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器沿著大廈內部下降,幾乎是貼著核彈的側麵緩緩降落的,何尋昕看著距離自己隻有咫尺的紅色核彈頭,這個即將毀滅柯殷郡的超級武器就在他的眼前,可他卻對這玩意毫無對策,隻能沉默著擦身而過。
“看這樣子核爆是避免不了了。”金烏隊長看了一眼逐節拔高的核彈,清了清嗓開口道,“下去之後注意你的言辭,盡量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慌亂。”
“是說給民眾的交待嗎?”何尋昕有些遲疑,“我對他們說什麽?”
“那就是你的選擇了,我的任務隻是送你上去再送你下來,剩下的事我也幫不到你們。”金烏隊長聳了聳肩,麵罩裏的他顯得有幾分憔悴,眼裏帶著絕望的死灰色。
“他們應該趕緊逃跑的,還有你……你也該走的,這個王宮已經不需要人去守衛它了。”
“一個士兵守衛的王國不隻是它的房屋和土地,他守衛的是一種精神,王權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比如秦末項羽攻入鹹陽,屠城縱火,鹹陽宮被大火燒成了廢墟,難道從那一刻開始,秦國的士兵就淪為平凡的民眾了嗎?”
何尋昕頗為驚訝:“沒想到你對曆史還有研究。”
何尋昕自身就是個喜好曆史地理的人,如今在這種危急時刻居然能遇到知己,這讓他有些意外。
金烏隊長卻是苦笑一聲:“如果世界都不是真實的,那曆史還是曆史嗎?”
何尋昕一愣,心裏像是被悶錘了一下,這句話他遲遲回答不上來。
如果世界是虛假的,那麽建立在其上的曆史地理呢?相當於何尋昕這麽長久的喜好就像夢幻泡影,這讓他很難接受。
飛行器落在大廳處,他們從“定都之心”的大門走出,大廈前的噴泉廣場依然圍滿了人,在一邊休息的斥爺看到何尋昕他們,立馬站起來走上前問:“怎麽樣了?”
“這個嘛……”何尋昕轉頭去看金烏隊長,但他隻是扭過頭去,看著雄偉的“定都之心”像在發呆。何尋昕隻好說道:“我打贏了……”
“打贏了?那就是沒問題了?”斥爺眼睛一亮,欣喜的表情幾乎控製不住地溢滿了整張臉,讓他臉上的皺紋像是花瓣一般綻開,就連那對鷹眼都變得寬和了一些。
“不能這麽說,問題還是有的……”何尋昕硬著頭皮接著說道。
“什麽問題?”斥爺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看到何尋昕一臉難色,似乎已經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核彈……還是會發射的。”
圍著的人群一下子變得喧鬧起來,吵成一團。
“什麽?!”
“怎麽可能?我們還是要死嗎?”
“完了完了!這個世界完蛋了!”
“我還不想死啊!我的信用點貸款還沒還清呢!”
“……”
斥爺的臉一寸寸地陰了下來,那對銳利的鷹眼緊緊地盯著何尋昕:“那你在上麵做了什麽?”
“這有點複雜……”何尋昕被他的眼神還有**的人群逼退了幾步,“我的確打贏了於唯瞬沒錯,但其實核彈發射是在兩天前就注定的了,就連於唯瞬本人都阻止不了……不過!我們還是有機會的!現在距離核彈爆炸還有二十分鍾,大家快趁著這個時間逃跑吧!不是有句老話嗎?‘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一邊的琉璃忽然側過身站到了何尋昕的身前,她的一隻手抬起來,擋在了何尋昕的右眼前,像是抓住了空中的什麽東西。
琉璃把手心慢慢攤開,是一顆很普通的石頭,帶著不規則又尖銳的棱角。
何尋昕一滴冷汗滑落到背心裏,他抬起眼眸,看到人群裏的不少民眾開始隨意地撿起地麵上的石頭,或者直接從噴泉廣場裏撈出鵝卵石來,紛紛朝著何尋昕投擲過來。
“打死他!他肯定和國王是一夥的!”
“對!還有他身邊的魔女!他們都是國家的敵人!自從他們的到來後,這裏就一直禍事不斷,他們就是災星!”
“殺了他!殺了他們!”
人群越來越憤怒,動作愈發過激,想來是因為國破家亡的絕望和憤怒無可發泄,便把矛頭對準了無辜的何尋昕,他本是去為這些人爭取活下來的機會的,但現在卻被當做了人民公敵。
密集的石頭雨被一陣空爆擋開了第一波攻勢,金烏隊長收起槍眼神平靜地說:“快走吧,你們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何尋昕和琉璃對視一眼,他拉上她的手沿著一側堵塞較為薄弱的地方突圍出去,一路上石頭雨緊緊跟著他們飛過來,其中還夾雜著木塊、火把、金屬頭盔和鋼鐵扳手等的物件。
琉璃選擇何尋昕的外側,去幫他擋住那些帶著致命威力的投擲物,但何尋昕立馬把她扯了過去,把自己換到了外側,來幫她“擋風遮雨”。
盡管不被人民待見,可何尋昕還是不忍心讓他們白死在此,等他跑出去夠遠的距離時候,他又回過頭來大喊道:“記住!已經不剩二十分鍾了!想活命的趕緊逃吧!這個城市……這個國家要徹底化作灰燼了!”
