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二师兄不信,一直要师父赌咒,师父咒也赌了,誓也发了,二师兄还是不信,流着泪跪在地上问他为什么不认我,师父也流泪,说我把你当自己亲子,但你真的不是我和边儿的孩子。”
张云清看向李程一,李程一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似乎前程往事已经烟消云散。
朱雪原揉揉红了的眼睛,继续道:“二师兄那天晚上应该很生气,他怀里揣着小刀子,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用刀指着师父问你为什么不肯认我?师父狠了狠心,自己撞到那刀子上去,咬牙说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是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余槐荫。”
张云清摇摇头,虽然朱雪原说的轻轻巧巧,但是那一夜,李程一恐怕是鼓起今生最大的勇气来质问自己敬爱的人。
“二师兄看见师父出了血,吓坏了,扔了刀子也走了,师父让我赶紧去追,我哪顾得上去追二师兄,忙到医馆拽了老大夫回来,刚刚把师父血给止住,大师兄你就回来了,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迟烬知道,但是不明白,为什么师父最珍视最宠爱的李程一,为什么不肯认他,如果自己是李程一,会不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他师父真的把李程一当做自己的儿子吗,他永远及不上。
李程一怔怔的看着桌上的烛台,仿佛在说一件不悲不喜的故事,“我后来知道滴血认亲是可以作假的,我也知道师父真的不是我生父,我也知道师父比我生父更加爱我,但那时候不懂,觉得师父就是欺骗我,我的心里其实只要师父说那一句,我一定会……”
他的鼻音越来越重,到后来也说不下去了,转过头不再多言。
迟烬叹气,指示朱雪原,“去拿酒还有两个酒杯,快去!”
朱雪原不忿,“你要同二师兄喝酒,为什么不带我?”
迟烬气的牙痒痒,“你去不去!”
“去就去!你就会欺负我!”朱雪原说着,从柜台后面掏出一壶酒,带着两个酒盏,扔在迟烬桌子上。
迟烬千言万语涌上来,半天却只是道:“我从小就嫉妒你,嫉妒师父喜欢你,嫉妒你可以去县城,嫉妒小师弟天天叫你师兄,反正你做什么,我都嫉妒。”
“我才嫉妒你,嫉妒义父每日教你武功,嫉妒师弟每天跟在你后面,嫉妒你打赢别人,嫉妒你能喝酒吃肉。”
迟烬笑出来,斟满两杯酒,李程一拿起来一杯,迟烬拿起来一杯,两个人一饮而尽,扔了杯子道:“痛快!”
朱雪原也乐呵呵,走上前抱住迟烬和李程一。
萧遗懒得看着兄友弟恭的场面,窝在角落里一个喝酒。
张云清坐过去,担忧的很。
萧遗眼皮也不撩一下,“你想说什么?”
张云清提醒,“我想说林执衣呢?你们在这里打打杀杀,要是他们只是声东击西,你们就惨了!”
“哦~”萧遗又倒了一杯酒,“这个你不用担心。”
张云清心里暗暗后悔,不该提到林执衣的事情,两个人本来就有嫌隙,自己还要多嘴。
萧遗忽然站起来,走到迟烬边上。
迟烬举着酒杯就要给萧遗喝,萧遗拂开了,“能和你搭上一句话,真不容易。”
迟烬挑眉,“这里有些吵闹,我们出去说。”
“好!”
两个人走远了,张云清看得一头雾水,想追上去,却发现“张群”带着朱雪原从后面出去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去追哪边。
而段一针还在给受伤的人治伤,许节抱着剑在边上瞌睡,没有一点警觉。
夜空中繁星点点,还有一弯新月。
张群道:“这天有些冷了。”
朱雪原抽抽鼻子,“是呀!你撒好尿没?”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非要你这个蠢货的脑袋不可?”
朱雪原啊了一声,系上腰带,回身道:“什么?”
张群冷笑,“你可知道,你天下第一的蠢货!”
朱雪原惊觉,刚忙要逃,张群送出一掌,朱雪原身子软了八分,缓缓倒在地上。
张群望着天外,“余大人现在何处?”
“就在附近。”后门处一丝声音传来。
离客栈几里地的地方有就是长河,到了冬天,已经干涸了一半,但还是很宽,张群看了一眼,大概是能淹死人的。
“张大侠任的玲珑心思,竟然和那群人混在一起了!”
张群嗯了一声,“这样才好保命呀!你说是不是呀?宗大人!”
宗少义嘿嘿一笑,在芦苇边拖出一条牛皮垡子,“请。”
张群裹着朱雪原的身子,就飘上去,宗少义也爬上去,撑着牛皮垡子走了好远。
河中央只有一艘船,不大,上面几乎没有什么人,隐在黑暗之中,几乎瞧不见。
“到了。”
宗少义扔了竹竿,摸索到船板边,拉了一根绳子就捆着朱雪原往上一扔。
随即自己也攀上去。
张群瞧了瞧,足尖一点,飞奔而上。
船板上站了两个身穿铠甲之人,看见张群,弯腰道:“大人,在里间等你。”
张群看了一眼在甲板上还不知死活的朱雪原道:“请大人带路。”
进了船舱,里面并不宽敞,四周都是铜墙铁壁,连窗户都没有,正中央放了一张熊皮褥子,还有两个攒金线的蒲团,矮桌上面还有一个仕女灯盏,余槐荫就坐在桌前烹茶。
张群单膝跪地,“见过大人。”
“起来吧!”
