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王隶翻了个身,打着呼噜,根本没听到敲门声。
‘叩叩叩——’
又三下敲响、见过许久仍未有反应后,门外人只得‘吱呀’一把推开、走了进来。气息收止、脚步轻微,仿佛全无任何动静,不一会儿即来到了王隶床边。
“呼…嗯?”
正这时,王隶才忽然惊醒、当即翻身坐起来。然见到床边来者,他则是瞬间解除了心中警惕:“呼…是你啊,小律。”
“王大哥。”
阿瑟律微笑道,“抱歉呢…打扰了你的安眠。今天应该忙了很多人吧,这都晚上了,你这脸还没恢复…”
“不碍事,这个明早就好了。”王隶无奈笑着,“倒是你啊…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唔…算是有吧。”
阿瑟律背手身后、眯着眼温和地笑道,“明天一早…我便要同侍卫、水手们启程出航,要回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我来一次都得三个月…”
“是吗…那也是。”王隶点了点头道,“这两边天下都挺太平的,这几年来都清平无事,我除了练功外、也都闲得很呢。反正也都无事…将来说不定,我会再去一次金佛国的。”
“无事?王大哥…这…”
阿瑟律说起这个,便逐渐沉默了、而后神情更是缓缓沉重了起来。王隶看见小律的神色,恍惚之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的事过去后,便当真是无事了。”
“可这还没过去呀…”
两人再次沉默。片刻后,便见阿瑟律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从背后拿来了两本泛黄褶皱、韦编三绝的旧书,递向王大哥、似乎示意着什么。而王隶一瞥见那扉页书题,神色凝重着、更是陷入了沉思。
“拿去吧,王大哥。你不仅会需要,而且…这也是你应得的。”
“小律…可是…倘若‘他’先找的是你,该当如何?你若要返航,在海上的三个月里便被他碰上了,那时我们又不在…”
阿瑟律则是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已不会想再杀我了。比起我,他当然会更想杀…王大哥你,还有三位前辈的。况且你们的血毒能将他逼到这般模样,想必真要等他康复了、能动手时,我是早已回国了。”
“对哦…‘他’中了那毒,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王隶一拍脑袋惊醒,随后又思虑万千种种、前因后果,最后则终于从小律手中接过了两部旧书,暂时先放到了身边。
“那等我将解决了‘他’的事、将这最后两重境都完全练成了之时,便是我启程出航金佛国,将它们送还、归返于故国之日了。”
“哈哈,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可要快些练成呀,王大哥。”
两人笑着,当空击了个掌。
“好…那么东西送到了,我就该回去了,还有很多行李没收拾呢,王大哥。”阿瑟律随即微笑说着,一面也缓缓退步。王隶见状、当即下床去,打着赤脚追在小律身后。直到将小律送到房门口后,二人方才告别。
“那就…明早港口见了,小律。”
“嗯。”
挥手告别了后、王隶便轻关上房门,而后转身回去、拖着仍然疲累的身子继续呼呼大睡。
而离开了王大哥房间后,阿瑟律走到走廊中段、当也直接运功施法‘嗡!’乘着自己传移之阵的金光柱回了自己和侍卫们柱的海景崖楼去了;
……
与此同时,同一幢楼中的另一间房内;
透过窗棂进入房内的明月光、遍洒地上一如霜般的洁白。而隔着床边七步之旁,正摆置了一道简劣的木架子、上边盖了张白布。而白布底下则仿佛盖了什么般,凹凸不平。
木架周围,摆放了许多堆叠整齐的衣物、书籍、小玩意儿等等。排列有序,有些还用木盒装着、看似珍贵无比。
而木架白布对面,正有个魁梧高壮、白发及腰的老汉、正紧靠床边盘膝而坐。眼神呆呆的望着木架,一动也不动。
老汉呼吸声十分细微,红得发紫的脸庞上、则仍有些酒气。而月光洒在上边,将他此刻苍匆岁月的痕迹、憔悴落寞的神色,展露的是清晰无余。老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神情更是万般沉重。
‘叩叩叩——’
此时便仍来了三道敲门声,这位房内的主人则并未酣睡、刚好清醒着;“谁呀?——”老汉扭头过去、开口问着,声音则已是苍迈、沙哑无比。
“乔炎前辈,是我!黑翳鸿!”
