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夕如受重创,眼神空洞无波,不知在看向哪里,任由风夙扶起她,不哭不笑,只木然问道:“为什么……”
他那样强大,却要装作魂飞魄散的模样,躲入银镜里。他看着她这些年为了他的死,愧疚自责,为他复活吃尽苦头。他知道银镜就是哥哥,却从未告诉过她,只让她好好修习,然后……落得今日这个下场。
难怪……难怪沧羽见过他,知道她会去取真元,甚至自断性命亲手奉上真元……
为什么?要绕这样大的一个弯?
风夙仍是温柔地捋顺她的发,并未回答。
其他人听得风夙这几句话,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沧海与青莲略有疑惑地看着青奎,青奎愤懑地盯着灵夕与风夙,青念则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哈哈,寻着魂引过来果然没错!”听云大殿上方,突然又出现一人。
冥生一身镶金的黑色华贵长袍,虽然个子小小,却气势非凡,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琴翎与镜颜呢?”冥生落地便四下张望,笑嘻嘻道,“听说要取我真元?”
银镜此刻在楠止手中,他仍旧浮在空中,漠然地睨着冥生。灵夕仍在失神,似乎并未发现冥生的到来。
在场沧迦弟子,只有青奎见过冥生而已,但此情此景,冥生出现得又如此突然,一时间他也愣住。只有风夙一人仍旧云淡风轻的模样,微微上前一步,淡然道:“若非如此,冥王怎会出冥界亲自来沧迦一趟。”
冥生微微一愣,看向风夙的眼眯了眯,敛住顽劣的笑,正色道:“是你。”
风夙垂下眼睑,轻轻一笑,“冥王既然认得,可愿助我一臂之力,擒魔君,除封印?”
冥生面色一沉,剜了风夙一眼,虽有不愿,却也道:“你都开口了,我能不助么?”
早知道打死不出冥界蹚这浑水!
神界已被封印万年,于他而言,不过漫漫长生里的弹指一挥间而已,再封个两三万年也无所谓,其实也就相当于神界那群老不死的睡了个长觉。
虽然,神界封印对六界会有不可小觑的影响,但,那关他什么事啊?好不容易他那个老爹正好在神界被封住,他才逍遥了这么些年……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六界里,居然还有一只漏掉的神!
冥生不甘地睨着风夙,隐藏得那样好,难怪他没发现。现在他要他帮忙,他也不得不帮,否则有朝一日父王醒来知道此事,不弄死他才怪!
冥生犹在琢磨着,风夙已经看向楠止。
楠止眉头微蹙,猝不及防地袭向灵夕,似是打算抓住她。风夙上前一步便将她护在身后,撑起结界。冥生见势趁机袭向楠止。
冥界与神、仙两界所用的术法不属同系,楠止习惯性地躲开,竟未躲掉,生生受了冥生一击。
风夙收起结界,趁着楠止弱势便与冥生携手相击。楠止黑影一闪,便消失在听云大殿前,风夙和冥生对视一眼,乘胜追去。
混乱过后的沧迦主峰,是一片茫然。
茫然大师兄为何与冥王扯上关系,茫然大师兄到底是何身份,茫然眼前拥着灵夕皮囊的女子,又到底是谁?
灵夕眼底已然干涸,眸中的光彩渐渐闪现,冰冷而锐利。她举剑,低笑:“的确是我杀了沧羽,他的真元就在这宫翎里,要不……你们来抢?”
沧迦弟子无不倒抽一口凉气,齐齐举剑攻向灵夕。
混乱之中,青莲大喊:“青奎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青奎低吼道:“镜颜附在灵夕的肉身上,你们莫要伤她肉身!”