“谢大人。”张群身后的卫兵出去了,门被半掩着。
余槐荫老了很多,花白的胡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着光,他的双手在茶炊和茶壶之间转换,好久,从茶壶里倒出一杯颜色深绿的茶水,道:“坐吧!”
“是!”张群席地而坐。
“来!”余槐荫将茶盏放到张群身前,“喝茶~”
张群拘谨,“我这江湖粗人,就不……”
余槐荫笑,“本官亲子烹制的也不能入大侠你眼了?”
张群低头拱手,“不敢。”
“那朱雪原在客栈里可有说什么?”
“没有。”
余槐荫点头,“李程一呢?”
张群眼里有光,忽然一动,“还在那里面,只是他身边一直有人,我也不好下手,只好先捉了朱雪原过来,否则长久下去,我也会识破。”
“倒是辛苦你了。”
张群笑,“无事,指望大人答应我的事情,不要忘记就好。”
“李淳对他的徒弟可是宝贝的紧,就是死了,也不忘让人时时刻刻看着他,我要下手真的不容易,现在到好了,他也捉来了,本官晚年之趣可有个着落了,回头剥了他的皮,做成灯笼,绘上花鸟,你说有妙不妙?”余槐荫乐呵呵的,喝了一口茶。
张群低头瞧了一下茶盏,也笑道:“着实有趣。”
“既然有趣,那就借张大侠的刀一用!”
张群点头,“自然。”
门外脚步声传来,几名卫兵鱼贯而入,当中两个人架着朱雪原,朱雪原身上被捆了一道又一道,脸色发白,双目紧闭。
余槐荫站起来,“请~”
张群也站起来,准备走到朱雪原边上去,忽然那几名卫兵,长刀出鞘,一齐指向张群的脑袋。
“余大人,这是信不过我了?”张群脸色一沉。
余槐荫怪异一笑,“自然不是了,只是我幕僚说江湖人都不可信,非要我做个保证,我也觉得可行。”
张群看了一眼那茶盏,然后端到鼻尖前,轻轻一嗅,“这茶叶如此名贵,只是里面搁了石毒,都把香气压干净了,这茶入口,张某立即武功全失不说,要是解药失了分寸,我这不得去枉死城了吗?”
余槐荫摇摇头,“这就不了,只要你喝下这杯茶,这任务也就到头了,事情结束之后,我立即送你回沉沙门,但要是你不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张群面色缓了缓,“大人要是直说,属下自然会做,只是这样遮遮掩掩,我还当大人要算计与我,杀我灭口呢!”
余槐荫大笑,“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怎么会如此待你,以后还有多多照顾的地方,我们还需好好合作呢!”
张群微笑,额上全是细汗。
“笨蛋!”船舱里某个铠甲之下,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张群不知道怎么了,还听出了一丝嘲讽。
余槐荫和张群互相看看,不知道是在骂谁。
忽然朱雪原边上的一个卫兵一刀劈开朱雪原的链子,另外一边的卫兵大刀一转,直向余槐荫。
张群邪反应过来,一下砸了手中茶盏,抽出刀,迎上剩下来的卫兵。
余槐荫瞧见刀锋,身影一晃,矮身滚到一边去了,冲进来的卫兵护着他就往外面去。
萧遗见了,刀锋邪转过去,还喊道:“迟烬!你带你师弟先走!”
迟烬看看没有声息的朱雪原,道:“他们人多!”
“你还不信我!”萧遗哈哈大笑。
张群一刀砍在卫兵铠甲之上,随即一把揭了自己的人皮面具,脸皮之下,赫然是李清的脸,他道:“主人,这些人穿了铠甲!刀剑不禁!”
萧遗一掌劈上那人的脑袋,随即道:“那就对着脑袋!”
迟烬背好朱雪原,转身准备出去,却听见砰的一声,那门被关上了,迟烬只来得及扣出不知是谁的衣服边角料。
“这狗娘养的!”迟烬大怒,反手劈掉边上一人的脑袋。
不过几下,仓里的卫兵被全部杀完。
萧遗喘着气,“这里面有些闷。”
“不但如此,还有越来越热!”
李清火气一上来,一脚踹上去,“草他娘的!全是生铁!”
迟烬低头看,地毯已经被血污不堪,船身缓缓往左边倾斜,右边黑腻腻的油缓缓漏进来。
萧遗看见立即反手灭了桌子上的灯盏,恨恨道:“又是火油!!!”
“人家既然知道要浇油,肯定会放火!这船烧起来也是一会的事情。”
萧遗大怒,一掌劈在墙上,却纹丝不动,“我没想到那个余槐荫不过一介文官,竟然也会武功,是我大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