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慶典?那又是什麽?”何尋昕困惑不已。
“我也是聽威爾科大叔說的,他說在格蘭哈爾每年開春的時候,都會在城內舉行一場燭火儀式,以此慶祝新年的到來,並祈禱在新的一年裏風調雨順幸福安和。而今年的開春正好就在今天。”
“今天?不會這麽巧啊……我明白了,這一定又是威爾科大叔的主意對不對?是他幫我們帶到這座城市來的!”
琉璃也有些遲疑:“我隻是跟他說要去西部荒原,格蘭哈爾距離荒原確實有一段距離,威爾科大叔說我們需要一個中轉休息的地方,所以才來的這裏……”
何尋昕也算是看得比較透徹了,他甚至知道威爾科大叔在打著什麽主意。
粉色氛圍的房間、最初的格蘭哈爾小鎮、湊巧的燭影慶典……威爾科大叔就像是那種好事的朋友,不停地用拙劣的手段撮合他們,是那種會用猥瑣的語調豎起大拇指對你悄聲道“妞兒不錯好好把握啊”的家夥。
可那樣的家夥也恰恰是你的朋友啊,隻有朋友才會不厭其煩地提醒你,千萬別錯過了近在身邊的美好。仿佛看到他們的幸福自己也能感到幾分溫暖。
“他有跟你說過燭影慶典具體是什麽樣的日子嗎?”
“是說當燭影慶典到來時,小鎮裏的居民們都會從充斥科技與魔法的生活裏抽身出來走到大街上,關閉電器散去魔法,每人舉著點有火苗的蠟燭沿著大街小巷行走,用最簡單的火燭照亮和溫暖這個小鎮,最後統一向天神祈願美好的未來。”
“聽起來像是現實裏我們國家過春節的傳統,不過格蘭哈爾小鎮算不上和平的地方吧?真的會有這麽溫馨和諧的慶典嗎?”何尋昕深感懷疑。
“以前不會,燭影慶典已經有三年沒有正式舉辦過了,但現在不一樣。去年他們經曆了一場滅頂的巨杉災難,這讓他們明白了生命的可貴,由此生出對和平對幸福的追求,所以今天燭影慶典又重新舉行了。”
“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啊……”何尋昕恢複正色,“那燭影慶典需要我們做什麽?”
“坐在屋子裏,關上窗戶,熄滅電燈,不使用魔法。”琉璃列舉道。
“你這……好像是自我封閉的舉動啊?”
琉璃點頭:“是的,我們是外來人,對燭影慶典並不熟悉,最合理的方式就是不予參與,等第二天慶典結束後我們就可以出發去西部荒原了。”
何尋昕卻輕輕地搖了搖頭:“既然來了,就入鄉隨俗吧。”
“主人要參加慶典?”
“對啊,慶典不會對外鄉人有什麽限製吧?”
“那倒沒有,可……”
琉璃還想說些什麽,何尋昕把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又揉了揉她那如毛線團的頭發。琉璃站在那裏,很順從地把他揉著頭,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一隻被撫摸的小貓。
“你之前在柯殷郡待得久了,現在好不容易出來,不如先試著享受生活吧?畢竟我們要做的事宏大又辛苦,那就更需要休息一下了,勞逸結合嘛。”
“明白了。”
“關於這一點,我們可能需要換一身衣服吧?”
何尋昕看了看自己,他身上穿著一身粗製的上衣和外套,上麵還有已經幹涸的血跡。至於琉璃,她穿著於唯瞬給她的那件公主長裙,但那服飾看起來是在太突兀了,需要更合適一點的衣服。
“我們可以讓小二來代勞。”琉璃摁動了床頭處的呼叫鈴。
半分鍾不到的時間,房門就被人在外麵敲響了,響起了小二的嗓門:“有什麽能為您們服務的?”
何尋昕聽著這聲音居然覺得耳熟,他把小二叫進門來,兩人相互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從疑惑變成恍然再變成了驚愕。
最後兩人同時出聲喊道:“你還沒死呢?!”