青奎虽这样吩咐,听云大殿前那么多沧迦弟子,那么多把剑,不可能全部避开灵夕的身子。灵夕的魂魄本就在体内受到挤压,刚刚又几番重创,此刻完全是凭着一口戾气硬撑着一拼到底,不过一会,浑身已经不下十处伤口,而包围她的圈子亦越来越小,刺向她的剑,袭向她的术法,越来越多。
灵夕想起那夜尸骨累累的沧迦山,她哭着与银镜中的声音说“想”,想她的同门们重获新生,想沧迦山仍旧生机勃勃除魔卫道。
然而,现在他们的剑齐齐指向自己。
她予旁人活路,旁人断她生路。
她以为,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也不过如此。
蓦然,犀利的剑风刮过的面颊,却并未伤到她的身子,反倒是将她围住的沧迦弟子们,齐声痛呼之后大退三步,有些重伤倒地。
灵夕侧目看去,青念持剑站在了她身边。
“我曾对月起誓,无论发生何事,随你左右。”青念面色沉着,镇定道。
灵夕一怔,低笑道:“那是对灵夕起誓。”
“若非灵夕,你怎知我曾起誓?”青念反问道。
“青念你疯了!过来!”沧海沉声怒道。
“青念,那不是灵夕!”青莲亦急道。
攻势暂停,谁也不愿对着同门的青念动手。
青念略略上前一步,侧身掩住灵夕,举剑道:“我曾许誓护她左右,要么先杀我,要么放她走!”
沧海盯着青念,面色阴郁,“青念,你莫要再次入魔。”
六年前,青念曾因为雪染被魔物扰了心智,与沧迦为敌。沧海这样一说,众人皆是担忧而防备地盯着他。
“她是灵夕,不是旁人!”青念咬牙道。
众人面露疑色,青奎怒道:“她亲口承认杀死师父!镜颜活活剜走了人界天子的心,取去了青凤的内丹,又夺走师父真元!你说她是灵夕?你可曾见过她一身白衣冷血无情的模样?青念你长长眼,她是附在灵夕身上的镜颜!”
说话间,沧海面露狠色,已经袭向青念。
灵夕猛然推了一把青念,放声笑道:“哈哈……没错我是镜颜!我杀了人界天子杀了妖王青凤杀了掌门沧羽现在还迷惑青念心智!你们全部冲着我来就是!”
灵夕展开双臂腾起,跃在空中,仿佛就要展翅翱翔的夜鹰。
青奎见势,蓄起灵力,一掌袭去。
青念被沧海缠住,无暇分身,只能痛声大呼道:“青奎她真的是灵夕!!!”
灵夕前胸正中一掌,喷出的鲜血如同夜空绽放的血色花朵,妖娆而肆意。
与此同时,夜空中再次出现一人,大喊道:“青奎!镜颜就是灵夕!”
灵夕恰在此时落地,身体砸在地上闷声一响,苍白的脸上沾染了点点血迹,双眸直直地望着苍穹,眼神空洞而死寂。
青奎劈出一掌的手还未放下,僵在空中,眼神凝滞地盯着匆匆赶来的沧瞿。
沧瞿方一落地,便急忙到灵夕身边,探她脉搏。
“镜颜就是灵夕,镜颜就是灵夕啊!”沧瞿似乎还在酒醉中,眼神凄迷不定,隐隐泛着殷红。
青奎如受雷击,整个人浑身一颤,抓住沧瞿的衣襟提起他,吼道:“你给我说清楚!什么镜颜什么灵夕!”
沧瞿悲从心来,红着眼道:“当日我看得清清楚楚,沧迦山遍布尸骨,银镜银光大作,覆盖之处血肉重生,灵魂归体,众人重生,银镜也化作人形!”
那夜他偷偷下山喝酒,逃过沧迦山大劫,回来时人去山亡,却见银镜令沧迦复生,化作东华上仙的模样,还有一缕魂魄萦绕左右。
“哥哥你换个模样吧,我不喜欢这个。”
银镜摇身换了个模样。
“哥哥,从前别人问我名字,我竟不知。我不喜‘灵夕’这个。”
“你是镜颜,我是琴翎。”
“那哥哥,镜颜重新找一具身体可好?我不喜原来那个。”
“当然可以,随你。”
一镜一魂,相携远去。他不曾跟上,再后来,便接到镜颜的战书……
沧瞿一一道来,青奎瞪大了眼显然不信,但声音里的愤怒已然退去许多,质疑道:“你上次只说琴翎乃银镜,不曾说过镜颜便是灵夕!”
