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我这一生么?…我这一生碰到的女人,可不在少数。”
思虑许久后,王伊宁答说。
“回望我的一生,于我最是命运纠葛的二名女子,也便是她二人了。对她们的情感,我难以说清道明…你也知道的…秦蕙,与韩梅。”王伊宁自嘲着轻叹笑道,“时至今日,每每想起她们、我也仅余万分的愧疚了;我已亏欠、负于她二人,太多太多…”
“如今,她二人虽皆离世已久…可要谈她们,我可说仍是记忆犹新…既然隶儿你想知道,那爷爷便一五一十告诉你吧。”
“秦蕙你只在五毒堂中见了七个月,韩梅更是只在金蟒卫时见过几次吧?”
“而你爷爷我…却是与她们,有着一生的长故事。”
“嗯…”
王隶点了点头,静静听了起来,“爷爷只管说吧。”
“嗯…那我从头说起。”
王伊宁微笑着,遂深呼吸了一道后、一边思虑一边开始讲了起来:
……
“韩梅的生辰我已不记得,貌似也没问过她,但貌似与秦蕙差不多大…秦蕙则小我二岁四个月,于黑翳泉三十九年冬月,在隼阳门降生。她祖父秦正武,父亲秦氐,兄秦瑝,弟秦泗…这些你早都知晓,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是不必了。”王隶笑应。
“嗯。”王伊宁应着、遂继续道,“秦蕙生来是大小姐,而韩梅则不同;她出生时,她家在雁月堡及韩家内都没什么地位…”
“不过相同的是,她们俩自小武学天资都不错,各自也足够努力。后来…才能在家族中其他女辈里脱颖而出;”
“黑翳泉四十六年正月,那时有场武林大会在我们王家本址举办。不是朝廷每十年选白翳的那个,是天下间各大世族、每过几年便约办一次的,主‘交流切磋’的小会,不选举什么。那次,是我与她们的初次见面。”
王伊宁道,“我与她们的故事,也差不多从这开始。”
“那年她们七岁,而我九岁。”
“那时我个头虽小,不过是已上场、代表王家出战,在场上打了不少段家高手的。我也清楚记得那时,秦家十三岁的小少爷秦瑝,也被我打败。而后来,我则是在武林会落幕后、王家与众家族之代表会谈时,第一次见到她们。”王伊宁仔细思忖着、遂笑着答道,“不可能说一见钟情嘛…但实话说,那时我见了她们,我还算是…有那么点小心动的,嘿嘿。”
“当时也算挺热闹的,毕竟秦正武、段宗胤皆到场了。”
“嗯…”
王隶仔细听着,不由心底也佩服爷爷…竟能当着孙儿面,如此坦然讲出这些。
“那次武林会后没多久,便更是轰动全天下的大事了;三月便传来他俩在海外仙岛决一死战、而后段宗胤胜出带着秦正武遗体回来的消息!啧啧啧…”王伊宁道。
“不是啊,爷爷。”王隶闻知不对、正欲解释,“我在灵山岛上…”
“是是是,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杀段宗胤时听他说了,后来秦瑝临终时,也跟我承认过的。”
王伊宁嗤笑了声道,“这事过后呢,秦氐当了隼阳门主、秦氏族长,段宗胤也将权位交予其长子段云佩后告世隐退…之后,秦家和段家便是彻底掰了。互相之间在各处争杀,死伤无数。”
“可以想象…”王隶点头应道。
“嗯…这是没办法的。”
“说起这,那时事也挺复杂的;先是秦瑝,他之所以给爷爷秦正武种毒、按他自己说,是为了给他爹秦氐谋来门主和族长的位置。后来他爹当了门主后,秦瑝又发现他爹连年继续支持与段氏的火并与争杀…不为和平而努力,并没有能当个好族长的资质,令他失望…他便对他爹有了想法。”
“后来他便以各式权术运作,将他爹秦氐从顶上一步步拉下、最终关押进了大牢里,自己做了门主、并让蕙祖师当了二门主。”王隶却在这时抢过了爷爷的话语、笑着道,“我说的对吧,爷爷?”
“这…”王伊宁不免惊呼,“你怎知道?”
“哈哈…”王隶笑答,“我从金佛国回来时,在贝玛拉哈山底下的海洞,已发现了他留下的竹简。很多事,我已经知晓了。”
“哇…可以啊,小伙子。”
此刻连王伊宁也惊讶了,想起那里的海洞与竹简、不免是抚颔啧啧赞叹道,“既然你去过那、读过那竹简,那很多事我也可简略的说啦。”
“尽管说吧,爷爷。”
“嗯…我与她们的第二次见面,便是那昭告全天下的‘白翳武林会’了。那是四年后的京师黑翳城,那年我十三,而她们十一,是皆已代表各自家族上场了,唔…虽然规矩不曾让,但我们实力摆在那,够资格了、是可以打破规矩的。”王伊宁抚颔回忆着道,“不过年纪太小的我们、自然还是争不过那些‘高手’的。”
“那年…我只记得,我没碰上韩梅,不过却把瑝、蕙兄妹都‘教训’了一顿!哈哈哈…秦瑝那小少爷都还记得我呢,那时他第二次败给我,羞得、气得是脸都红了!——”
王伊宁大笑道,“而在那过后,我便有许久…都未与秦蕙她再见面了。”
王隶好奇问着,“许久是…多久?”
