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早晨来的很早，不到太阳升起，沿街便摆满了摊子。
张云清坐在锁金巷子的混沌摊上面，刚和老板要了一碗混沌，身后的大门吱吱呀呀的就被人打开了。
路凌寒微微一愣，捂着胸口走过来道：“你怎么来了？”
“正好老板再给我弄一碗鱼皮的混沌。”张云清向着后面的老板道。
“好嘞！”那老板一手抓了几个混沌往锅里一放，这边立即就准备起了碗筷，撒了一点灰灰的粉末，“马上就起锅！”
“我来看看你死没死。”张云清咬了一口馄钝，想着等会得给苏远带一碗。
“那日，多谢你了。”路凌寒的声音低沉，像是夹杂着什么东西一样。
张云清一身白衣，不带半点灰尘，素手轻动，“你看我做什么？”
路凌寒收回眼神，摇摇头道：“你来找我还有其他事情吧？”
“有，你先吃碗馄钝吧！这个可是苏远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带回去的。”
路凌寒低头看着老板忽然端上来的大腕，里面灰扑扑的汤水里，十几只胖胖的混沌飘在上面，好半天哽咽道：“我第一次跟着我师父去办案正好是风雪山庄的案子，当时一伙人占据了风雪山庄的地利，我们被堵在山顶又难以下去，师父最终单枪匹马闯进去，却一身重伤的回来，也带回来了一个人，那人就是庄主的小女儿。，我们把她栓在马后面，拖了一里地，整个下半身都烂掉了，我想出去制止，但是师父一鞭子抽在我的脊背上面，我忽然只觉得自己浑身发沉，怎么也动不了。”
张云清去胸中发闷，不知道路凌寒的用意，“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我师父死了。”路凌寒忽然端起那碗，就要凑到嘴边。。
张云清登时脑子一嗡，伸手打掉他的碗，“等一等！”
“你不来杀我，其他人也不会放过我的。”路凌寒看着地上的汤水顺势流到自己的脚下，也懒得抬起来脚来。
“快走！”张云清抬头，只觉得全身血液都要冻结一般，又反复全身血液都在沸腾，她从来没有处于这样一个境地，后面是萧遗，前面是路凌寒。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纠结，因为自己的慈悲心肠泛滥，还是因为什么？
路凌寒听见这话，呼吸一阵困难，抬眼瞧着隐在巷子口的身影，道：“我走不掉的了，张姑娘我此生侍奉二主，若不是师父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定然不会背叛萧老板，我已经害死太多人，死在你手里，倒也算是我的解脱，张姑娘，拜托你了。”
“世道不好，生意难做，老板你赶紧收了钱罢！”张云清扭头，不愿意听路凌寒说话。
“张姑娘！”路凌寒声音又大了一些。
张云清哆嗦着嘴唇，最终道：“你要死要活都与我没有关系！我给你活路你不走！上了黄泉路可不要怪我！”
路凌寒腰间的长刀嗡嗡作响，众人浑若未闻。
萧遗不知道何时走过来，坐在桌上，规规矩矩道：“天下第一镖局一百二十六人托在下向你讨一个公道。”
路凌寒听得此言，浑身一震，“公道自在人心，镖局萧老板蹭伙同东南十二路水贼吞了朝廷赈灾的粮饷，西南的贡品，还有算在第一楼头上的几十条人命。”
萧遗低头笑，“那粮饷本就是给灾民，你们一层一层剥削完了，剩下就是糠，我帮朝廷运过去，完好无损，怎么个算法呢？”
路凌寒知道萧遗抢夺商船官船都只是为了卖一个好价钱，从来没有说是为了自己出力不讨好的，“萧老板你只是个江湖人，这朝廷还在，这皇帝还在，你做的哪门子的主？你要的不过是银两，不过是势力，不过是名望，为了这些你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如今第一镖局被灭几乎是你一手造成的！”
萧遗身后的红日缓缓升腾，霞光淹没了他整个人。
他像是没有听见路凌寒的话，“我要你以死谢罪。”
“等一等！”张云清揉揉眼睛，接着又揉揉脸，“他的命是我的。你不能现在就取了他性命，你昨晚答应我让我来处理的。”
萧遗抬头，看着两个人都是怔怔的看向自己，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他平生最恼的就是背叛，他最信任的许节背叛了自己，路凌寒也背叛了自己。
看着张云清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也从未想过改变自己的计划，但是这一刻他有些松动了，他站起来，“我昨晚说的你还记着吧？”