是了,這種油腔滑調的小二何尋昕自然有印象,他第一次來格蘭哈爾充大款的時候就是在這家客棧落腳的,也是小二接待的他。沒想到他這一次回來,兩個人還是撞見了。
世界還真是小呢,畢竟那一次分開後,誰都沒想過對方能在巨杉的災難下活過來。
“你們認識?”琉璃卻很疑惑。
“算不上認識吧……你付了多少的住房費?”何尋昕低聲問她。
“我把我身上所有的錢都給他了,小二說我們差不多能在這裏住半年的樣子。”
何尋昕驚呼一聲道:“你把錢全拿來交房費了?那我們豈不是徹底窮了?”
“可小二說這裏的房價不低,加上燭影慶典的期間,房價上漲得厲害,我也沒多想就把錢全拿出來了……”
完了!何尋昕一拍腦袋,在心裏哀歎一聲。
他當然知道店小二的德性,房價再貴也不可能比於於唯瞬給琉璃的錢還多,那可是一個國王給他的王妃的零花錢,攢多一點估計能把整個格蘭哈爾買下來!
店小二的摳門性子他再了解不過了,自己曾經就吃過一次虧。所有的錢拿去付房費,要他退是不可能的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使喚他,把本錢賺回來。
“咳咳!”何尋昕清了清嗓身子後仰擺出悠閑的姿態,“去拿兩件適合慶典穿的衣服過來,我們可是付了半年房費的人,要換到我們滿意為止!”
何尋昕本以為這句話出口起碼能讓小二感到壓力,反正給了錢就是大爺,待會不管他拿什麽衣服回來都先損幾句,露出不滿意的姿態來,估計能讓小二急得發瘋。
但何尋昕忽略了一個變數,那就是……
琉璃。
小二隻是出去了一次,不到五分鍾就回到了,他把一套襖裙和一件襴衫恭敬地擺在了梨花木圓桌之上,欠著身退出房間把門關上,靜候客人更衣。
給何尋昕準備的襴衫比較簡單,那是宋朝流行的服飾,通體純白,在領口袖口膝下襯出黑色的底邊,在腰間係上一條細細的黑色線帶以束腰身。在宋朝時期,襴衫多數是給“生員”準備的,類似於校服,正符合何尋昕這個年紀。
他給自己換上了服飾,發現意外地得體合身,借以銅鏡裏的倒影,發現整個人看上去都精神了不少。
他不得不承認小二的眼光還是很到位的,可這種想法等到帷帳背後的琉璃換好了衣服走出來的時候就徹底改觀了。
他徹底愣住了,目光像是膠水般黏在了琉璃身上,遲遲沒有離開。
因為她實在是……太美了,美得令人心醉。
琉璃身上的襖裙是明朝的常服,女式漢服的一種。
她的上身是一件青白色的衫子,袖口處帶著藏青色的小碎花紋,下身是與其搭配的淺藍色馬麵裙,裙褶揚開就像是一麵展開的扇子,兩條瑩綠色的流蘇如兩條清河在扇麵流動,帶來如春天般溫潤的氣息。
看到琉璃的那一刻,何尋昕在心裏嘖了一聲,心想的是這下抓不到小二的把柄了……
“怎麽了?我的身上有什麽東西嗎?”琉璃不太理解何尋昕的眼神。
“沒有沒有,你喜歡這一身嗎?”
“我不知道。”琉璃搖搖頭,這也難怪,在她的思維裏,沒有“喜歡”這種說法。
“那你覺得好看嗎?”何尋昕換了一種問法。
琉璃還是搖搖頭。
“這就難辦了,我倒是覺得挺適合你的,就是不知道你怎麽看。”
“那主人覺得我好看嗎?”琉璃反問道。
“好看啊!”何尋昕不假思索。
“那我就喜歡這件衣服了。”
何尋昕撓撓頭:“你這是什麽邏輯?衣服穿在你身上,我覺得好看是從一個觀眾的角度而言,你才是主角呀!主角登場前怎麽會先去谘詢觀眾的感受呢?”
