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尋昕也聽說過一些生物特性,蟲子在化繭的時候是不能打擾的。
他小學的時候見過有同學為了幫助飛蛾破繭用小刀割破蠶絲,但那飛蛾破殼後不僅沒有飛起來而且很快就死去了。
這次不是小刀,而是一顆手雷,何尋昕幾乎不敢想象蛹殼破碎後會發生什麽。
他用突擊步槍當做拐杖,支撐著自己虛弱的身體靠近琉璃,水晶石的黑色陰影忽而冒出了一點青色的光,他心中一喜,以為是琉璃活過來了。
何尋昕蹲下身去,在他的腳邊是一些玻璃器皿的碎片,他用碎片去割堅硬的水晶石,那些碎片很快就裂成了更小的碎片。
他又用槍托去砸,抬腳去踹,人類的身體真是脆弱,連一顆普通的石頭都打不碎,他感到一陣一陣的絕望。
他抬頭看著水晶石裏的陰影,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主人,不要哭。”琉璃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他的耳邊。
何尋昕渾身一僵,猛地扭頭四望,可他的身邊並沒有人在,他一個人守著空曠的洞穴還有一顆巨大的蟲蛹。
“琉璃?琉璃!是你嗎?你在哪?”何尋昕焦急地喊道。
“不用找了,主人,我在你心裏。”
“心裏?”何尋昕愣住了。
“還記得我們在柯殷郡的時候達成了‘人劍合一’的境界嗎?那時候我的一部分心念和你的意識融為了一體,即使我的身體死去消亡,還有一部分的我會陪著你。”
何尋昕喜從悲來:“所以你沒有死?對嗎?你等等,我馬上就救你出來!”
何尋昕更加奮力地敲打著水晶石,槍托已經砸歪了,他撿起一根撬棍又繼續狠砸。
“你不用救我的,我的身體已經不存在了。我有一樣東西需要交給你,你可以在我的屍體裏找到一塊青色的水晶,你帶著它就能夠……”
何尋昕卻無比激動地吼道:“什麽屍體?什麽屍體??你不準這麽說!你沒死!我可以救你出來的!我可以的!相信我!”
撬棍似乎砸出了一點縫隙,他試圖把撬棍伸進去撬開,但這縫隙又顯得有些小了。他急了,用手指甲去摳那道縫,指甲被崩飛了一角,指尖處盡是鮮血。
“你不要再這樣了!”琉璃大聲地喊道,這也是她第一次對何尋昕大聲說話,像是一個有情緒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
何尋昕停了下來。
“水晶石吸收的隻是人類活下去的欲望,我隻是人工智能,沒有這方麵的欲望,這也就說明了我根本就沒有生命。你為什麽還要做到這個地步呢?我,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活過啊!”
當啷一聲,撬棍從何尋昕的手中滑落,砸在地麵上又被另一個異構時空的旋渦給吞噬了。
他倒在水晶石上,額頭貼著冰涼的晶麵,他的眼神空洞,像是一個失去了動力的玩偶,靜靜地靠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一股透明的**從他的臉頰邊緣滑落,落在了水晶石上,沿著表麵緩緩地流淌著。
“主人,你又哭了……主人,不要哭。”琉璃說。
“我沒哭。”何尋昕頭埋在水晶石上,發出悶悶的聲音。
“琉璃隻是一把劍,隻是主人的一把武器,一件工具,哪有人會為一把劍哭泣的?真不像話啊,你可是救世主呢……”
琉璃的聲音很輕,像是風吹進他空洞的心裏。
“是啊,我是救世主,一個誰也救不了的救世主……”
蛹殼裏的蟲子又在怪叫了,似乎是感覺到了破殼的痛苦,似乎是因為受到了手雷的爆炸波及,似乎是……在拒絕即將麵對的新世界。
蟲蛹原本呼吸般的起伏變成了劇烈的震動,大地在顫抖,天空也跟著顫抖,觸須帶著巨口瘋狂地搖擺,撞碎了岩層,掀飛了另一片時空裏的磚瓦屋頂。
廢墟一度砸在了何尋昕麵前的水晶石上,之前就砸出來的縫隙似乎又擴大了一圈。
何尋昕一驚,俯身要去撿撬棍,但撬棍已經不見了,他撿了一根鋼筋條插進裂縫裏,使出全身的力氣嘶吼著要拆碎這塊水晶。
“主人,你這又是……”
“琉璃!我是你的主人!你主人我今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在我把你找回來之前,不允許你再說什麽沒有生命隻是一把劍這種喪氣話!我作為主人命令你,活下來!活著再回來見我!”
何尋昕咬緊牙關,鋼筋條忽然脫手,水晶表麵被掀飛了一塊出去,那和整體相比也隻是冰山一角。
見鬼!為什麽巫師溶化水晶石隻需要輕輕一招手,而他把命都快搭上了卻隻有這麽點成效?
為什麽?為什麽!