“因为期间有一次‘世家武林会’我不在,而之后再见便是下一场白翳武林会…也就是…整整十年。不过与韩梅,则是见了多次。”
“哦?”王隶疑惑。
王伊宁直抚须、笑着解释道,“…我十五岁过生辰后、便离开家族出门闯**,所以才不在。当时八年间…可谓是走遍了五州南北、在江湖上认识了不少朋友呢…就你隶儿都认识的,都有司徒父子、西门台…还有福永呢。”
“西门台?”王隶疑惑。
“就是西门昊野、西门天宇兄弟的爹呀!早些年的游鳞宗主呢,不过我认识他时他还没当上…这个我没同你说过么?”王伊宁笑道,“算起来,你也该叫太师父了呢。”
“福永大方丈也有么?”王隶又问。
“当然,福永呢…他是佛门世家,年轻时也带着僧人队伍四处宣讲经法、传授佛道和到处跟人切磋武艺的,我那时便同他打过。”王伊宁道,“之后也是通过他、我才得知秦宇这小子拜法号慧宁而躲去了燕峦山的,也才有你的成长之处。”
“呃…”王隶忽然眉头微蹙。
“怎么了?”王伊宁不解。
“爷爷,隶儿是来听您…同蕙祖师、梅祖之间的故事的。”王隶微笑着道,“若是可以…还请莫要跑偏了。”
“噢…哦对,好、好。”
王伊宁尴尬笑着,随继续回忆着又道:
……
“好吧…那就继续说她们。唔…在下一次白翳武林会前,我在江湖上闯**,与韩梅是见了多次…算是‘熟人’了。”王伊宁道,“她那时功夫可够厉害,给她家挣足了名声。后来更是给她爹当上了雁月堡主、韩氏族长。”
“喔…啧啧啧。”
王隶惊叹,“不愧雁月梅祖。”
“唔…然后就到了…黑翳泉病故,他孙儿黑翳炎即位,也就是十六代了。而在他元年,也就正好赶上了白翳武林会。那时我二十三,她们二十一。那时韩梅是雁月堡少堡主,而秦蕙则是隼阳门副门主。”王伊宁抚颔沉思着、遂答道,“那时呢…我是又‘教训’了那兄妹俩一遍。以秦瑝那家伙的心机,又被我打败,只怕是跟我记仇了…我甚至觉得,可能王家被灭,跟我连胜了那家伙三次有关。”
“这…”王隶无语。
“哈哈哈…开开玩笑,不必当真。”
王伊宁笑罢,便继续回忆着说道。
“而在那以后…”
然笑声为止、他神色却又逐渐沉重了起来,“…那次白翳武林会后的第二年,就正是我们王家被灭了…之后的事,你也都听讲的多了吧?”
王隶点头应着,“唔…算是。”
“嗯…那时只有我与你太爷王焘活了下来。那时我们父子俩无依无靠,我便带他到了雁月堡,先在韩梅那暂住。”王伊宁回忆道,“…之后我便出发,屠了段、岳、皇甫、司空四家。年底回了趟雁月堡,安排好后、我便上路去了隼阳门。”
“在那之后,便是我与秦蕙的故事…”
“黑翳炎三年正月,我在海上装作受伤渔民、漂到岸边,登上隼阳岛。从装作渔工学徒、港口做事,到混进城内,到拜作隼阳弟子、再以各式权术运作缓缓谋得高位,终于接近了权势顶端…”王伊宁仔细回忆着说道,“…而终于到娶到她、与她成亲时,我潜进隼阳已六个年头…”
“嗯。”
王隶默默应着,注意着爷爷苍老的脸庞上、诸般岁月之痕。
“唔…”王伊宁抚颔回忆着、继续说道,“…随后是你爹乔昭出生,再到你二叔乔炎出生,他俩都是在隼阳门长大…我已三十三岁那年。那时在门内权利遍布、势力种植等皆已稳固,我便该谋划起大陆上之事,于是便外派我自己出去、在大陆上为隼阳门做事,重走江湖。像你师父天宇那样,我一整年只回隼阳门一个月时间。”
王伊宁道,“而终于出来后,我自当是杀了隼阳门跟踪与监视我的人后、先回雁月堡,找到韩梅,和我寄住在那的老父王焘。可是…”
“可是…什么?”王隶迟疑。
“在十年前我离开雁月堡,决意前往隼阳门时,她已一心于我、应承非我不嫁,愿意等我…我不愿有负于她、且也为了大计,必须割除儿女之情,便早前坦白,可那少女之心,谁又拗得过?而话虽如此,我却也很虚伪…我也是不愿…不愿见到她另嫁他人。”
王伊宁神色凝重道,“十年后我终于回到雁月堡…可那时的她,却已在家中长辈逼迫下,另嫁了一封城富商!她与那封城富商之子名叫‘韩佩’,在随子龙进了五毒堂后便改名唐佩,你也认识的。”
“唐…佩大哥?!”