张云清点点头。
“那我且容忍你一次。”
路凌寒忽然闻见一股香味，先从张云清的身上散出来的，张云清几乎把整个人都挡在他面前，他登时想起了小时候师父说过的话，欲拒粉贼，礼刀以臂。
“张姑娘……”
张云清哪里容得了他继续张姑娘长张姑娘短的，拉着他就走。
他手里的柔软的皓腕似乎有些凉，心里一怔，怪不得师父总说粉贼难拒。
“我是将死之人，姑娘何必。”
张云清拉着路凌寒进了院子，“我不救你，我睡不着，说实话，我们没有多大的仇，只是我觉得你很可怜，多救一条命，我往后死了，就少一点苦头，我这个人什么都不怕，就是怕死。”
路凌寒偷偷闻了手掌上的香味，“人都是要死的。”
张云清哪里敢告诉路凌寒她和萧遗听见了许褚和他的对话，一直都是路凌寒暗自保护着张云清，说是监视，但是路凌寒几乎没有干预过她任何一件事，也没有把铁算盘之事告诉许褚，单单冲他隐瞒许褚，她就不得不救他。
“路凌寒，今日之后，你我就两清了，我不欠你的了，你也不用对谁愧疚。”张云清将他带到之前置办的屋子里面，“这是你的房间。”
“他真的会放过我吗？”路凌寒忽然问。
张云清号了一下路凌寒的脉搏，她瞧不出来什么，只是感觉应该是处不了问题的，“这里有伤药。”
“他会放过我吗？”路凌寒不甘心，又问了一遍。
“你见过他出尔反尔吗？”
“没有。”路凌寒摇摇头。
张媛端来一杯茶水，和着药汁，“喝吧！”
路凌寒微微笑，接过去，仰头饮尽了。
张云清的脸色越来越白，“你休息吧！我这里给你留了银子，你以后不要再回京城了。”
路凌寒看着张云清，觉得异样，想张嘴说话，却发现自己说不出一个字，立即震惊起来，噌的就要坐起来。
张云清眼疾手快，猛的按下路凌寒，低声道：“这药就是治伤，不过加了一点药，让你三天说不了话。”
路凌寒怔怔的望了张云清一会，忽的就放弃了，颓然的坐在**，像是只被宰的羔羊。
张云清默默道：“我答应他，你不要怪我。”
路凌寒心想，要不是你，我早已经死了，想想自己也不能说话了，遂作罢。
赵四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再抬眼就瞧见一个姑娘牵着一匹马，马上还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子。
不过那姑娘是真的漂亮，身影动人，直教人提不起的眼睛再看，可比三井巷子那些娘们好太多了。
那姑娘走过来，“有出城向南方去镖车吗？”
赵四愣了一下，见那姑娘的的确确是和自己说话，赶紧笑嘻嘻道：“有的！我们家刚接一个人镖，等半个时辰就启程！”
那姑娘让出来，好叫赵四看见马上的人，“正好，我这里有个人，帮我送去高邮。”
“这……”
“怎么？”
赵四搓搓手，可不能让这谪仙一般的美人给小瞧了，忙道：“接镖的事情，都是我们镖局老爷做主，我哪里能左右，要不我去给你请老爷来。”
“行，你去，我在这里等着。”
赵四哎了一声，赶紧进去找到老爷，一路带出来，就见那姑娘还在。
“这位姑娘是有镖要托付吗？”镖局的老爷也是个稳重的人，打量了一下马上的男人，便拱手道。
“我这里有个人，望您能送去高邮，价钱不是问题，只是千万不要伤着他，走慢一点无妨，但一定要送达。”
镖局老爷点点头，看见那马上的人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是睁着眼睛，“是要送到高邮哪处？”
“高邮苏家。”
“成。”镖局老爷连忙挥手叫人来，“对了这位公子没有带换洗的衣裳吗？”
“没有，到时候你且帮着买几件衣裳就行。”
两个人商议一会，张云清走到马前，握着路凌寒的手腕，“以后不要回来了，苏远过些日子也会回去，他定会好好照料你的，你多保重。”
路凌寒看着张云清的香腮已经靠到自己的鼻尖，忍不住红了眼，扭头不再看，手下却微微用力，但是立即就放了她的手。
“烦请众位路上照料一二了。”
众人抱拳，“好说好说。”
萧遗从边上的巷子里走出来，瞧见张云清白色的罗裙，沾满了灰尘，忽然一愣，摇摇头道：“路凌寒也是个不得了的人，他应该知道你是有备而来。”
张云清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罗裙，“东西到手了。”
萧遗点点头。
张云清望着镖车慢慢前行，忽然道：“我知道了，他师父一鞭子打断了他的脊梁骨，所以自此以后再也没办法离开他师父了。”
“什么？”
“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