“噢…进来吧…”
‘吱呀’随即便见门被推开,在门外的是褪下了喜庆的新郎官服、而换上了黑氅常服的黑翳鸿。
而其手上拉着圈粗重麻绳,沿着绳子一路望去、则瞧见他拉着座长近一丈的巨物、此刻已占满了走廊两边!——只见那巨物看着十分璀璨夺目、华贵艳丽,上边镶满金银边饰,以及数目之繁多、光芒之耀眼,到了仿佛成了盏夜灯般地步的水晶。
这是樽金银与水晶铸成的棺材!
“找我什么事?”
然背靠床坐着的王乔炎冷漠应着,只一直盯着那盖着白布的木架、与那周边堆叠整齐的衣物书籍等,根本不回头看他。
否则他要是回头,都得被这夺目璀璨给一大跳。
“没什么,就是给您…带了点东西来。”
黑翳鸿笑应,随即以手拽起麻绳、拖动起了沉重而巨大的水晶棺来。棺底在房间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然王乔炎却是心情低落着,想也没想便要直接回答:“我不缺什么东西,你回去吧。”
黑翳鸿笑着摇头、没有回答,只自顾自将水晶棺拉进了房内。
而听了会儿摩擦声后,王乔炎却是心中起疑了、随即转了头回去。
果真是这一回头,被吓得直接站起身来。
“这…这什么东西?!”
王乔炎惊呼着、直指着黑翳鸿手边的水晶棺道,“你…你这、这是…”
“也没什么…一点小礼,以弥…愧意。”
黑翳鸿只站了住、而后惭愧着笑道,“是我…是我亲自邀诸位到我族岛上来,却不想遭遇了这一出…弄得如今…王禹小弟这样。这几天还劳烦诸位替我万余族人解毒,我黑翳鸿真不知该如何答谢、该做什么为好…”
黑翳鸿笑着说道。
“于是我便命族中工匠做了这个——王禹小弟的灵柩…这么晾着总归不好,这下让诸位带回大陆去、也总归有了个…能好眠的地方,乔炎前辈。就当作是…我对王禹小弟、王隶及三位前辈的歉意了。”
然王乔炎看着眼前水晶棺,更是无语凝噎了。
“收下吧,乔炎前辈。”黑翳鸿笑着、将拉动水晶棺的粗绳圈递给了王乔炎,“就当是…为王禹小弟最后…”
“这当然,鸿少爷。”
王乔炎微微点头,接过了绳圈、一把抓在手里递过来的还有两把金钥匙。
而后,便见他一抬右臂、力气比这鸿小子大了太多,轻松即拽动了水晶棺一路拉扯过来、带到了窗前的白布木架边上——自然,那摩擦木地板之声也是更为刺耳的。
随后,王乔炎拿钥匙‘喀喀’解开了棺盖锁。
而后又轻松地抬起几十斤重的水晶棺盖,然一开盖、便是扑面而来的金光:水晶棺里头,比外边更是奢华璀璨、富丽堂皇,根本不知花了他黑翳氏多少钱财——丝绸枕被、金蚕丝毯,还有折叠好的黑白二色寿衣、一摸也是极为上等与稀有的布料。
在黑翳鸿注视下,王乔炎默默取出来寿衣后,走来木架前,一把掀开了白布。随后则亲手替白布下、静躺木架上的禹儿遗体,穿起他黑翳氏准备的奢华寿衣来、让儿子至少死后能衣着光鲜整洁。
忙完这阵后,王乔炎再端起‘穿’好了寿衣的禹儿,小心翼翼、安稳地放置进了水晶棺内,替他整理好枕头位置,再为他摆好手势、盖上毯子。
这会儿,禹儿的遗容便足够端庄、华贵了。
而手扶在棺盖上、王乔炎仍望着儿子遗容,眼神十分凝重,过了许久、仿佛都仍舍不得。
“走好,禹儿。”
“便先委屈你…在下边一个人待着了,在不能亲手将王伊宁送下去前,为父…只得先在阳间苟活!”
