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起惊蛰

第44章人与人之间不能细算

字体:16+-

沈琦珍躺在后座位上,她果然还是醉了,后来又说了很多胡话,说要和陆念湘做朋友,说要她带她去明德逛逛,说要去看看胡雪菲。

陆念湘安慰她,等她醒了就去逛。不行、那明天去逛。不行、那等下天亮了去看。

已经是晚上8点,陆念湘没有驾照,找个代驾又不放心。

一个有豪车的、喝醉的、漂亮的、年轻的、单身女子。

她坐在后座位陪她,帮她拍背。想了想,还是拨通了电话。

“高植,你现在过来接下人……”

“好。”

高植的车很快就到,他小跑着过来,打开车门,“陆老师,沈小姐这是,完全醉了吗?”

“对,你知道……”,但后面还有一个身影跟过来。

高植了然,“苏总也来了。”

既然叫高植来接,她也知道他会来。“嗯,沈琦珍的家在哪里知道吗?”

高植做事情也越来越上道,在这些苏啟成的私事上,不管他理解与否,完全按照他的心意去办就好。“知道,陆老师,我送沈小姐回去,苏总送你。”

苏啟成的车就停在前面不到10米处,现在他人也过来了,前面不到2米处。

身体未到,但他眼睛转动,把车里两个女人依偎的场景看清楚。

“如果你没有喝酒的话,我的车可以借你。”说完,他一脸笃定地看着陆念湘,现在这个时间,他不怕她反悔。

陆念湘听闻,表情变了变,没接他的话,而是在座位上翻找车钥匙。

她把钥匙递给高植,“酒醉了很难受,她要是想吐的话,车别开太快。”

沈琦珍这时候突然有些清醒,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扫着身边的人,扫到苏啟成的时候。

她是躺着的,苏啟成站在车外,俯视着她,带着清冷的路灯,脸有些地方被阴影遮住。

她看不清,只觉得他脸是冷的还有不耐烦的,不禁咽唔地叫着他的名字,“苏啟成,苏啟成,苏啟成……”一声比一声更甚郁结悲凉。

最后这句话倒是有力,是活血吞牙齿的疼痛,“我恨你,你去死吧。”然后又睡过去了。

听到她这话,苏啟成立即看向陆念湘,他想用自己的眼神解释。

但是陆念湘只是扫了他一眼,立即转走,不给他机会。

苏啟成吞了下口水,觉得着实委屈,他闭眼掩住心中不满,再抬眼时,已经是另一副表情,那些都过去了,开口道:“现在太晚了,打的也不好打,我送你回去。”他把车门开的更大一些,就在车外等着。

高植拿了钥匙到驾驶位,一边暗暗注意着两人的情形。

陆念湘下车。

苏啟成在前面走着,但其实他没有那么自信,踌躇地回头看了下,跟上来没有。

待确信陆念湘上来,不会再有变动的时候,他才到驾驶位上。

后座位的车门上了锁,陆念湘起初以为是自己没有用力,但是看到那个动都没有动的黑色脑袋,她便来到副驾驶位。

上了车,一看时间,其实才晚上八点出头。

苏啟成开始开车,学园区这一带晚上安静的比较早,马路前不久翻新,路比较宽大,有六车道,路两边种了很多树木,非常安静。静的没有风景可看。

车上有人始终没静下来,“她和你说什么了?”

“说你们的事。”

苏啟成用余光扫她,心里有抑制不住的开心,他想掩住,但是话说出来后,又绷不住笑出来。“什么事?”

是他叫沈琦珍回来的,他也有想过,沈琦珍临门反悔,背地里放箭。但是也没有关系,死马当活马医,就算沈琦珍真的没有帮他,也没有关系,不会改变他的决心。

而且对于陆念湘来说,事情掰开了掰碎了,一点点处理最好,让她慢慢吞下最好。

他还是很有笃定的,这么些年,沈琦珍被他吃的很死。就算这次她反悔,后面他也可以掰回来,让她说真话。

陆念湘在看他的侧脸,他转过来回看了一下,“怎么了?”

“我在怀疑,我到底当初有没有认识过你,还是你从小就不是你自己。”

苏啟成先是愕然,随后不觉失笑,不知是在笑什么,“不管是哪个我,你都认识不是吗?”

