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尋昕聽見了異響,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琉璃的懷裏,她抱著自己倒下的身軀,他一睜眼就能看到琉璃修長白皙的脖頸和細膩如凝脂的側臉。
“琉璃……?”何尋昕試探著問道,等到那雙幽綠色的眸子對上他時,他才能確認她就是琉璃。
“主人,你醒了。”琉璃看著他,兩個人的臉靠得很近,近得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微熱的呼吸。
何尋昕的臉不自覺地紅了起來,他翻動身子從琉璃的懷抱裏滾出去,用手撐著地麵站了起來。
當他看清四周的景象時,卻又徹底地驚住了。
“琉璃……這,這是怎麽回事?”
他還在蟲蛹的洞穴之內,但看起來又不像是那麽回事。靠近蟲蛹的空間似乎被扭曲了,形成一個個帶著亮邊的旋渦,而從旋渦之中望進去,居然能夠看到無數奇異的景象。
他看到有一片枯黃的楓葉從扭曲的空間裏飄落在玉石構成的蛹殼上,像是落在棺木上的第一鏟土……這裏是杉穀,方圓幾裏內根本沒有楓樹這個品種。
他又也看到一排大雁在頭頂處飛過……在這個位於地底下的洞穴頂壁上飛翔,從陰影裏飛向另一片陰影,這裏根本沒有天空。
他聽到教堂的鍾聲敲響了,守夜人敲打著十字架下懸掛著的青銅殘鍾,發出的音律都不夠洪亮悠長,像是漏了風的窗縫,嗚咽如鬼哭。
他嗅見花草的芬芳,多種香味交織在一起,像是身處一片花的海洋之中,微風揚起花瓣,在空中譜寫成美妙的詩句……而在他的四周,隻有幹涸的血液和泥土的腥氣。
他的感官出現了嚴重的錯誤,這一點曾經也發生過,就在何尋昕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通感】的時候。
但現在的他本人就坐在房間裏,窗戶緊閉大門緊鎖,沒有風也沒有花,更沒有鍾聲。
不是【通感】,而是某種更為嚴重的變化,就發生在這個洞穴之中。
“是係統錯誤,主人。”琉璃平靜地說道。
“係統錯誤?什麽錯誤?”
“往生蛹蟲在設計上不可能完成孵化的,但基於種種偶然的情況下,湊齊了它孵化的條件。在它攝取了老馬和重裝戰士之後,達到了孵化前的臨界點,它正在發生變化。
“而它的蛻變進化是在係統之外的,在它的生命體解構之後,錯誤的數據流無法完成正常的重組,從而與整個係統產生了衝突,就形成了現在的‘時空異構’。”
何尋昕試圖理解這個概念,“簡單來說,就是出現亂碼了?這些場景都是發生在別的地方或者別的世界裏的吧?因為係統錯誤才胡亂拚接在了一起。”
“這是一個不被世界接受的新生命,它的出生就是與世界背離。”琉璃輕聲說道。
何尋昕恍惚間覺得琉璃這句話又像是在說他,他其實也是一個“與世界背離”的生命體,他有些不安地問道:
“如果它徹底孵化,會發生什麽?”