沧瞿愧疚地闭眼,背过身去,“是……师兄……不让我说。”
青奎面上的颜色,一寸寸褪去。
他自然记得,上次他问醉得不省人事的沧瞿,沧瞿断断续续地吐出“银镜”二字,便不肯再说,只说师兄不许。
“既然师父知道镜颜是灵夕……”青奎失神地呢喃。
“他知道灵夕会来取他真元,曾与我提及,若能解开神界封印,献出真元亦在所不惜。”
青奎脑中一片混乱,顾不得去想什么神界封印,亦不想去猜究竟是镜颜杀死师父还是师父自己送上真元,他只知道——他用尽全力,打了灵夕一掌。
“灵……夕……”青奎失措地跪到灵夕身边,颤抖着双手将她抱起来,“灵夕……灵夕,我错了……”
青奎声音嘶哑,颤抖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无措地不断给她渡仙气。
“青……青奎……师兄……”灵夕的眼恢复了些许神采,眼底泛起水色,“你们……都要赶我出……这具身体。”
“灵夕,我错了我错了……”青奎的泪水顺着面颊滑下,落在灵夕脸上,洗涤她面上的血色,“我没用,我连你都认不出来!”
“我……不怪你。”灵夕的眼微微抬起,斜看着不远处大亮的半边天,“真的……不怪你。青奎师兄,你……带我去见哥哥可好?哥哥……我还想再见他一面。”
不远处的沧迦山顶,银镜的光芒驱散黑暗,如同冉冉升起的新星,点亮半面天空。
“我带你去。”青奎抱住灵夕,腾空往沧迦山顶飞去。
其他人看着二人远去,皆站在原地,神色莫测。
沧迦山顶在银镜光芒的笼罩下恍如白日。
月正上中天,圆如银盘,阴风阵阵,在耳边低吟哀哭。
银镜变成半人大小,在空中缓慢旋转,尽管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通身却是被淡薄的黑雾笼罩,显然是在他身侧黑衣男子的掌控中。
冥生与风夙都略有疲态,两人你来我去地袭击楠止,不是被他躲过,就是被他借银镜之力化解。
“我呸!”冥生已然不耐,几万年了还未曾遇见过这样的对手,“你们神界出的什么怪胎!灵力惊人也就罢了,居然能驾驭银镜之力!”
银镜乃上古神物,自身灵力放眼六界无人能及。但银镜不可自行修行术法,因此空有力而无法可施。能借银镜之力者,绝非普通的神。
这不普通的神堕魔,便更可怕了!难怪当年将神界封了个无声无息!
风夙抿唇不语,攻势不减。
青奎抱着灵夕上沧迦山顶时,三个人正斗得热火朝天。青奎找了个较为安全的地方,撑起结界,小心地推着灵夕道:“灵夕,到了!灵夕,睁眼!”
灵夕吃力地睁眼,侧目看向光源的方向,见到不停旋转的银镜便湿了眼眶,“哥哥……”
琴翎曾与她说,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若再受重创,她知道,她真的再也活不下去了。
她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不算折腾。
只是身体的疼痛她似乎感觉不到了,灵魂越来越轻,就快被体内的其他灵魂排挤出去。她瞥见楠止看了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暗芒,随即将银镜对向她的方向。
体内破碎的灵魂越来越强,有一股力量正在将它们凑拢。它们一旦成形,灵夕虚弱的魂魄便再也争不过了。
青奎眼见她眼中的光泽渐渐涣散,苍白的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楠止正在用银镜对她施法,却无能为力,他的结界对银镜根本不起作用。
他紧紧地抱住灵夕,将她的脸埋入他怀中。
就如七月十五的那个夜晚,他抱着灵夕的尸体不肯松手一般。
“灵夕……”他低声喃喃道,“你不能死。”