半饷无人言,只有车行驶的声音。

忽地苏啟成轻声说道,声音柔柔的,像是在唱安眠曲,又很清醒,“只有你你认识那个我,最弱小的我。”

陆念湘有一瞬地恍惚,双唇蠕动,却不想再开口。

车开到楼下,陆念湘才想起来,她根本没有和他说过地址。

苏啟成又恢复以往的状态,挑眉道:“不邀请我,上去坐坐吗?看看你的新房子。”

“今天太晚了,我明天要上班。”

苏啟成看了下时间,才9点,他不知道是怪自己的开车速度太慢还是太快了。但即使开的再慢一点,两人其实在车上也没有说太多话。

他掉头,想去看看沈琦珍,问问她情况。

车没开一半,停了下来。

陆念湘现在住的小区不大,这里住户也不多,是地广人稀的小区。

小区花园的路灯不多,她在前面走着,总觉得后面也有一个人。

但是回头看,又没有见到人,等她到了自己租房门口,那人终于出现了。

不是苏啟成,还能是谁。

陆念湘停下转动钥匙,心里叹了口气,“苏啟成,你想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明天再说行不行。”

苏啟成上下看了看,看了楼层,看了房门,挑眉笑道:“想知道你的住处还真是不容易。”

他眼光扫到钥匙,轻轻颔首,挑唇道:“都到这里了还不让我进去坐坐。”

陆念湘丝毫没有摇下一步动作的意思。

他怔怔地看着她,渐渐的双眸微暗,“我不是为难你,我是还有话要说,要今天说,你刚刚问我是什么人?”

苏啟成倚在栏杆处,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拿了一根烟,正想点着,又觉得这里空间封闭,她一定不喜欢。便折了烟,立马扔了。

“其实,你没从湖南回来,我父母刚出车祸的那几年,我的日子真是不好过。我记得我第一次和人打架,被打的很惨,那时候个头小,心里气也大,觉得大不了死了,就可以见到他们,拼不过,就胡乱拼,最后自己摔得更惨。回家的时候,我在阳台上一点都没哭,很多次,回想那一刻的我,都觉得那次没哭真是神奇。”

他起先是低着头,现在换了一个姿势,抬头看走廊灯,柔软暗黄的灯光,和苏里区的灯很像,他闭上眼睛,像是在沐浴灯光,其实是在沉湎过去。

“我一直是一个嫌贫爱富的人。虽然姑姑收养了我,可是最早的时候,我不感恩她,我不喜欢她的白米饭,她很节约,桌子上的碗总是小小的,好像吃了这顿,就没下一顿。她是吃糙吃习惯的人,做饭并不好吃。那些时候我心里想……我迟早会离开这里,不带一点留念。后来真的离开了,却带着留念。现在回来,也是因为放不下。”

说到留念,他突然睁眼,看她,那个倚在房门的陆念湘,那就是他的留念。

陆念湘起先是低着头,静静地听他说话。那一刻不知怎的也抬起了头,正好他也在找寻他。

两人在橘色的灯光中对视,苏啟成希望能抹去她眼里橘色的反光,看透她的内心。

她睫毛微微闪烁,是不一样了吧。

他继续说道,但是眼睛没动,就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嘴里说的话好像是早就已经背下来,不假思索地说出来,“所以人,没有活到那一天,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前一刻坚定的还是不坚定的东西,也许后一刻就变了。前一刻相信的,下一秒可能就变了。”

陆念湘抬眼。

苏啟成心里一颤,连忙对自己刚才的话解释道:“我不是说人不可信,至少我对你说的你要相信,我会赌咒,我不会骗你的。古代的时候,不是有先皇遗旨,老子是皇帝,儿子也是皇帝。老子死了,怕儿子不听他的话,用遗旨来控制,这样小皇帝就不敢违背他的意思。”

苏啟成一直努力了那么久,一直没有甜头,都是苦涩酸愤,今天晚上的陆念湘,让他觉得有了变化。

前几次他被打击之后,都是靠自己缓过来,自己脑补以后可能的幸福,也会脑补陆念湘可能心里也会难受不忍。

但是今天,他从她的眼里读到了一点可能,她的眼神柔软了,不再是无视与不耐烦。

她的睫毛合上又打开,连头发的颜色也变得柔软了。主要的是,他了解她,哪怕她的表情有一点变化,哪块肌肉多收缩一点,也会是有变化的。

虽然,她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可是他看出了缓和,就要松动。积木搭起来的坚硬城堡,已经拿掉了最底层的一块,从远处看还是存在,可是其实已经颤颤巍巍了。

要松动了。

于是,苏啟成开始紧张,比他第一次进入华远,在众人面前自我介绍还紧张。

他在头脑风暴中,但感情从来不是理智的事情,无从推理,没有逻辑没有公式可以代入。

“我发誓如果,以后,我再因为其他的东西离开你,我陆啟成今生孤独终老,与我父母一样血肉横飞,车祸而亡。”

他以前也和她说过不会离开她,在她母亲离开之后,而后来也是真的没做到。

他是一个商人,他知道誓言绑不住一个人。在商场上,白纸黑字的合约,高昂的违约金才可以束缚住人。

他不相信誓言,但是在恋爱里面,男女之间都会发誓来表达自己的爱意,《诗经》里许多流传千古的誓言就是证据。

他要抓住她,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所以想到了发誓,但又害怕自己日后做不到,用一个毒誓约束自己,用父母来约束自己。

说完,苏啟成已是隐隐有泪。

陆念湘抬手扶住额头,身体不知不觉柔软来,四肢好像一下子不再坚强,后面的门已经不能依靠了,她缓缓蹲下来。

苏啟成正要上前靠近她。

一个清脆稚嫩的又略带虎气的童声传来,“姐姐,他们怎么还不亲嘴呢?”