琉璃倏地站了起來,直麵何尋昕,說不出的嚴肅認真。
“你要離開這裏,主人。”
何尋昕一愣,在他腳底下也出現了異構的時空,他原本腳下的地麵忽然變成了一小塊的深淵,他的右腿往下一沉,整個人差點摔入其中,何尋昕一屁股坐倒在地,而他所坐著的大地又變成了幹草垛,刺得他大腿奇疼無比。
這個地方已經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蟲蛹內部發出隱隱的咆哮聲,像是一隻巨獸不甘束縛竭力想要從中掙脫出來,又像是一個生命正在直麵自己的死亡,發出絕望的哀嚎聲。
大地也隨著它的喊聲持續搖晃震動起來。
這讓何尋昕更是覺得不安起來。
“我們走吧,琉璃?”何尋昕試著站直身子,朝琉璃伸出手來。
“小心!”琉璃並沒有抓住他的手,而是一把用力地把他推開了。
大地的震動一直傳遞到了頭頂的岩壁上,一塊手臂粗的石塊從高處脫落砸下,何尋昕就站在它的正下方。
琉璃率先察覺了危險的來臨,她把主人推了出去,而石塊落下之後岩壁裏又落下了一層沙子,灑進她的頭發和脖頸以及肩膀上。
那些沙子是黑色的,落入她白色的發梢之中,就像是白紙濺上了幾個墨點。
但何尋昕卻感到了從內心裏湧起的恐懼,那些黑沙不是普通的泥土或者沙子,就和何尋昕在黑沙堡裏見過的一模一樣,那是往生蛹蟲帶來的死亡力量……
不到一秒鍾,琉璃的身上忽然燒起了熾熱的火焰,火焰瞬間就像她包裹了進去,就像是狂浪吞噬了汪洋裏的一葉扁舟。
琉璃根本沒有反抗的機會,她身上的肌膚焚燒起來,變得焦黑。她的黑色鬥篷在火焰裏紛飛成蝙蝠般漆黑的灰燼碎片,她白色的發絲在火光裏變得通紅。
火焰無情地吞噬著她的全部,就在何尋昕的麵前。
“不不不不不!!”何尋昕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他想伸出手去想抓住她,身體卻在炙熱的高溫下下意識地縮了回來。
“快離開這裏,主人,我沒事的。”琉璃的眼神依然很平靜,她就那麽靜靜地看著何尋昕,兩個人中間隔著瘋狂的大火。
她雖這麽說,她雖然總是這麽說,可何尋昕不是瞎子,他看到大火正在吞噬著眼前這個女孩,她會被火燒成灰燼。
又怎麽可能會沒事呢?
不是說你沒有痛覺你就會沒事的啊!
就算你不會痛,還有別的人會覺得痛啊!你受了傷,他的心就像是死了那樣痛……
大火燒成了不到半分鍾的樣子,外層火焰逐漸凝固起來,像是結晶的**。
一層規則明亮的水晶麵在火焰外形成,火光退減,琉璃變成了水晶石內的一團模糊的影子。
這就是……水晶石,和黑沙堡死去的人民一樣,水晶石裏凝固著死去的軀體以及最後對活著的執念與欲望。
“不要啊!!我才剛把你找回來,你憑什麽又這樣離我而去?”何尋昕近乎瘋狂地敲打著那麵水晶石,如野獸般嘶吼起來,“你憑什麽?你憑什麽啊?!!”
在傷心欲絕的何尋昕身後,傳來了一陣虛弱的聲音。
“嗬……是你小子,你居然還沒死呢。”駁爺扶著一座本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純白雕塑走過來。
他的樣子很是狼狽,花哨的衣物變得肮髒破爛,頭部和臉頰上掛著幾道血跡,顯然也是因為“異構時空”吃了不少苦頭。
何尋昕根本沒有正眼看他,他機械地敲打著那塊水晶石,他用拳頭砸,手心裏滿是鮮血,但他就是狠狠地砸著,一下又一下。
駁爺走到了蛹殼邊上,看到了重裝戰士掉落的巨盾以及老馬的頭巾,像是瞬間明白了怎麽回事,他虎吼一聲衝過來撲倒了何尋昕,撿起手邊的銅鏡和王冠就往他身上砸著。
那些東西都不是洞穴裏原有的,異構時空裏出現了皇宮和聖堂之類奇異的畫麵,憤怒的駁爺甚至沒有追究這種奇怪的景象是什麽。
“該死的祭品!該死的!去死!!”
既然何尋昕殺了他的手下和同伴,那他也要殺了他,不擇手段!
