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尋昕回身望向格蘭哈爾小鎮的主街道，都是他所熟悉的畫麵。
青石和水泥混合拚接起來的路麵，如鷹翼般撐開木製屋頂的茶樓以及沿街燈光明亮的電器店，街道末端立著巨幅虛擬廣告屏，它微微的熒光落在在屋簷之間接起來的大紅燈籠上。
無數細微的光影銜接在一起，讓這種城鎮顯得更為光怪陸離起來。
而隨著夜晚的到來，格蘭哈爾小鎮也在一寸寸地暗下來。
玻璃櫥窗裏的燈光熄滅。廣告屏如煙霧般輕飄飄地散在空氣中，留下漆黑的背景板。家家戶戶關掉了燈光。人們把燈籠裏的焰火魔法取出來熄掉，用蠟燭代替魔法，用最簡單的火光照亮街麵。
估計格蘭哈爾小鎮是整片大陸上唯一還有現代技術的城市了，而真正的科技大都會柯殷郡則是在昨晚變成了一片焦土。
這個世界真的好大啊……在大陸的東方一座城市遭遇核爆攻擊，而偏西側的格蘭哈爾還能照常舉行慶典，不管是痛苦還是核彈都無法波及到這裏，一切都不受絲毫影響。
每個人都是巨大水晶球裏的金魚，稍微遊得遠一些就能忘記曾經的痛苦和不堪，然後繼續無憂無慮地生活下去。
慶典開始了，人群從附近的樓房裏湧出來，手裏擎著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蠟燭，小孩子們更是舉著幾根類似生日蛋糕上的小燭柴就往外麵跑。
他們在空**又昏暗的街道奔跑，一邊跑一邊用他們手中的微弱的燭光照亮角落裏的陰影。
“主人。”身後傳來了琉璃輕輕的呼喚聲。
何尋昕轉過身，發現琉璃的手裏也有兩隻白色的方柱蠟燭，是從他們邊上跑過去的小孩子見他們沒準備蠟燭順手塞進她手裏的。
何尋昕從她手中接過蠟燭，點上燭火後兩個人匯入緩緩流動的人潮之中，順著人群湧動的方向前進著。
他們就像是虔誠的信徒，在神的旨意下秉著火燭前進，在這陰暗漆黑的世界裏留下自己的足跡和火種，如同從洞穴裏拓荒到世界各個角落的人類進程。
持著火燭的人群就像是在大街小巷流淌著的一道泛光的河流，自然又柔和地流入城鎮裏，填充著每一處縫隙和角落，把火焰的輝光灑在大地之上，又像是能夠輝映天穹。
慶典上的每個人都顯得很輕鬆，和身邊的陌生人簡單地交談，評論著對方蠟燭的形狀和光焰顏色。情侶和夫妻們手牽手，各持燭火在身體一側，用柔和的燭光將他們包裹在中間。小孩子裏在人群裏不安分地擠來擠去，被撞到了的人也不氣惱，輕聲喊他們注意安全。
何尋昕從未見過格蘭哈爾小鎮如此柔軟的一麵，像是一顆軟綿綿的糕點，綿軟又可口。城鎮裏充斥著昏黃的光芒，比金子暗淡許多，但比黃金更顯珍貴。
琉璃一路上都沒怎麽說話，她看著自己手裏的火燭，像是出了神。
火光映照在她的瞳孔裏，瑩綠色的眼瞳變得明亮了一些，她的目光隨著燭火的跳動輕輕搖晃，像是默默看著毛線團滾來滾去的小貓。
領頭的人群已經繞行了格蘭哈爾小鎮後回到了城鎮中心，他們停了下來，身後的人也跟著停下來，人潮不再流動，何尋昕他們停在了後街巷口的附近。
何尋昕朝著巷口裏的方向望進去，之前他也來過這裏，那是駁爺的“煙柳街”。裏麵充斥賭場、妓院等灰色的生意，格蘭哈爾小鎮重建的時候這些建築也被重新複製出來了，就是不知道駁爺有沒有回到這裏。
何尋昕又看向巷口的對麵，那裏是一間雇傭兵工會。
實際上在工會深處的一處虛掩的假山背後，就是駁爺的地下賭場。
還有微縮版的“三方會審”格鬥場，駁爺和他的生意夥伴們在屏風後喝酒言歡，然後把重金的賭資丟入賭盤裏對場上的格鬥手下注。
那裏也是他和琉璃第二次遇見的時候，那個時候在他身邊的是另一個女孩。可現在她已經不在了，所以何尋昕回到這個城鎮裏，每次看到熟悉的景象都會略略有些心痛。
人群們紛紛單膝跪了下來，雙手十指**，把蠟燭捧在手心裏，露出滿臉的真誠和期待。
何尋昕看著眾人的舉動，人群一蹲下身他們兩個站著的人就顯得很突兀，為了入鄉隨俗，何尋昕拉著琉璃也半跪在地上，做出同樣的動作來。
“這次又是什麽？”何尋昕並不明白發生什麽事了，身邊的人們做這件事像是自發性的，他都沒有聽到任何預兆。
“現在是到祈願環節了。”琉璃向他說明，“會由領頭人在城鎮中心點燃‘通天之焰’，人們向那火光許下心願，祈禱會有幸福的新年。”