回答他的依然隻有夾帶怒氣和殺意的石頭,劈裏啪啦地打在他身邊的鐵皮棚板上,何尋昕趕緊躲閃,繼續往出城的路上跑去。
“我不明白!我真不明白!”何尋昕一邊跑一邊咆哮,他似乎也擠壓了許多負麵情緒,借以大吼發泄出來,“為什麽我們幫了他們卻還如此對我們?如果沒有我們,他們根本不知道末日到來前的最後時限,他們隻會傻乎乎地站在大廈底下等著於唯瞬大發慈悲!我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可換回來的卻是些什麽?”
琉璃目光平靜,語氣輕柔地在他的身邊說道:
“這就是現實。他們是【新曙光聯邦】的人,毀掉柯殷郡就等於毀掉他們賴以生存的假想世界,這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所以人們不感謝救世主,並欲殺之後快。”
何尋昕明白了,他又想起了魯迅先生說的那個鐵屋子了。如果屋子裏的人不願醒來,不願痛苦地死去,那麽他們就會無比怨恨吵醒他們的人,恨他們把自己帶回了殘酷的現實裏來。
於唯瞬也經常說相同的話:“活著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遭遇痛苦,唯有死去才能獲得永恒的平靜,那才是真正的解脫。”
他聽見了一道機械轉動的巨響,何尋昕轉過頭去,看到那座高聳入雲的巨型建築“定都之心”整體分裂了開來,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撕成了兩半,而在那中間,一顆通體乳白尖端猩紅的核彈慢慢貼補空位。
在“定都之心”頂部,雲朵被攪散打碎,大廈頂部那道如血玫瑰般的刺目光芒暴露出來,向更遠更高的蒼穹輻射出去。
在核彈即將發射的前夕,那道光亮就像是不停閃爍的警示燈,提示著這個國度終是進入了毀滅倒計時。
何尋昕他們已經跑到了柯殷郡的外圍,沉重的大門打開著,門口沒有士兵也沒有安保係統,鐵青色的鋼鐵表麵勾勒出一股清冷的氣氛。
上次來的時候還有一條條排起長龍的車隊堵在門前,無數身著華麗服飾的貴族迫不及待地想要進入其中覲見國王,可現在門可羅雀,偶爾經過的人也隻是匆匆逃離的底層居民和流浪漢們。
何尋昕站在大門處,正在苦思怎麽逃離核爆的範圍時,耳邊忽然傳來了一道刺耳的刹車聲,就看到一個身穿皮質夾克的男人騎著一輛銀白色的摩托在他們身邊停下,車身甩出了一個無比漂亮的弧線。
“上車。”男人單腿立在地上,風吹起他的夾克和淩亂的頭發,在那一刻何尋昕覺得這個男人帥爆了!
“威爾科大叔!”何尋昕恨不得擁抱他,“你沒事啊?太好了!”
“是啊,自從被抓了之後他們也沒對我怎麽樣,就是讓我在一個房間裏吃吃飯喝喝茶還有電視可以看,別提有多舒服了。可我自從聽到於皇大帝說要毀掉柯殷郡,心想不對就跑出來了。”威爾科大叔撓撓頭,嘴邊還留著黃油和芝士的痕跡。
相比於何尋昕之後的苦難遭遇,威爾科大叔真是幸福得爆表。說來也很可笑,在被抓之後,何尋昕去了趟地獄,至於威爾科大叔……他滿足得如同身處天堂。
何尋昕讓琉璃先上了摩托後座,自己坐在最後麵,和排氣管為伴,這是他們的老座位了,何尋昕還記得。
何尋昕看了看那兩道銀色的排氣管,上麵還帶著滾燙的溫度:“這難道是……黑馬?它又裝上機械了?”
“怎麽可能?”威爾科大叔搖搖頭,“我找不到它了,不過這樣也好,讓它自由地去享受自然吧!我隻是隨便在監獄外麵搞了輛摩托車過來,畢竟是柯殷郡的產物,說不定還有飛行的功能!”
“都坐好了?準備去哪呢小兩口?”威爾科大叔嬉笑地轉身問道。
何尋昕臉一下子就紅了,連同耳後根都紅透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琉璃很平靜地接著大叔的話往下說:“去赤騰爾平原。”
“西部荒原?那裏可什麽都沒有啊。”
“去了就會有的。”琉璃回答得很簡明。
“不管怎麽樣,柯殷郡就要爆炸了,我們趕緊離開這裏才對,隨便去哪趕緊開吧大叔!”何尋昕回頭看了一眼“定都之心”催促道。
“好勒!您就瞧好吧!得兒——駕!”
威爾科大叔一扭把手,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一記煙塵噴吐出去,車身如同閃電般帶著上麵的人在大地上狂奔,把那座富饒、繁華、美好、高效的大都市遠遠地甩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