“滾一邊去!滾啊!滾!!”何尋昕怒吼著,想講駁爺甩開,對方卻意外地糾纏不休。
何尋昕也是一股無名火從心裏升起,他現在根本沒有時間理睬駁爺,但駁爺卻不依不饒地對他痛下殺手,他也怒了,翻身將駁爺摁倒在地,用手邊的酒瓶和門鎖打在他的後腦勺上。
駁爺一挺身子,背部迅速拱起,把何尋昕從身上甩下去,自己則是撲了過去,抱著他的腰部,抬起膝蓋對著他的小腹就是一頓凶狠的撞擊。
何尋昕大口大口地咳出血來,身子後仰,兩個人同時摔倒在地,但又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駁爺在一開始大地塌陷後就是頭部著地,受到了重擊,神智處於一半清醒一半迷糊的狀態。
他本就不是負責戰鬥的人,他是老大,是負責發號施令和收發錢財的人,血腥之事輪不到他。
何尋昕的身體本質上隻是一個普通高中生,他就算在這個遊戲世界也隻是個1級的新手,沒有了光環沒有了夥伴沒有琉璃,他什麽都不是。
他現在隻是個憤怒的少年,對方想要他的命,他也不會白白給他!
用頭頂去撞,用指甲抓,用牙齒咬……他們都不是身經百戰受過嚴格訓練的士兵,不懂得什麽格鬥的技巧也不知道對決的禮節,他們之間的戰鬥已經抵達了極致,完全是兩頭野獸在相互撕咬。
兩人所在的環境也在發生各種不祥的變化,他們在地麵上翻滾著,莫名其妙就滾入了一道突然出現的階梯之上。
兩個人纏鬥在一起,在幾百級高的階梯上一邊重重摔下一邊還在找出空閑給對方一記重拳。
階梯之後又是突然出現的溪流,他們的戰鬥又變成了把對方的頭頂狠狠地摁在水麵下,極力想要淹死對方。而另外一方稍微找到一點機會,則又反過來把對方摁倒在水裏。
他們用荊棘條和藤蔓抽打對方,用石頭相互投擲,用白銀刀劍對決,在雪原上撕扯,用血色沾染白雪,用最原始的拳頭一點一點砸塌對方的臉頰。
戰場瞬息萬變,他們想要殺死對方的心卻一直沒變,無論是哪片時空,無論是哪個場景,他們都會第一時間扭打在一起,拚個你死我活。
何尋昕一腳蹬在駁爺的腹部,駁爺也一拳打在他的鼻梁上,兩個人皆是朝著相反方向後退出去,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完好的肌膚,鮮血落了一身,也分不清到底是誰的血。
何尋昕從身後的異構時空裏摸到了一柄突擊步槍,他不假思索地把槍口對準了駁爺,而駁爺這時候也拉開了一顆破片手雷的拉環。
槍聲連響,駁爺帶著身上無數的血洞擺動著地退了幾步,跪倒在地。手雷也從他的手心裏滑落,骨碌碌地順著斜坡滑向了何尋昕的所在。
何尋昕拚著自己最後一絲力氣往側麵猛撲出去,爆炸而開的氣浪把他掀飛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山壁上,他的背後一陣發燙,手雷內夾藏著碎片把他的背部紮成了刺蝟。
他幾乎感受不到更多的疼痛了,仿佛這具身體都不屬於他了,他隻有一顆怦怦狂跳的心髒,還有扣動扳機的手指,其他的他都已經感受不到了,耳朵裏也是無限的蜂鳴。
他看向駁爺倒下的方向,又補了幾槍,確認駁爺已經死透了之後他轉過頭,找到了琉璃的水晶石,所幸在剛才瘋狂的打鬥裏沒有受到波及。
但……的確有一樣東西被手雷波及了。
何尋昕愣了一下,像是失聯了很長時間的意識開始慢慢回歸到體內。
他看到那玉石般的蛹殼開始出現了一道道裂紋,似乎是手雷的威力破壞了蟲蛹的完整結構。
有什麽東西要從裏麵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