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年是半年前入院的小病号,住在三楼病区。他因为车祸失去一条腿,也失去独自抚养他的妈妈。大概是这孩子太让人同情,院长宋宏决定免除俞小年的所有费用,还给他安排了条件很好的单人病房,给予俞小年最好的治疗。
这种善举赢得了全院上下以及社会上的称赞。而宋宏院长这种善行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一直是个有爱心、有声望的医者。
除了骨科医师江雁。
江雁是个很温柔的医生,虽然不负责宋星远的治疗,但一直对他关照有加。就算是病弱的少年也会青春萌动,宋星远喜欢比他年长近十岁的江雁医生的事,所有人都知道。
江雁也不打击他,有时候还会摸着他的脑袋说:“你只要好好吃饭,我考虑一下甩了路城哦!”
她的男朋友路城在一旁发出冷哼,醋味十足地跟宋星远斗几句半真半假的嘴,倒激得病歪歪的少年有了点活力。
但是有一天,江雁对宋星远的态度突然冷淡了。
长年卧病让宋星远十分敏感。那天,江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路过他的病房门口,却没有进来,也什么话都没说,只略略站住看了他一眼。但那疏远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了。
从那以后,江雁再也没踏进过他的病房。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江雁,患得患失地以为是路城的原因,后来却发现路城跟他一样困惑。
很久很久以后,他回忆起往事,才发现江雁突然疏远的那天,跟俞小年入院抢救是同一天。
那时他却想不明白任何事,只跌入失恋的低落。
又过了一阵,他突然听到医生护士们议论纷纷,说江雁医生出事了。说她吗啡成瘾,利用工作之便常年盗窃吗啡,不当心注射过量,死了。
宋星远无法相信,追问爸爸宋宏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宏很冷淡地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念在老员工的份上,医院没有报警。
这件事让宋星远深受打击,更受打击的是路城,他再也没出现在医院。
不过一个多月后,一个新朋友的出现冲淡了他的抑郁的心境。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他坐着轮椅中在医院大楼前的草坪上晒太阳时,护士推了另一把轮椅到旁边,那上边坐着失去右腿的男孩,十五岁的俞小年。
当时俞小年的情绪也很低落,但是两个男孩毕竟年龄相仿,渐渐地聊起来,两人的心情都慢慢开朗。
后来,俞小年一天天好起来,可以拄着双拐自己出来找他玩了。
宋星远却一天天虚弱下去,后来连病床都下不了。俞小年就每天拄着拐到五楼专门给宋星远住的特护病房看他,在他床边一坐一就是一天,病号饭都在陪他一起吃。
俞小年恢复得不错,但一直没出院,俞小年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只说大概是断骨处总有点感染。
他也乐得不出院,留在这里陪宋星远。宋星远清晰地感觉到死亡的临近。深受病体拖累的他,并不十分恐惧死亡,特别珍惜与唯一的朋友相伴的时光,心中悄悄想着,就这样安静平和地死去,也是很好的。
可是那一天,1991年8月22日,命运翻转,生死颠倒,他们各自奔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那天宋星远没等来俞小年,在昏沉中慢慢沉落进黑暗时,病房中涌进喧闹,医生护士急促的对话声、仪器设备移动的声音、铁床的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还有父亲宋宏严厉的话音:“手术室准备好了吗?快!马上!……”
声音远去,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像只睡着的鱼在深海里随着洋流漂了很久,忽然间翻上海面。监护室的灯光和仪器的嘀嘀声音笼罩过来,他回到了人间,胸口跳动着一颗鲜活的心脏。
护士告诉他,他在最后关头,等到了同样稀有血型者的捐献者的心脏。
这是何等的幸运。过了几天脱离插管后他才能说话,第一句话是:“俞小年呢?”
在他的猜测中,俞小年应该会在重症监护室外等着见他,只是护士不让他进来。
护士却告诉他:俞小年出院了。
他愣住了。
护士说,他呆在监护室的这几天,有俞小年的远房亲戚来领养了他,已经带他离开了。
宋星远非常失落。他一度以为俞小年会回来看他。但是没有。直到宋星远康复,上学,学医,出国留学。俞小年再也没出现。
直到他回国,在自家的宏心医院实习,做为未来的继承人培养。
他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三楼19号病房的门总是锁着,不论床位有多紧张,也不会安排那间病房。他不解地问其他医生,医生说,是院长吩咐的。医生又叹口气,多说了一句:“这是那个失去右腿的孩子住过的病房,自从那孩子手术事故去世,院长就让人锁了这间病房,再也不准打开。”
失去右腿的孩子……
宋星远慢慢地、慢慢地反应过来什么,什么都听不见了,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砰,砰,砰,像从遥远的深渊传来。
就像宁檬跟程远洲那样,宋星远从俞小年的病历中窥见了可怕的真相。
RH阴性A型血型,俞小年最后一次手术的日期,以及主刀医生的签名:宋宏。
在院长办公室里,他把俞小年的病历摔在办公桌上。桌子后,仅是中年的宋宏抬起头发雪白的头颅。
“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宋宏的神情冷漠,目光空洞,“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
“所以你就在手术中杀了俞小年,杀了我最好的朋友,偷了他的心脏给我?!”宋星远哭着问,“您觉得我知道了真相还有脸活下去吗?”
宋宏面无表情地说:“你如果死了,俞小年的心跳就停止了,你对得起他吗?对得起为了你,手上沾了人命的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