一連串晶石碎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然而並不是困住琉璃的那塊水晶石,而是蟲蛹,蛛網般的裂痕布滿了整個蛹殼,後又一點一點地剝落,像是一塊破裂的雞蛋殼。
蟲子徹底孵化了!
何尋昕眼睜睜地看著一根帶血的觸角從蟲蛹裏伸了出來,隨後是從背部撐開來的兩道細長的骨頭,骨頭之間夾著一麵纖薄到透明的膜翼,但上麵卻沾滿了黏稠的血跡。
蟲蛹逐漸瓦解,露出了內部的真實情況,何尋昕驚訝得發現,蛹殼裏依然躺著一隻蟲子,但和蛹殼比起來,這隻蟲子起碼縮水了一半以上,就連它撐開的膜翼都比它自身的軀體要大。
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生物體,它的骨頭刺破了軀體突出來,像是一隻準備翩翩起舞的蝴蝶,卻拖著一個笨重的身體。
難道說……蛻變失敗了嗎?
新出世的生命上半身像是一隻優美的蝴蝶,下半身依然是醜陋的蟲子,它處於兩者之間的混合狀態,鼓動著膜翼想要飛起來,又會笨拙地摔回了地麵上。
但它還是十分努力地想要飛上天空,它一次次地飛離地麵,再又一次次摔回大地,它還是不肯放棄。
它是一個全新的生命,它不被世界接受,可它還是想努力地活著。
終於,在近百次的嚐試之後,膜翼和骨頭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它揮動著翅膀帶著沉重的軀體起飛,它飛起來的樣子也很笨拙,像個學步的嬰兒,在空中劃出晃晃悠悠毫無美感的弧線。
它不像是一隻新生的生命,更像是一個垂死的老者,在它飛翔的同時,身上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下來,像是黏稠的雨點。
它想要在生命消逝前的最後一刻,活出最真實的自己。
何尋昕就那麽靜靜地看著,連他都覺得有些不忍心了。
飛蟲飛向了洞穴的深處,那裏的岩層已經塌陷了,露出了天空的一角,陽光從縫隙之中灑落,而它沐浴著陽光飛翔。
但那層陽光是虛假的,它飛到洞穴外的時候,一道金色的光擋在了它的身前,那麵金色的光線組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網,很像是柯殷郡裏儀仗隊用權杖編織出用於囚禁琉璃的牢籠。
“它撞到境界線了。”琉璃在何尋昕心裏說道。
“那是什麽?”
“境界線是世界的盡頭,它的外圍是無法再探尋再擴展的世界麵。遊戲世界隻存在於世界麵內,外麵則是什麽都沒有的虛無。”
“可它……可它似乎想出去……”何尋昕喃喃地說。
這隻飛蟲一定是昏了頭了,它才剛剛出生,先努力活下來不好嗎?非要去和境界線撞個頭破血流,它這麽做又有何意義,境界線外是無盡的虛無,它根本不能在那裏活下來。
這世上有這樣的生命嗎?它的出生就是為了死去?
可似乎隻有這樣,它才是真的活著。
飛蟲在境界線上撞破了一道口子,它自身也有多處骨頭斷裂,斷開的骨頭反刺入它的體內,發出痛苦的哀嚎聲。
但它還是沒有停下,飛蟲順著它撞開的口子一點點地擠進去,它想要出去,它想要飛翔,它想要活著,所以它不顧一切。
飛蟲終是突破了境界線,它笨重的蟲體被壓扁了,它的翅膀被折斷了,它傷痕累累,它跌跌撞撞,可它還是沒有停下。
最後在飛蟲沒入境界線的一瞬間,何尋昕仿佛出現了一種幻覺,他看到有一隻美麗的蝴蝶在那層金色光線的外麵,它盡情地飛舞著,劃出優美又動人的弧線。
蝴蝶很快就消失了,留下的隻有漆黑的虛無,還有洞穴裏一地的狼藉。
它既然不屬於這個世界,那就讓它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存在的意義吧。
何尋昕身邊的異構時空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了,無數景物重疊在了一起,大雪落在了海麵之上,烈日曝曬著黑夜,巨石從空中砸碎了宮廷的屋頂,洪水朝著天邊湧去,雲層裏開出鮮花長成了大樹……
這一切的一切,都隻能用“混亂”兩個字來形容。
“世界麵崩潰了,你需要快點離開這裏!”琉璃出聲提醒。
何尋昕退了幾步,大地也開始變得不平整起來,各種地形連環變化,一會兒是泥沼一會兒又是流沙,他幾乎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而他身後的境界線正在慢慢地撕開破口,虛無正在湧入這個世界準備吞噬一切。
正在何尋昕犯愁之際,一道幽藍色的光線從他的胸口處冒了出來,在他的身前拐了幾個彎角之後,形成了一條歪曲卻安全的路線圖。
“這是……【指引線】?”何尋昕有些驚奇,他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它了。
“喂喂喂?聽得到嗎?聽得到嗎?喂喂喂……”一個男生的聲音傳入何尋昕的耳朵裏,像是有人在他的大腦裏說話。
“小豬?!”何尋昕更為震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