“多谢你来到人世…陪为父的这十九年了。”
终于、带着许多不舍,王乔炎在默默道了句别后,便两手按了下、动作轻缓地将水晶棺盖按了下去。最后当棺盖‘喀喀’严实地扣进金锁里后,水晶棺便完全锁住了。
儿子王禹,也已永远的沉眠其中。
目视着这一切的黑翳鸿,神情自然也沉重十分;若说以前,他也是个行走在刀锋生死间、狂傲不羁的少年,这般深切的丧子之痛他必然无法体会。而现如今,他已有了爱妻、家室,有了个‘扉儿’。
这时乔炎前辈的心情,他也多少可以理解了。
时至今日,保护好妻子家室、万众族人们,在扉儿成长之前护佑着他的安全,便是他黑翳鸿毕生所学武功,至今留下的唯一意义了。
……
翌晨。
七月初五,清早卯时。
初升的朝阳隐在层云中,凉爽的微风抚过、平静的海面上有些蒙蒙汽雾。
这天,是阿瑟律与他的金佛国手下们乘船返航的日子;早在寅时天都未亮、港口中只有守夜人时,他们便搬运行李、忙活起了启航诸事。
而因先前便早同众人知会过,所以这一早,大家都来了港口亲自送他。
金佛国的横帆排桨大船,早已将帆升起。铁锚也已从水底拉起、长桨伸出,所有人员登船,出航事宜几乎都准备好了。
而唯见登船口的舷梯仍搭在岸边栈桥上,桥上正站着的、是他们最后未登船的一人——他们的阿国主。
在栈桥上,阿瑟律同前来送别的挚友与前辈们一一握手、拥抱、告别。除王乔炎外,认识他的人几乎全来了,十余人挤着在这小木板桥上。纵有不舍,却也不至伤心。
在这群男人脸上,有的仅是挂念与诚挚送别的一抹浅笑。
“乔炎前辈怎…呃,好吧,也替我问候他。”
一扫栈桥上前来送别的众人,阿瑟律自然发现了少了一个;但才想前几日之事,便也不强求他前辈了。
“当然,会的。”
众人也微笑应答。
“回去了可替我好好问候汝罗师父,愿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那是自然,壬大人。师祖身体好得很呢。”
“有空可得再来这边玩呀。”
“一定,伯父、伯母。”
“也记得替我问候下师祖呀,顺便告诉他…我和芸儿就先不回去啦,将来有空了,一定会将扉儿送到圣城去修炼的。”
“哈哈哈…鸿大哥真会说笑。”
同几乎所有人皆告过别后,阿瑟律的目光最后流转到了王隶身上——这群人里,若说当真要送别,最舍不得自当是王隶了。可这两人昨夜便已见过,且以两人关系、也再不必有什么该说的了。
这时,便只见王隶伸手上前、轻轻拍了拍小律的肩膀,只眯着眼抿嘴微笑。
而阿瑟律回以笑之。
随后在众目注视之下,二人互相拥抱了一道。自始至终,王隶流露在脸上的便仅有诚挚的微笑、而一言不发。最后,便将再拍了拍小律肩膀、亲自送他踏上舷梯,登上了自己的金佛国船。
在小律登船,再由王隶助力解开缆绳结、收起了舷梯后。终于见到排桨开始划水摆动,这艘庞大的船只终于开动了;
“走好啊!阿国主!——”
“再见了,小律!”
“有空一定得再来咱们这边玩呀!”
这时,便见栈桥上的众人们,是一边目送着船只驶动离去、一边高声挥手叫着告别。阿瑟律自然也趴在船舷边,一一同众人回礼挥手告别。此去一别、金佛与子龙在茫茫大海上万里之遥,下次见面又是何时呢?
“再见了…小律!”
而王隶则将他的话藏在了心底,仅微笑着挥手而已。
随后,便见这艘金佛国的横帆排桨大船,在清晨蒙雾微风之中,从黑翳岛东南的港口缓缓驶出。而后沿着指南针所指方向,缓缓地调转动了船头,最后顺着风、排桨与海水的作用,逐渐驶离了送别众人的视线。
阿瑟律也趴在船舷上,一直朝港口方向挥手。
直到港口逐渐被薄雾笼罩、消失不见,乃至整座黑翳岛都的行迹都不再见了后,他终才离开船舷、回到属于他的掌舵台,开始执掌。
旋即,他面上神情的不舍,也渐渐变作了严肃、坚毅,以及对明媚未来所寄予信心与憧憬的,那一抹君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