“我不是什麽主角,我是你的劍,你給劍身套什麽劍鞘對劍來說不重要,主人喜歡就好了,那我也喜歡。”
何尋昕沉默了,不知道為什麽,聽到琉璃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心裏隱隱有些難過,似乎她的話裏帶有某種溫柔又殘酷的意味,有幾分冰冷和戲謔。
她隻是一把劍……而已嗎?
他們換好服飾後走出了門,太陽正慢慢落下去,已經臨近黃昏時候了。
旅館大廳內坐滿各種各樣的人群,他們聚在一起舉杯喝酒,大大咧咧地說著在大陸上曆險的遭遇,何尋昕擔心在慶典正式開始之前他們就會醉倒過去。幾個孩童在街頭處聚在一起戴著麵具玩耍,像是在排演慶典上要表演的活動。此時門口走過去一位穿著紗裙的貴婦人溜著一條狗慢悠悠地走過,拄著拐杖的老人拿肉骨頭去逗那條雪白毛發的斑點狗。
這麽安寧和諧的畫麵有多久沒見到了?何尋昕感到無比的懷念,靜靜的時光凝結起來,變成華美的歲月琥珀。
他這麽想著,可琉璃卻忽然蹲下身去,對那隻斑點狗和那位貴婦人柔和地一笑:“‘小兩口’相處得很不錯呢!”
噗!何尋昕心裏咯噔一聲,這下要命了!
在貴婦人反應過來之前,何尋昕趕緊拉著琉璃跑離了旅館,來到了小鎮的鎮口處。
“怎麽了?為什麽要跑?有人要攻擊我們嗎?”琉璃問。
何尋昕心說你以為呢?差點被你害死!
“‘小兩口’不是這麽用的!”何尋昕糾正她。
“不是主人說的小兩口是指主從關係嗎?”琉璃認真地問。
“這不一樣!我們的主從關係和她們的……嗯……略微高級一點。”何尋昕斟酌了半天用詞。
“那她們的關係應該怎麽稱呼?”
“呃……‘小兩隻’?”何尋昕開始胡說八道了。
“是嗎?我們比她們高級一點,所以她們叫‘小兩隻’,我們叫‘小兩口’?”
“對啊對啊,你看‘隻’這個字比‘口’多了兩條腿,她們加在一起的確比我們多兩條腿不是?”何尋昕胡扯的能力已經渾然天成了。
“哦哦哦,我明白了。”琉璃用力地點頭,表示自己對人類的了解又深入了一分……
最後琉璃拉著何尋昕走到一處高點,她指著西側的黃色平原說道:“那裏就是西方,從我們這裏出發到西部荒原隻要半天不到的時間。”
何尋昕看著那處略微泛黑的平原,上麵鋪滿了黃沙,風稍微吹動起來,就會帶動黃沙揚起一道小小的沙塵,再往遠處望去就是巨大的杉穀,那裏有數棵無比巨大的杉樹,隨便倒下一棵來都會毀滅一個城邦的那種。
“我怎麽看著這景色有點眼熟?”何尋昕問。
“可能我忘了說明了,這片荒原之前隻是一片叫做‘雀之林’的森林帶。巨杉倒下的同時雀之林被大火焚燒了三天三夜,最後隻剩下了焦黑的枯木,再經過一段時間,就徹底被黃沙掩蓋了。”
“雀之林?”何尋昕瞪大眼睛,他當然記得這片森林,他第一次遇見琉璃就是在這片林子裏,沒想到此時眼裏一點綠色都看不到,讓他不禁感歎時間的力量。
時過境遷,森林變荒漠,鬥轉星移,親友成故人。
光影斑駁,歲月成詩。
如果你身邊還擁有著什麽的話,就一定要去珍惜,那些都是從時間長河這個巨大又細密的篩網裏留下來的,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陪伴你。
夜幕降臨,燈光慢慢熄滅,由電力運作的電器逐漸停止轉動,一時縈繞耳畔的電機聲也消去了,小鎮恢複了徹底的安靜之中。
燭影慶典也於此時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