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街离炭桥瓦市近,多是些来城里赶集的庄稼人,没的住处,就往城隍庙里凑合着过一夜。
但是此时的城隍庙里已经没了当初熙熙攘攘的人群,只是残壁断垣,满眼看去,只有火烧后留下的痕迹。
门上的匾额半吊着,隐隐有落下的趋势。
苏远穿着月白色的宽袖长袍,像是来郊游的公子哥,他拉着张云清往里面走。
踏过去的焦灼还留在地下,张云清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知道肯定有人在这里,她戒备着瞧着里面,一手拉着苏远,不让他继续往里面走。
苏远高抬着灯笼,看了看里面。
“我们不进去看看嘛?”
张云清戒心很重,“有什么好看的,一堆烧坏了东西,回去吧!”
苏远大惑,看着张云清的样子,乖乖道好。
两个人的后脚刚刚过了门槛,就听见里面黑漆漆的地方隐隐有人在喊话。
张云清顿了顿,苏远低声道:“有人。”
“我知道。”
“怎么办?”
张云清抵着门槛,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有些像萧遗,顿时脸色变了,急道:“跑!”
苏远闻言,也不问其他,拉着张云清撒腿就跑。
两个人的腿使得和风火轮似得,但转个弯就被堵在巷子口。
眼前立着一个穿着灰色窄袖袍子的中年男人,身边还有三个穿着神捕营衣裳的汉子,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看着两人不怀好意。
苏远咳嗽一声,“众人官差有何贵干?这还没有到宵禁呢?”
中年男人中等身材,腰间悬着金镶玉,他晃着一把镶金的折扇,“你就是那个耍的许节团团转的妓女?”
苏远瞧瞧张云清,又瞧瞧中年人,“大人可知无故羞辱清白女子可是要上公堂的!”
张云清摆摆手,“大人想必就是大理寺卿高拾远大人吧?”
“你的胆子可真不小,竟然直呼我的姓名?”高拾远继续晃着扇子,眼里精光必现。
张云清微微笑,“我不过是个妓女,高大人要是不满意了,随打随杀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吗?何必要这样绕弯。”
高拾远又道:“我是欣赏你这样性情的人,不过可惜了。”
张云清不理,反而问道:“今日我是走不掉是吧?”
“姑娘真是聪慧,我这些下人真是拍马不及。”
张云清瘪了高拾远一眼,知道他故意拿下人羞辱自己,也没在意,只是真诚建议道:“我身边这个呢!是苏记钱庄的小公子,又是丐帮易老帮主的小儿子,我想要是送给丐帮,应该是个很大的人情,高大人觉得如何?”
高拾远幽幽叹道:“你还真是做生意,我要是偏偏不送给丐帮如何?”
“那高大人真是天大的好人,送苏远公子回家也是不错的选择。”
苏远扯扯张云清的衣角,“你怎么这样说呢!咱们是朋友,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张云清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咬咬牙道:“我的苏大公子,赶紧回去!”
苏远再想说什么,忽然又明白了什么一样,立马闭嘴不言。
高拾远摆摆手,边上有人出来架住张云清的胳膊,往城隍庙方向去。
苏远眼睁睁瞧着人被带走了,盯着高拾远道:“大人,这天可晚了。”
高拾远瞧着苏远,的确苏远杀又杀不得,又不能送回家,要是真的送给丐帮,高拾远心里是不痛快的,就像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可是想了小半天,还是道:“派人把他带到李束修那里,让他自己拿主意。”
苏远呼了一口气,果然和张云清说的一样。
这时候巷子里面钻出一个身影,瘦小矫健,无声无息的窜到高拾远身边,低声道:“来了。”
高拾远眉头大皱,指着苏远道:“先看着他,等事情过后,送去丐帮。”
苏远知道危险,也不敢说什么,看着高拾远带着三个大汉走远,才道:“这位兄弟,咱们打个商量啊?”
那人冷冷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刀。
苏远立即就闭嘴。
萧遗到城隍庙的时候,四下已无一人,但是屏息去听,却能听见无数呼吸声。
门上悬着的匾额已经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萧遗看了一会,转身就走。
“既然你都来了,为何还要走?”
高拾远实在是不懂,自己好不容易把萧遗引诱来,他连门都没有进,转身就走,实在是叫人想不通。
萧遗转身,见高拾远站在匾额之下,晃着扇子,似乎真的疑惑。
“我知道故意有人为之,不管有再大的阴谋,我都不会进门。”
“那你为什么来?”高拾远不懂了,今儿要不是张云清擅闯,特也许没那么有把握,但现在他自信满满。
萧遗扫了一眼周围,“我来看看到底是谁。”
高拾远出了名的狠辣,他小时落魄,几欲饿死,后来飞黄腾达,最爱敛财,做事手段令人发指。
“咱们也算是好久不见,我还没好好谢你杀了林执衣呢!”