灵夕听得见他的话,却无法回答。脑中隐隐呈现那些年,她心智未开,在天迈峰打青容树叶有意整蛊青奎的场景,嘴角微微勾起。
她短暂的生命里,还有许多值得珍藏的温暖,多好。
“灵夕,你不会死的。”青奎的声音低哑而坚定。
灵夕渐渐飘散的意识重新回来,身子温暖,来自另一个灵魂的抵触似乎也不再那样难受。
“灵夕,青凤从前常常找我要‘爱’,我虽疼她,却不知‘爱’为何物,该如何给她。青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却也越来越低迷,“或许是那年接你出虚妄崖的初见,或许是多年陪你练剑的无数次惊鸿一瞥,恍惚中,我有些明白了……”
灵夕觉得自己的灵魂不再轻盈,渐渐充满力量,暖流从身边人的手心一股股地流遍她全身。
“灵夕,我不知道为何你成为碎片的灵魂在银镜中还能恢复,重新回来。但是你不能因我而死……”青奎的声音越来越远,灵夕想要抓住他,摸索四周却是空空如也。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死在我面前,灵夕,那样的痛我无法再承受一次。”
青奎的声音明明还在耳畔,可她却摸不到,也看不到……
她的灵魂,一旦回到这个身体,少了哥哥的灵力相护,便再度开始衰弱么?不,她分明觉得有一股力量正在体内滋长。
“青奎师兄……青奎师兄……”灵夕在心中急唤,挣扎着启用那股力量,蓦然睁眼。
银镜的光芒仿佛驱尽世间黑暗,天空呈现诡异的靛蓝色,随着银镜的旋转,那蓝一会深一会浅,使得整个世界都在一片光影变幻中模糊难辨。银色光芒下,那一抹绿色的青衫却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
他如同闪电般急速奔向光源所在,狂风刮散他的发髻,吹乱他的衣襟,项引剑仿佛在哀嚎,酒圣在放声大哭。
青奎几乎燃烧了全部生命,撞向银镜。
灵夕浑身都要爆裂开一般,不能哭,会看不见青奎最后的模样,不能喊,他的声音还萦绕在耳边,不曾散去。
“灵夕,原谅师兄的自私。我不能再看着你死……银镜让你复生,所以只要有他,你还会再活下去吧?”
“灵夕,我给你千年功力,你一定要拿回银镜,好好活下去。”
“灵夕,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丑的女子了……”
“但是阿丑,我……喜欢……”
嘭!
青奎的身子穿过银光,直直撞上不停旋转的银镜,血似浪花一般飞溅。那一下仿佛正正撞在灵夕脑中,撞得她眼前一片空白,尖锐刺骨的耳鸣声之后,青奎的声音没有了,四周斗法的打斗声没有了,银镜的光泽没有了,身上的疼痛没有了。
整个世界,被青奎的鲜血洗净。
他被击到地上,血肉模糊。
他给她千年修为,带着自己的元神阻止银镜施法。
他让她活着,他却死了。
有谁知道,她生不如死呢?
风夙静立在空中,再也没有向她伸出温润如玉的那双手。冥生面色沉郁地盯着她,再也不是普通孩童的顽皮表情。楠止手里拿着恢复原形的银镜,神色莫测地睨着她。
怎么他们都看她呢?
青奎师兄明明说,她很丑啊。
青奎师兄还说:“阿丑,我喜欢……”
他喜欢什么呢?
他喜欢什么她都会帮他拿到的,只要他活着。
哦,青奎师兄好像还说一定要拿回银镜,银镜……
灵夕眼神空洞,蹒跚着一步步向前,仿佛随时就会摔倒,但她没有,她固执而缓慢地走到黑衣男子的身前,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把他还给我,好么?”
她指着楠止手上的银镜。
楠止的眉头微微蹙起,举起的手似乎打算擦去她面上的血迹,却最终止住,握成拳放在身侧。
“你……是谁?”楠止问,声音里有莫名的沙哑和颤抖。
“我是镜颜啊,魔君陛下。”灵夕歪头一笑,天真无邪,无邪到眸子里没有任何色彩,“你把琴翎还给镜颜好不好?”
