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車在野地裏行駛出將近十公裏之後，威爾科大叔沿著盤山路上行，將車停在在一處高聳山脈山巔處，此時太陽已經將近完全落下去了，漆黑的夜幕接管蒼穹。
三個人站在山峰上，冷風貼著山脈的邊側席卷上來，讓人感覺寒意徹骨。
從這個位置往柯殷郡的方向看去，除了一塊像銀質托盤的都市形態之外，最為明顯就是那座最高塔“定都之心”以及塔尖發散出來的赤紅色光線，像是一顆巨大豔麗又致命的罌粟花。
何尋昕心裏默數著時間差不多了，就聽到遠處的柯殷郡傳來轟隆的聲音。
聽起來像是雷鳴或者某種巨獸的嘶吼聲，他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核彈的底部噴吐出厚重烏黑的濃煙來，刺目的火舌從底部冒出，形成粗壯的火柱，把這顆超級武器緩緩推向了漆黑的天幕之中。
核彈向著天空飛去，它的尖端刺向高空，火光在雲層裏顯得格外明顯，仿佛全大陸的人此刻走到室外抬起頭來都能看到這顆異樣耀目的“星辰”在空中劃出長長的“傷痕”。
核彈飛到了火箭推進的最高高度，在這之後助推器解體，自動卸下沒有作用了的火箭燃燒艙和飛行穩定部件，像是褪去了所有裝甲的武士，暴露出最真實的自我來。
核彈在空中調轉過方向後，丟掉了最後的轉向輔助儀，反過來尖銳朝下向著柯殷郡的領域墜落。
所謂的末日就是這麽回事，它高高地升起，最後又重重地落下，然後在一聲巨響裏，世界歸於虛無。
就這麽簡單，簡單到令人心寒。
在三人遙遠的注目之中，那顆核彈終是落在了大陸之上，巨量的光與熱瞬間爆發出來，席卷了所有的街道、高樓、低空軌道、廣場、交通工具以及巨幅虛擬廣告屏……
就像是一顆錯誤落在大地上的太陽，以它霸道磅礴的力量摧毀接觸到的一切，近百米粗的火柱衝天而起，彌漫開來的煙塵幾乎遮蔽整片天空。
這注定是一個無法安寧的夜晚。
核彈的能量擴散到他們這裏的時候隻是一陣又一陣的強風，吹動著山峰處的沙石飛揚起來，崖邊的雜草叢幾乎要被這陣肆虐的風拔出地表。
但也就隻有這個程度了，他們在足夠安全的距離之外，不會受到爆炸的波及，就連吹到他們這裏的風都沒有帶有一絲熱量，冷得像是從冰山頂上吹過來的。
“不知道有多少人跑出來了。”何尋昕低聲喃喃，像是夢囈。
“關鍵在於他們想不想跑吧？柯殷郡的科技力量你也清楚的，隻要他們要走，隨便找輛地效飛行器，不出五分鍾就能跑到安全地帶。”威爾科大叔在一邊說道。
“那家夥也死了……”何尋昕說。
琉璃卻很明白他話裏的“那家夥”是誰，“這是他自己做的選擇。”
“盡管他做的事很過分，可我對他一點也恨不起來，這是為什麽？”何尋昕自己也覺得很困惑。
“或許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何尋昕轉過身來，夜幕下他的眼神卻很明亮：“呐琉璃，他死了，你會難過嗎？”
“我沒有這部分的感情設定，我無法體會難過的感受。”琉璃平靜地回答。
何尋昕還想再說些什麽，可他決定還是閉上了嘴，目光望向遠處的蘑菇雲，選擇了沉默。
他本來還想問一句話的。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難過呢？
但他忽然有些害怕聽見琉璃的答案了，所以他沒有開口。
“好了，該走了嗎？”威爾科大叔咋舌，對他來說，就像是看了一場精彩刺激的焰火表演節目。
“該走了呢，破世計劃又重新開啟了，我們剩下的目標就是西部荒原了吧？”何尋昕慢慢地轉身。
“是的。”琉璃應答著。
三人重新走到了摩托車的身邊，何尋昕最後回望了柯殷郡一眼，本想著是做一個簡短的告別，可他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畫麵。
核彈的火柱已經熄滅了，飄散在天空的煙塵鋪卷開來，像是在原本的雲層下又塗了一層新的黑漆。
這層煙塵會阻擋來自太陽的光線，而這片被徹底摧毀的廢墟地帶也將持續三個月以上無法得到陽光的沐浴。
但何尋昕此時看過去，忽然發現那些煙塵很快地落了下去，像是被磁石吸引的黑色鐵屑般，逐一地朝著柯殷郡的地麵聚攏。
廢墟的周邊卷起了一層層沙塵，仿若有強風反著吹向了柯殷郡之中，這一點是不合常理的，核爆引起的衝擊波隻會不斷地由中心向外擴散，不該是由外麵向中心聚攏。
“看來世界麵崩潰了啊。”琉璃也望著同一個方向輕聲說道。
“世界麵？那是什麽？”
