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仗隊的使者帶著琉璃來到了“定都之心”的最高塔前,琉璃仰著頭望著表麵流光溢彩的玻璃幕牆,光影隨著鏡麵傾斜角實時變化,像是人造的彩虹在低低地壓在屋簷頂上。
儀仗隊轉過了一個彎,隊伍在“定都之心”前改道,他們帶著琉璃去向了最高塔背後的一處花園之中。
琉璃走在落滿綠葉的林蔭道上,兩側是濃密的灌木叢,每道灌木叢後都是一座小花園,裏麵種著玫瑰、月季、君子蘭、山茶等各類美豔的花,像是鋪在地表處的彩紅地毯,裝飾得花園美輪美奐,仿若人間仙境。
這樣的景色在柯殷郡這種科技大都會是很難看到的,科技的發展讓一切建築都變得冰冷起來,建築用的是堅實的大理石和混凝土,大地下埋著的是自感應設備和傳感係統。
這樣的地方不需要花花草草,因為不具備【實用性】,是多餘的。
林蔭道的路麵用的是自然形態的花崗石,沒有經過打磨的原石嵌入地麵,行走在上麵會有輕微的凹凸感,這是花園設計者特意不想消除其中的自然感觀。
每間隔一定距離都會種著一棵高大的古榕樹,經過修建過後的榕樹高度大致齊平,在它們的頭頂上,蓋著一道圓弧形的玻璃穹頂,像是溫室大棚般這個充滿生機的小世界保護起來。
如此一個被保護得很好的溫室花園,恐怕除了高層的人也無福享用,科技發展到了極致之後,也會有人想要回歸自然。
琉璃走在這樣一條美麗生動的花園小徑裏,她一身素白的囚衣和這個地方顯得格格不入,而她身後的儀仗隊更是十分突兀。
他們都不是這裏的常客,這裏的常客隻有國王和他的仆從,這是國王的寢宮。
穿過了綠意盎然嫵媚動人的花園之後,一座白色的巨大宮殿式建築出現在掩映的桃柳枝之後,那是一座城堡式的建築,兩側立著巨大的圓筒形建築,上麵設有哨崗位,不少隱秘的遠程狙擊手藏在其間,保證此處無人偷偷潛入。
琉璃和儀仗隊出現在宮殿之前,望著門前十二根均勻分布的羅馬立柱,恢弘宏偉的建築就這麽暴露在眾人的麵前。
儀仗隊揮了揮手中的權杖,哨崗位上的閃光隱藏了起來,那是狙擊手們收起了瞄準鏡。
琉璃打量著眼前的建築,上麵沒有一扇窗戶,直接保留了岩壁開孔的特征,有的窗口隻是掛上了一道腥紅或蔚藍的垂簾。
整棟建築風格渾然一體,就像雕刻師們精雕細琢出來一副巨大雕刻作品,他們在巨大的石塊上留下藝術的氣息,落地就形成了這麽一座宮殿,所以每一道刻痕每一處描邊都那麽流暢自如。
儀仗隊把琉璃送到宮殿門前,他們站定了身子,用權杖在地麵上敲了敲。
琉璃就聽到腳底傳來機械鎖舌回彈的聲音,她低頭一看,自己腳上的腳鐐已經自動解開了,變成了一個方形的物塊飛回到最前麵的一名儀仗隊使者手心裏。
“又是個盒子。”琉璃看著他的手心,“而你們的王國也像是個對外封閉的大盒子。”
使者沒有說話,目光根本沒有落到她的身上,他們紛紛轉過身,在宮殿大門前站成一排,再度用權杖杵地,一道金色的絲線從一處權杖的十字架尖端傳向另一根。
每一根權杖都至少釋放出了三道金線,越來越多的金線交織起來,在大門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金色網線。
這看起來像是保護宮殿的屏障,但琉璃心裏清楚,這是防止她逃跑的牆壁,說白了,這裏是她另一個囚牢,更龐大更精美的……牢房。
大門被從內打開了,幾十個穿著黑白色長裙的女仆出來,列成一隊。侍女長走過來拉起琉璃的手:“跟我來吧,公主。”
琉璃沉默著沒有回應,但她隻能跟著侍女長往裏走。
第一步就是洗澡,十幾個女仆伺候著她為她擦身沐浴,光是打理她頭發的女仆就有四五名,琉璃安靜得坐在浴池中心,像個精美的娃娃。
沐浴過後,侍女長給她裹上長長的浴袍,把她帶入了一間裝飾華美的房間,房間大得像是一個廣場,牆壁是純白色的,掛著精美的油畫。