“你——到底是谁?”楠止几乎是咬牙问道。
“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灵夕笑得两颊殷红,眸子里明明是空洞无光的,脸上却莫名有一股媚气,她勾住楠止的脖子,欺近他,温柔的气息喷在他面上,“好吧,我是尘夕。你把琴翎还给尘夕吧,楠止。”
她吐气如兰,突然吻住楠止,她的气息,他的气息,一并纳入嘴中。她的舌舔到他冰冷的唇,伸入其中挑拨吮吸,捕捉那份清冽的凉意,再轻磨慢吮,让灼热取而代之。她的齿不管柔软或是坚硬,不顾一切地啃噬吞咽,唇齿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血腥夹杂着绝望的味道,在其间蔓延。
楠止僵硬的身子,渐渐松软,心跳一点点加速,那熟悉的唇舌,熟悉的吻,似是一把烈火,将全身点燃。
他慢慢有了回应,他面对这张脸时好不容易筑起的冰冷被这样的烈火尽数融化,他无法拒绝,不忍推开,这样疯狂而绝望的唇齿交接,几乎将他埋藏与心底的情愫尽数唤起。他不愿再保持理智,不愿再想眼前人是谁,他只知道他搂着她,她活生生的,他吻着她,她回应着他,仿佛从不曾离去……
从不曾离去,只要在他身边便好。
他狠狠将眼前女子拢入怀中,忘情地回吻,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二人,血也好,泪也好,只要是她的,他都要。
女子喉间却响起咕噜的低笑,猛然推开他,擦去嘴上艳红的血,面上扯出一抹讥笑:“果然,还是尘夕管用呢。”
他手上的银镜不知何时离手,已经到了风夙手中。灵夕突然拉出挂在胸口的镇魂石,笑道:“我若扔了它,尘夕在这身体里的魂魄是不是就会滚出去呢?”
楠止身上的火热气息迅速褪去,凝视着那张带着陌生笑容的脸,眸底一寸寸冰冷。
“我把它扔了,你就当我是尘夕,在你身边一辈子,好不好?”灵夕的笑愈加肆意而邪戾,与她那张苍白干净的脸分外违和。
说着她便已经用力,下拉的手却被楠止制住。
他扣住她的手腕,眼里像是生了刀片,冰制的刀片,看到哪里,哪里便被割出一片冰凉。此刻他正盯着灵夕的脸,看入她的眼底,一字一顿道:“出、去。”
霸道的气息涌入灵夕体内,要将她的两魂三魄赶出这具身体。她本是抵抗不住的,就算有了青奎的千年功力,在楠止面前也不堪一击,但她不愿意出去,她咬着牙燃尽最后一份力气也不愿轻易离开,固执地抓住体内所有的羁绊,固执地盯着楠止冷然的脸。
楠止的力度越来越大,体内的灵魂刚刚已因银镜愈合,汹涌着要将她挤出去,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额间的十字伤口寸寸裂开,渗出殷红的血珠。
“楠止,你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地爱过我呢?”灵夕猩红的眼仿佛要落下血泪来,稳住灵魂的同时,几乎是用尽全力才从喉间挤出这句话来。
楠止冰封的眸光只在这一瞬碎裂,各色情绪溺在其中轮番浮现,惊诧、犹疑、喜悦、疼痛,甚至是惧怕……
不等他眼中情绪变幻完,他的手已经先思绪一步,放开灵夕。也就在这一瞬,灵夕忽然放声大笑,飘然后退:“哈哈……就因为这张脸……就是因为这张脸对么?就是这张脸!楠止,你为了这张脸赶我出去,一次又一次!”
楠止脸色大变,眸中掀起骇然大浪,翻身便追向灵夕。
“哈哈……”灵夕正面楠止,却不断后退,速度奇快,笑声怅然而痛快,道,“既然你这样爱这张脸,我便毁给你看!”
灵夕双眸布满血丝,苍白的脸如同飘零欲散的白色花瓣,在凄迷的夜色中抢占了所有目光。她的手抚过脸颊,五指抓住了什么,决绝地往下拉,苍白的脸瞬时血肉模糊,白骨隐现。她拿着自己撕扯下来的面皮,随手丢弃,那张脸又重新愈合,恢复成原本苍白的模样,她便再次抚过脸颊,向下撕扯,再一次鲜血淋淋。
她正对着楠止,御风后退,楠止近乎疯狂地追着她,眸子里疼痛覆盖了苍白的脸。
灵夕灵夕……
他追过去,以为就要追上了,她却又更快的后退。
她当着他的面,大笑着一次次撕下自己的脸,那张脸一次次地愈合成最初模样,愈合一次,她便再撕一次。
“灵夕……灵夕……”
或许穷尽此生,他都不曾叫得这样仓惶而恐惧过,或许至此永世,他都不会疼得这样刻骨而绝望。
她的泪水混着面上的淋淋鲜血,飘落在空中好似血泪,在一片银光中勾勒出别样色彩。她的笑声响彻苍穹,传遍六界,她声声质问,伴随着从未有过的痛快大笑:“哈哈……疼吧?楠止你疼吧?看到心爱女子的脸在你面前撕毁,很疼吧?”