“就是我們能夠直接觀察接觸互動的世界本身，就像是一座溫室大棚，我們就生活在這個大棚之中。一旦大棚的薄膜被打碎了，那麽外麵的狂風暴雨就會直接進入到溫室之內。”琉璃解釋了一下。
何尋昕還是沒太明白：“所以待會要下雨了？”
“下雨隻是一個比喻，這裏是遊戲世界，所以世界麵的外圍是構成世界本身的數據鏈和代碼流。這些就是構成世界的基本粒子，但你平時不會看到這種真實形態，就像你不會直接看到自己身體裏的細胞和原子粒。”
“所以……”何尋昕吞了口唾沫，“世界麵崩潰後會發生什麽？”
“遊戲世界是有自動修複功能的，但介於核彈的威力過於強大，對世界造成了極難修補的破壞。所以最合理的結果是……會出現一個小型黑洞，將傾瀉出來的能量全部吸收，再平衡漏洞。”
“黑……黑洞？！”何尋昕驚得聲音都在顫抖著。
這算什麽？核彈後麵又跟著黑洞？這種要命的事一次來一個就夠了啊！別一起都來，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放心好了，黑洞的出現隻是為了修補世界麵破口，不會對這個世界產生過度影響的，我們也不會有事。”琉璃出聲安慰道。
何尋昕聽她這麽說，隻能放下心來，黑洞固然恐怖，可他們離著柯殷郡有十公裏遠，還真的能連他們都一起吞掉不成？
他看著黑洞出現在柯殷郡的上空，將破碎的玻璃、斷裂的路燈柱、扭曲的高架橋還有分解的鋼鐵架都吸入那中心的黑暗旋渦之中。
他甚至可以通過黑洞的內部看到瑩藍色的機械式紋路，還有無數冒著微光飛速閃過的字符串。
那應該就是世界的外圍吧？
如果遊戲世界的外圍是數據，那現實世界呢？亦或者說，最真實的人間呢？會不會也有一層外圍？像溫室大棚的薄膜，看不見卻真實存在？
“不過真要說起來，黑洞對你的生活可以還是會造成一定影響。”琉璃忽然說道。
何尋昕暗自心驚：“怎麽突然就換了說辭？你別這樣，我小心髒禁不起折騰。”
“還記得【通感】嗎？那是最基礎的感受傳遞，更多的還是指示出遊戲世界與現實世界的相關性。你忘了嗎？遊戲世界的災難和現實是相通的。”
何尋昕忽然瞪大了眼睛：“等等……災難相通？這就是說……我離開遊戲的現實世界裏……也會有一個黑洞？”
“不僅僅是黑洞，還有之前的核爆也是災難。隻不過這些災難不會百分百地複製到現實世界裏，可能會更換它們出現的形態，達到相似或者更弱的效果。”
“還有核爆？我的天呐！我要死了！”何尋昕慌亂無比。
“請不必驚慌，形式是會改變的。比如黑洞，據我猜測，轉化到現實裏的話，可能隻是會有什麽東西會突然從你的視線裏消失……”
何尋昕從電腦屏幕前猛地轉頭，看到自己的桌上有幾分空曠，顯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想了片刻，忽然大叫起來：“鬧鍾！我的鬧鍾已經不見了！”
“現實世界也是虛假的，消失的隻是數據而已，請不要過於驚慌……”琉璃還在試圖安慰他。
何尋昕的身子一沉，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他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尾椎處傳來陣陣疼痛。
然而他很快就明白了一件事……他的椅子也不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何尋昕在現實裏的自己已經處於快要崩潰的邊緣了，這畢竟是他生活了十八年的世界，這種奇異的變化還是將他的大腦無法適應過來。
“算了。”琉璃放棄了好言相勸柔聲安慰，“既然如此，你還是先回到現實世界裏去適應一會吧。主人，等你回來我們再去西部荒原。”
而何尋昕已經滿屋子地到處亂爬，一邊爬一邊神經兮兮地看著屋裏某處突兀的空地，拚命地在腦海裏尋找“這裏之前是放著什麽”的回憶。
他爬過床鋪，繞到了書架邊側，上麵書本排列很不整齊，其中有很多空隙，有些書被從中抽走了，但何尋昕想不出來那些書都是什麽。
他摸到電腦桌的桌腳處，忽然發現了自己的鬧鍾就躺在那裏，應該是他不小心把鬧鍾從桌上掃下來的，摔在地上後電池都掉了出來，屏幕上一片空白。
何尋昕鬆了一口氣，把電池塞回鬧鍾裏，鬧鍾應聲發出滴滴的喚醒提示音。他把那個鬧鍾放在手心裏翻轉著，心裏的怪異感仍然沒有消失。
就像是心裏忽然空了一塊，可他不明白空的是什麽，原本放在那裏的又是什麽。
他再一次目光投向了桌麵上，這一回他徹底明白少的是什麽了。
那張父母唯一的合照……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