是楼上的一户小姐弟,本来两人是打算去便利店买吃的,但是下楼的时候,发现楼下这一幕。

姐姐人小鬼大,掩住了弟弟的嘴巴,带着好奇心,想看楼下的男女谈情说爱,看的入迷了,更不敢叨唠了。

姐姐上小学三年级,小屁孩自认懂得一些情情爱爱,谁知道她听着听着居然感动了,松开了弟弟的嘴巴。

于是弟弟没经验,一下就说出口。

声音贼虎,贼大,跟上课铃声似的,一下子打断所有的绮想。

苏啟成被打断了,向上看去,姐姐立即带着弟弟往上跑,只想回家。

即使是两个小孩调皮,苏啟成心里也忍不住暗骂。

他长舒一口气,转身,发现陆念湘已经起身了。

他稍微指了一下楼上,讪笑道:“小孩。”

陆念湘“嗯。”了一下。

他有些恼,面色微沉,继续向上面的楼道看去,只有轰轰的跑步脚踏声,还有“快快跑”。

他不满道:“你这住的,哪里来的熊孩子?”

再回头,陆念湘已经开了门。

苏啟成突然有些尴尬,舔舔嘴唇,刚刚的情形与氛围明明就要,他头微低,在看她的脚,在等她说话。

“今天你先回去吧,我有点累。”陆念湘关了门。

苏啟成再次收到一个闭门羹,他双手叉腰,看着这红棕色的油漆木门,严丝合缝,不留一点空。

他抬手,想砸门,但握紧的五指头,缓缓松张开,没有敲。

此刻的陆念湘其实也倚在门后面,身体微曲,不得轻松。

那天晚上陆念湘睡的不好,做了一个梦,也不是梦,是以前的生活。

他们说人在某个时期,总会羡慕另一个时期的自己。和陆啟成在一起的那几年,其实从没想过以后未来的日子会怎样。

那时候总觉得时间很多,就算浪费一点也没关系。

放学很慢,天空很蓝,放学后会在操场边上看白云,学校很静,即使外面很吵也没关系。

那些多而细的事情都发生在夏天,夏天的白昼很长。

你看下雨了!

是呀,黑云开始一点一点布上。

其实记忆里不只是夏日阳光。

下雨的日子也是很多,耳边都是沙沙的声音。

雨水打在叶子上,打在墙瓦上。

最喜欢,下雨的日子待在家里了。

日子那么长,怎么会就过完了呢。

后来的日子,就很少听到雨声了。

其实看天气预报的话,雨还是那么多,只是人没那么多闲暇时间去听雨了。

外面的天气是怎样的,很多时候不清楚的。

室内的温度湿度永远是一样的。

再也没有收过下雨的衣服。

而现在,她好想回到苏里区的老房子,在那里睡觉可以听见外面的雨声,一直打在叶子上,世界湿漉漉的。

跨过一个墙壁,就可以看见陆啟成,他躺在那把老藤椅上,似睡非睡,睫毛微微颤抖。

罢了罢了,这世上人与人之间不能细算,谁和谁细算一下,你对我有亏欠,我对你有怠慢,还怎么继续下去。

所以,人糊涂一点就好。

……

高植抬头扫了一下天花板,让自己的不理解、无奈、尴尬、莫名其妙挥走,他要专业一点。淡淡道:“我习惯自己一个人住。”

但是对方很认真,深情款款地看着他,“夏至,你别这样,你就当以前那样,我是住在你的隔壁。”

高植不懂以前的剧情是怎样的,吞咽了一下,看着他的星星眼睛,还在消化理解。

对方也一下子恢复过来,“你怎么不说话了,接下去。”

他给自己解释:“我发现陆老师很多时候会沉默,不说话。”

苏啟成挑眉,若有所思,转身,侧靠着办公桌,突然又折返过来,“夏至,我不明白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解开的,沈琦珍难道没和你说清楚吗?我和她没有什么大不了,还是她乱说了。除了沈琦珍,你还有什么顾虑,你说清楚,我们一起解决,一直这样拖着我受不了。”

高植也不明白,他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解开的,他眼睛转动,眉毛也隐隐地在拧巴,脸上有他看不见的细小肌肉在跳动。

“我……”

苏啟成本是十分焦心的看着他,但是被高植一副便秘一样的表情逗笑了,他实在没有演戏天赋,加上对剧情加载情况并不了解。

还有高植太高了,与他看陆念湘的感觉十分不一样。

他转身,跑远,一手叉腰,一手掩面在轻轻抽笑。

高植也唇角上扬,这真是一项难办的差事。角色扮演陆念湘与他吵架。不过,经过这样,他更了解他了,他和苏啟成之间的距离似乎也越来越近。

他比苏啟成大两岁,毕业于金融方面名牌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华远,因为工作出色,被苏董年指定给苏啟成当特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