一声声“灵夕”尾随而至,但她却听不见一般,猖狂大笑,直至楠止再也喊不出声来,喉头一口鲜血与灵夕面上落下的血融为一体,染红了整片靛蓝天空。
“我不给你!毁了这身体我也不给你!”灵夕似要燃尽全身灵力,御风而行,她身子一个旋转,周围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刀片,刀片仿佛盛开的花朵,围在她周身,毫不留情地一刀刀割去。
天空仿佛落下一场血雨,灵夕所到之处,鲜血淋漓而落,滋润了沧迦山顶一地灵石。
银白色的刀片不多时便被染作血红,夜空中仿佛绽放一朵血铸的花朵,灿烂而妖娆。笑声不止,血雨不停。
黑色的人影再不复往日潇洒利落,混杂着恐惧与绝望飓风般侵袭而入,裹住那血花中的人,随即落叶般飘落。
“灵夕,灵夕。”他抱着她,浑身抖瑟不停,双唇颤动,却发不出声来。
她身上没有伤,伤口与脸上一样,割破之后自己愈合。但他还是不敢用力碰触,他用结界将她护住,望着她惨白的脸,泪水汹涌而出。
她在他怀里哭,在他怀里挣扎:“我不是尘夕……我不是尘夕……我不是尘夕!”
他吻去她的泪,自己的泪却又落在她脸上。他擦去她面上的血,自己身上的血又沾了上去,他沙哑着嗓音地一声又一声喊她“灵夕”,她却仍是哭,哭着说她不是“尘夕”。
冥生见二人的阵势,吓得面色苍白,呆立在一旁出了神。风夙手持银镜,敛目叹息道:“楠止,要么你自行解除神界封印,要么,交出真元。”
楠止置若罔闻,只是抱着怀里的女子,仿佛余悸未消,身子仍在微微颤抖。
风夙拈花袭去,楠止竟也不躲,任由自己被袭中,任由风夙加大施法力度。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真元,修为,记忆……仙?神?魔?什么都不重要了。
怀中的人气息渐无,仿佛下一刻就要气绝身亡。
再一次,她要再一次死在他手中了。日后再也见不到她的笑,听不见她的声音,没有人唤他“乌龟”,没有人偎在他怀里熟睡。
倘若如此,这个世界是黑是白,与他有何关系?
他是生是死,又有什么所谓?
他将她的脑袋紧紧按入自己心口,低声道:“要死,我们……一起死。”
他的手指点过灵夕额间,拿出魂引,轻动薄唇。
灵夕体内破碎的灵魂此前已被银镜缝合,云朵般缓缓从她额间飘出。一边的魂引,一缕魂魄围绕着嬉笑,正要说话,便与另一股魂魄纠缠融合。
风夙在对他施法,想取他真元,他却在对尘夕施法,想重聚她的魂魄。
沧迦山的夜晚终将过去,东方天际,晨光微露。
楠止闭眼施法,所以不曾见到灵夕身上的宫翎,突然间大放异彩,飘出三枚真元,而她的额间,再次飘出一缕魂魄,那缕魂魄迅速与那三枚真元融为一体,凝成五彩光团。
怀里的人蓦然没了气息,楠止倏然睁眼,便见光团银芒刺眼,以雷霆之势冲向天际。
轰隆——
银白如同破晓朝阳,照亮整片天地,空中不知有何物什片片碎裂,巨响之后,是一片细密的噼啪声,随之破碎的,还有刚刚那蓄满力量的光团,化作点点流星,陨落无声。
日头正好东方破土,阳光普照,万神苏醒。
沧迦山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错愕而立,一男子跌坐在地上,怀中抱着的女子气息全无,绕在他身边的两缕魂魄已然融合,就近落入女子额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