虽然过世已久…可今日才闻知昔时唐佩大哥的身世,王隶只惊叹不已。
“嗯…我后来让子龙杀了他,也算…我的自私吧。”王伊宁道,“总之,我回雁月堡一夜过后、韩梅她便怀上了子龙和坤儿。后来…被她家中人发现,给逐出了家族。我那时还在江湖上行走,便尽其所能帮助…将她安排到了京城司徒家,这便所以子龙、坤儿,后来会在望剑门出生。”
“梅祖…”
王隶念叨着,思虑起了当年见的梅祖。
还有五毒堂的蕙祖师,以前曾一直当她们不过是外人…却没想,两位祖师竟与爷爷之间有这般复杂关系。
“那…蕙祖师呢,她不晓得这些么?”思虑片刻后,王隶遂又问。
“当然是…不知道的。”
……
“差不多了,我与她们的故事,说到这你也都明白了。”
王伊宁神色沉重道,“之所以愧于韩梅,是她为我苦等十年不得…而她一直等着我,我却终其一生、未能给她一个名分。渊儿、坤儿,则是我唯一给了她的。也让她孤家寡母带他们长大,我实在是…唉…”
“而秦蕙,自当是…我为了所谓‘大计’,在隼阳门中百般追求、终得与她成婚。她动了真心,我却一直未告知他…我是假的。我为了我的大计,误了这位她的一生幸福。”王伊宁摇摇头道,“而我,还如此对待她家族、将隼阳岛整个击沉入水,甚至…还亲手杀了她。除了愧疚…当今我,我还有什么?”
然王伊宁无语凝噎,正回忆着往事时,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是他隐匿一生、从未同任何人讲起的,从不愿提起的‘隐情’。
反复思虑间,王伊宁瞥见了孙儿手指上、那套进在他右手无名指上的扳指。
随即翻掏着衣兜,竟也拿出了枚一模一样的扳指。
只对着扳指反复琢磨、观察着,王伊宁目光迷离,“蕙…”嘴中也细声隐隐念叨着些什么。
王隶自然注意到这些,不由迟疑起来。
“唉,算了。还是…不说了吧。”
王伊宁摇摇头叹着、面上万分愁苦,将扳指再收回了衣兜中。时至今日,他仍未打算讲出。
似是已打算…要将这秘密永远藏进心底,随他入土了。
……
“那么…是哪位呢?”
“什么哪位?”
“我先前所问爷爷的,爷爷您这一生最爱之女子…是哪一位?”王隶追问道。
王伊宁思索片刻后、便缓缓答道:
“一定要说的话…当然…还是你‘雁月梅祖’韩梅。”
“梅祖?”王隶疑惑,“那蕙祖师…”
“对秦蕙的话,不能说有真感情。虽有愧疚、可我与她结合,也确是如我所说——只为了拿自己捆绑秦家、下手更方便而已。”
“嗯,好吧…”
王隶微笑着道,“…那隶儿明白了。”
“好。”王伊宁也笑应,“那还有什么想问的不?”
“没了。”
遂是点了点头后,王隶逐渐从地上起了身、转头看了看身后巨大的青铜门。迟疑片刻后,又转望回爷爷道,“那…爷爷,七日后,七月廿三早晨…寅时。你我便在这王陵外边雪地上见…好吧?”
“好。”
王伊宁坚定点头,“到时见。”
“嗯。”
最后应了爷爷声后,王隶即转过了身去。面对眼前重不知几千斤的两扇巨大青铜门、只伸手上前,抓住把手。而后‘轰轰轰——’便拉了开来,登时,门外的刺眼日光、狂风飞雪尽皆透了进来,王伊宁不自觉地抬手遮了遮。
只开了足够自己通过的门缝后,王隶即停住了。
“到时再会了,爷爷。”
“再会,隶儿。”
随后王隶即钻出门去、到了外边雪地。不久后,青铜门缓缓拉上…而后‘轰!’关紧了住。
王陵里边、晶莹剔透的通道上,再只余他王伊宁一人,与那白杆龙鳞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