房間大門正對的牆壁是一道長寬都超過十米的巨幅浮世繪,上麵畫的是一個美麗的女人站在一副貝殼上,頭頂的長發如海藻般披落在腰間。
那是波提切利創作的《維納斯的誕生》,表麵的是女神維納斯從愛琴海之中的貝殼裏誕生,風神花神恭迎她的到來。維納斯以“神跡”的形式降臨於世,所以這個女人才能美得那麽不真實,仿若神明的禮物。
琉璃看到這幅畫就知道把這畫放在這裏的人究竟是有何用意,但她轉過頭,沒有把目光多停留在上麵。
她的麵前是一麵銅鏡,她的身側也有七八麵同樣大小的銅鏡,像是一個鏡麵世界般映照出她每一個細微的側麵。
十幾個女仆圍繞著她給她打扮穿著,一排排掛著華貴服飾的衣架從推進門內,女仆們用各種各樣的長裙、袍子、落襟衫在她身上比劃,似乎在比對她的體型。
她們最終給琉璃選定了一件適合她身材的白色公主裙,上麵帶著無數翻邊的荷葉樣式,較為蓬鬆的長裙也能遮掩住她較為消瘦的身形,襯出一個更玲瓏動人的模樣來。
侍女長親自為琉璃描眉畫眼,打上淡淡的腮紅,遮掩她略微蒼白的臉色,顯得更有血色一些。侍女用帶果香味的梳子梳理她的白色長發,把她的長發盤在腦後,再在上麵綴著紅櫻色的發飾。
短短的十幾分鍾過去,琉璃就從一個落魄狼狽的階下囚成為了一名眉目生春的公主名媛,像是有新的生命在她的身上蘇醒而來,仿佛第一道春風拂過江南河畔,將那些在寒冬裏枯敗的生命喚醒過來,綠色重回大地。
整個過程中琉璃皆是一聲不吭,她並沒有覺得這樣的變化很突兀,反倒是以一種十分冷漠的方式接受了它。
女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退出去的,琉璃回過神來的時候,就隻剩她一個人了。窗口位置的蔚藍色垂簾微微拉開,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灑落進來,在這個龐大的房間內灑下碎金般的光彩。
她站在銅鏡麵前打量著自己的模樣,連她自己都認不出來,她試著走了幾步,腳底下套著厚實的高跟鞋,連走路都有些不太方便。
“你終於回來了。”在她的背後,響起了一道沉厚又富有磁性的嗓音。
琉璃轉過身,看到陽光灑落的光影裏,坐著一個人,他的麵容隱在光線後的陰影裏,看不真切。
琉璃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在那裏的,在女仆們忙碌的時候她並沒有看到他,但她清楚,他總是會出現的。
畢竟這裏是他的領地啊。
琉璃轉過身,背對著他說:“為什麽要來找我?”
男人從陰影裏起身,進入到光明的一麵,陽光灑落在綴滿珠寶與榮耀的金色披風上,讓他的身影顯得更為高大了起來。
他走到琉璃的身後,低頭埋在琉璃的發梢裏,深吸了一口氣:“真香。”
琉璃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麽找我?”
“我不是說了嗎?”男人攏起琉璃的發尾,柔軟得像是輕飄的棉絮,“無論你到天涯海角我都會找到你的。”
“可我對你已經沒用了。”琉璃看著銅鏡裏映出來的男人,他比之前顯得更為成熟、更為穩重了,一舉一動都透著王者般讓人無法抗拒的風範。
“不要說這種令人傷心的話,好像是我拋棄了你似的,明明是你拋下我了好嗎?”男人的聲音變得委屈起來,像個小男孩似的。
“我們的理念不同,你守著你的王國,而我的最終目的是毀了它,我們遲早就成為敵人。”琉璃說。
“那為什麽不留下來呢?”男人說,“待在這裏,待在這個國家,待在我的身邊,沒有人能再傷害到你,我會保護你的。”
琉璃搖搖頭:“你不明白,我不是怕受到傷害,正相反,那些追殺我傷害我的人,實際上都是我自找的。”
男人走近一些,雙手環過琉璃纖細的腰部,從背後抱住了她:“一個女孩子的,為什麽一定要過得那麽流離失所呢?當我的王妃不好嗎?”