“通天之焰？”何尋昕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不過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就回答了他。
從城鎮的中心區域忽然升起了一道明亮的光點，身後拖著長長的尾焰升入空中，它的光彩那麽耀眼奪目，所有人一抬頭就能看到。
何尋昕原以為那是一發煙花彈，但那道光點升入空中並沒有爆炸開來，而是無聲地分裂成了數道細密的金色絲線，在空中不規則地放射開來，像是一朵從恣意盛放的金絲菊。
那些絲線也都帶著濃鬱的光焰在空中舞動起來，像是明亮的螢火蟲在夏夜裏飛舞，但絲線行進方向卻富有規律。
它們沿著一個看不見的立柱螺旋上升，從地麵上的人看來，無數光影交織又分離，然後又新的盤旋裏**短短相觸。
光點的半徑越來越大，慢慢升入夜空的至高處，看起來仿佛真的有一根漆黑的通天之柱立在那裏，燃著的光點偶爾接近它才能照出它的存在。
何尋昕看明白了，那的確就是通天之焰。
旋轉的光點就像是人們心中的祈願，它們將會沿著這根平時根本不存在的通天柱直達天穹的深處，把人們的美好祝願和心中期待送給天上的神明們，希冀著神的垂憐降於大地，給世界帶來安寧和平。
何尋昕轉過頭去看到琉璃和大家一樣，都閉上了眼睛，把燭火舉到了臉前，照亮了他們各自的臉部輪廓。
何尋昕就那麽盯著琉璃的臉看了好久，直到她又重新睜開眼睛後他才移開眼睛。
“許了什麽願呢？”何尋昕問。
琉璃搖搖頭：“我沒有什麽願望……我隻是順合著大家做出同樣的動作而已，主人說過的，我們要入鄉隨俗。”
“在你的心裏，沒有什麽事情是你特別想要的？”何尋昕又問。
“在我的設定理念裏，想要的事情應該被稱之為‘計劃’或者‘打算’，是準備用實際行動和計謀去完成的，而不是通過半跪在地然後在心裏默念就能成真。”
“設計你的人還真是夠冷酷的呢……”何尋昕隻好這麽說著。
“主人許了什麽願呢？”
“我？我還沒許呢。”何尋昕撓撓頭，他其實心裏也有點不相信許願這種舉動。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夢想成真這種說法的話，為什麽大家都活得那麽不如意呢？
他又想起了於唯瞬的話：生活是充滿痛苦的。
但為了配合慶典活動，何尋昕還是閉上了眼睛，半分鍾再睜開來。
“許了什麽願呢？”琉璃輕聲問。
“大概……是讓世界和平的願望吧？”何尋昕含糊地回答。
他很喜歡現在這樣安寧的時光，他想讓它繼續保持下去，就像每個人身邊的陪伴著人都不會分開，曾經在一起的人也不會離散。
他希望……他許了一個願望，一個簡單到有些自私的願望……
他希望琉璃能永遠在他的身邊。
他不知道這個願望會不會實現，如果實現又能維持多久，但他很清楚，許下心願其實就是麵對自己真實的心聲，他內心是這麽想的，他確信無疑。
許願的流程一過，人群又站起身來移動起來，接下來的活動更近似於狂歡，各個街巷口處都有人表演著戲劇或者小品之類的節目，大家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歡聲笑語在其中傳遞著。
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人們的歡樂暈染著每一分的空氣，每一寸的土壤。
何尋昕和琉璃自由地在街道之間穿行著，琉璃靜靜地跟在他的身後，仍由著他牽著自己到處亂逛，她看著自己腳尖，瞳孔裏的火焰依然還在搖晃，照出了她眼神裏的點點猶豫。
其實她有許過願望，與其說是願望，不如說是放在心裏的碎碎念。
她沒有許過願也不懂許願是什麽形式，她隻是在閉著眼睛的時候在心裏念叨著同一句話。
如果真的有神明的話，她希望這句話能夠成為現實。
她看著何尋昕的背影，街麵上的燭火照著他的身體，把他輪廓勾勒成一片模糊又柔和的光暈。
她就那麽看著，心裏很確信，她是真的希望這句話能成為現實。
但不能告訴他，因為他知道了一定會生氣的。
隻要這樣……主人就會幸福了。
何尋昕轉過頭來，問琉璃：“你要吃蘋果糖嗎？我看到前麵有人在賣。”
琉璃點點頭，小步跟上去，貼著的他的身後，輕聲道：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