欢吃不同地方的不同食物,缠着你搬去住,你就由着我搬到不同的地方。
可其实,其实是因为你害了人之后,我们就再也住不下去了呀,爹爹!”小白哭着喊出来。
原来是这样,被遗忘的过往是如此不堪,做出这些事的人选择了忘却,可是那个小小的孩子却记得,所有的一切都记得。
“所以我总是说自己晚上怕黑,不要爹爹你晚上出去,因为我知道,你一出去就会害人。我不要你这样呀!”小白还在哭喊。
玄白却慢慢站起身:“真是这样吗?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我的头,我的头好疼!”突然,玄白两手抱头,浑身颤抖。
小白连忙站起来,去够他的手:“爹爹,爹爹,别想了,别想了,你每回想都会疼的!”
突然玄白的双手耷拉了下来:“我,我想起来了。”他看着小白,脸色惨白,终于想起那一次。
那一次,自己晚上杀人时无意间被小白撞见,那孩子惊恐地大喊大叫,用那样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就像看一个陌生人,怎么哄都哄不好。从那以后,自己就下意识地想要改变,想着也许变成另一个样子,甚至变成另一个人,小白是不是会高兴些?
于是慢慢地,自己在白天化身成白泽的样子,反正大荒之中见过白泽的人少之又少,自己又有分辨人心的能力,扮起白泽来毫不费力,眼看着小白也很欢喜。可时间一长,自己竟然忘记了自己的本相,只知道白日在人前时是惩恶扬善、人人夸赞的仁兽白泽,却忘记了只要黑暗降临,真正的自己就将无所遁形。而小白却一直都知道,他用自己的方式拦着、瞒着,却终于到了再也隐瞒不了的今天。
看着眼前慌乱又伤心的小白,玄白艰难地开口:“可是小白,爹爹是穷奇呀,变不了白泽。你……你是不是很失望?”玄白颤抖着手,想把小白重新抱回怀里,却又犹豫着不敢上前。
“爹爹!”小白一下子冲进父亲怀里,“你是什么都没有关系,你都是小白的爹爹呀!”
银亮的白光又出现在了玄白身上,黑夜终于过去,白昼来临。眼前的人又变成了众人熟悉的仁兽白泽,但这次又有些不同了。
“不错,我是穷奇,你们看到的白泽都是我假扮的。穷奇本为凶兽,我本来是不会道歉的,但是为了小白,我愿意……”穷奇说着,身形一顿,运起神力,突然,他头上有血流下,手里出现了两只角。他将其抛出,就见那两只角迎风而长,转眼就架在两族族地的外围,变成了两座横亘的堤坝,浑厚漆黑,牢不可破。
做完这些,他微喘了一口气,示意小白自己没事,又转向了太一和羿。
“小兄弟,说起来还是要谢谢你们。”玄白说道,“我答应你们,从此再不为恶,但也不会再装作白泽,我只是穷奇。”
“爹爹,小白也是穷奇。”那小小的孩童仿佛一夜之间长大。“至于这两族之事我也不再管了,他们各有各的算计,都不算是纯善之人,以后就好自为之吧。”玄白说着环视众人,就算有人心有不服,但此时也不敢多言。
羿上前说道:“那你说话可要算数,再不为恶,否则,就算我们现在打不过你,以后总有打得过的一天。”
玄白一笑:“我等着。”
太一拉着小白的手:“小白,你是个好孩子,哥哥相信你长大后也是好孩子。要记得看着你爹爹,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见面的,希望到时候你一如今日。”
“哥哥,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会一直记住哥哥的话,我也会看好爹爹的,哥哥放心!”小白郑重地点头,眼神坚定。
“好了,我们走。”玄白腾空而起,双翅展开,化为穷奇原形,呼啸而去,只见他身后,同样形态的小白紧紧跟随。
濛水依旧,蠃鱼却不见了踪影,太一和羿也已走在回去的路上。太一犹豫几次,想要告诉羿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有些开不了口。
“原来你是金翅鸟族呀。”还是羿突然开口道,“难怪控火之术了得。”
太一说道:“我其实是帝俊的弟弟。”
“难怪。”羿点点头,“你的兄长威名远播,已经有很多部族去投奔他了。那你之前说为你哥哥寻药,难道是……”
“是的,他生病了,我是出来为他找药的。所以……”
“所以你没有吐露你的真实身份。”羿打断了他的话,“这是对的。太一,你不用对此愧疚。”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不应该瞒着你,你我是生死之交。但是,我的哥哥,他的性命比我的更重要,我不能冒一分险。所以,对不起,羿。”太一对羿说道。
“这没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且你哥哥身份特殊,身体有恙的事情的确不能随意透露。我之前就说过了,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交你这个朋友!”羿说着过去搂住太一的肩膀,又用力拍了拍。
“我也是。”太一说着也拍了拍羿。
“好了,让我想想,今天我们吃什么?”羿又恢复了一贯的样子,“我给你烤兔子吃吧。我跟你说,除了烤鱼,我烤兔子也是一绝。当然,现在你来了,这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会做得更好,是吧?”
“好,我来。”太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