“你應該清楚我的身份的,我不可能真的成為你的王妃……”
“那又怎麽樣!”男人有些慍怒地打斷了她,“隻要在這個世界裏,你就是真實存在的,我也是真實的,我們就能在一起,美好地生活下去。”
“這是欺騙自己嗎?”琉璃問。
“欺騙?我們一起走過那麽長的路,經曆過那麽多的事,這些你難道都忘了嗎?難道我們就不能夠得到幸福的結局嗎?非要去和世界拚個你死我活才行?”
男人像是隻被惹怒的小野獸般低低地吼叫了起來。
“你能夠得到幸福結局的……但我不是。”琉璃淡淡地說。
男人強硬地抓著她的肩頭,把她轉過來麵對自己,他的一雙金黃色的眼瞳正對著那雙瑩綠色的眼瞳,兩雙眼睛看起來就像是兩隻蛇類的對視。
“忘了你那該死的使命!留在這裏!讓世界的真相見鬼去吧!”
“你知道我不能……”
“我不明白!”男人粗暴地說,但又露出了迷惘的眼神,“我真的不明白,人們本就是趨利避害的生物,相比於殘酷的現實肯定會選擇夢幻的美好,你這麽走下去隻有死路一條,可你為什麽非要這麽做呢?
“明明大家都做出了選擇,你卻非要打破這個平衡。就像是一扇漂亮的鏡麵,大家照著鏡子都滿意自己的模樣。你非要去打破鏡麵用自己去撞個粉碎,最後落得鮮血淋漓,其他人的生活也被破壞得麵目全非,這樣的結果對你自己來說又算什麽?”
琉璃仰起頭望著他,瑩綠色的瞳孔似乎有一絲光彩的變化,像是夏夜河邊飛過的螢火蟲,隻有短短的一瞬亮光。
“以前的你不會問我這個問題的,你……為什麽變了呢?”
“你為什麽不變呢!”男人近乎咆哮式高喊起來,“你為什麽就是不肯變呢!我為你創建了大陸上最大的聯邦體係,成為這個世界最強的國度,在這裏我們可以稱王稱帝,可以擁有一切!
“你卻非要執著你那個奇怪的使命棄這些不顧。呐,這個國家應該是我們兩人聯手創立的,你會就這樣棄之不顧嗎?丟下這裏的百萬臣民不管?甚至用他們的生命去換你所謂的真相?你會這樣做嗎?你真的有這麽殘忍嗎?”
琉璃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可是……我已經和人約定了。”
“是你那新的契約者吧?”男人露出機警的目光,像是一條毒蛇在暗中注視著。
琉璃驚訝地抬頭,失聲道:“你怎麽知道……”
“關於你的一切,我都十分在意。”男人退了幾步,“我還知道他現在也在這個城市裏,所以我會請他過來,以‘座上賓’的方式好好款待他。”
男人把“座上賓”三個字念得很重,像是透著某種狠勁。
“他和這事沒關係!是你自己放棄了的,如果你不願意往下走,剩下的路交給別人又有何妨?”
“我不在乎誰繼續往下走。”男人打開了房門,“但我要阻止你走!”
男人走出門外,重重地關上了門,很快門上就傳來落鎖的聲音。
琉璃快步趕過去推門,但沉重的鬆木門紋絲不動,她又撲到窗口處扯開垂簾,就看到宮殿外罩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屏障,阻斷了她出去的路。
男人從正門走出去,金色屏障在他身前開了一個小口,又在他出去之後重新封閉起來。
最高塔“定都之心”上的七彩光線落在他的金色披風之上,把他的背影勾勒得像是一名出征的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