萧遗脸色微变,他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差不多就是信了这个叫做高拾远的话,他想着也许他不是恨高拾远,而是恨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一心独揽江湖的自己。
高拾远见萧遗不答话,嘴角掀起来,“你不进来瞧瞧?”
萧遗看着高拾远走进去,前院烧焦的树枝横在地上,倒在地上的柱子还有香炉纵横交错。
高拾远回头见萧遗还是没有动,心里气坏了,转念想了想,这萧老板再不是以前的萧老板。
“这里面的东西总归是你想见的,就真的不进来瞧瞧?”
萧遗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可是高拾远那你不进来会后悔一辈子的样子,转身就走。
高拾远气坏了,呸了一声,吼道:“开门!”
萧遗顿住了,他一回头,就瞧见张云清被布条缠着嘴巴,身子被五花大绑的吊在大殿里的佛像前,她身边有个执火的年轻男子。
高拾远笑了,因为萧遗的脸色变了,他再抬抬手。边上的门被打开,露出了一堆火药桶,那只火把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似乎下一刻就要掉在地上。
萧遗咬咬牙,直勾勾的盯着高拾远。
高拾远这才高高兴兴的说起话来,“看你样子似乎不知道这位在这里压?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回事啊?”
萧遗冷着脸,“你要如何?”
高拾远一腔热血都化作冷风冷雨,还想和萧遗炫耀炫耀,“拿你的命换他的命。”
萧遗仰头,“我换。”
张云清惊呆了,高拾远也惊呆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张云清这个妓女对萧遗如此重要,想了好久,道:“来人。”
只看院子里走出两个人穿着官服的人,一个矮胖,一个高瘦,两个人亦步亦趋的走到萧遗边上。
“你这命竟然来的这么容易!到让人不可信。”那高瘦的人忽然一拳打在萧遗的小腹上。
萧遗痛的弓下身子去,后颈子上搭着一把尖刀。
张云清远远的瞧着,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在黑暗中的视力如此之好,冷汗已经侵湿了后背,她左右仔细看了看,院子里还有一小队神捕营的人虎视眈眈,。
大殿里面不说十桶也有八桶火药,要是全部点着了,祸及周边不多,反倒这个大殿会炸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张云清心里叹气,这朝廷的人出手就是不一样,不是火油就是火药。
“萧老板啊萧老板,你可能认不得我了。”瘦高个又是一个飞肘,重重的砸在萧遗的脸上。
接着又道:“两年前,在河南你劫了赈灾的粮饷,是我追你追到西南去的,你可记得?”
萧遗弓着身子,冷笑道:“我只记得有一只狗一直在我后面乱吠!原来是你啊!怎么腿断了?神捕营还要你回来当差?”
瘦高个怒极,飞起一脚踹在萧遗的小肚子上。
萧遗呻吟着,跪在地上。
高个子瞧萧遗如此,不禁冷笑。
高拾远点点头,便要动手。
矮胖那人推开瘦高个,手中尖刀就在刺向萧遗的后颈一瞬,萧遗忽的从地面弹起来,后脑撞在矮胖那人的脸上。
那人还没出手,整张脸就被撞的塌下去,像是凹进去一样。
同时萧遗一肘子还给瘦高个,瘦高个哼也没哼就倒地不起。
萧遗的身形如同幻影一般,腾身飞向高拾远。
高拾远大惊,后退两步,却被萧遗堵了个正着,一手捏住他的喉咙就道:“放人。”
张云清看得目不转睛,忽然手上一阵巨疼,只见边上执着火把的年轻男子拉着一根绳子,作势就要烧火药桶。
那高拾远也不多惊慌,哈哈笑道:“他们都是神捕营的人,我是大理寺的,向来是对头,别说你挟持的是我,就是他们指挥使,他们也不会动摇。”
萧遗知道高拾远说的是实情,手上微微用力。
夜晚的凉意在这断壁残垣中更加明显,风吹过,一股难闻的焦味蔓延开来。
高拾远还想继续说。
萧遗眼也不眨,一刀削断了他小指。
“啊啊啊啊啊!”高拾远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倒地不起,都说十指连心,这疼痛像是洪水一般,瞬间席卷了他的所有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