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审视道:“你不用刻意激怒我,我不是你手下那群散兵。我要的是一个答案,一个结果。”
“不可能,你休想。”
闫阳现在在她心里没有信用可言。从他背着佣兵团,背着团长放走离尧开始,他就不值得信任。就算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她也不会拿实验体的数据来换取自由。
闫阳眼里闪过诧异,既然她对实验体的感情超出常人,甚至大过自己的名誉和地位,又如何解释她徒手灭了大半个佣兵团的事实。她的言论和行为总是相悖,闫阳实在有些看不透。
眼看着此路不通,闫阳只能换个方向,调转了话题:“你就不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分明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硬是被他扯到了一起。
“你什么意思?”
南鸢紧绷着一张脸,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呼吸又短暂地急促起来。
“你母亲生前签过遗体捐赠书,但是死后却被悄无声息地火化了。这件事,你没听说过吗?”闫阳试探性地问道,眼睛却一直在她脸上游离,不想错过任何表情。
那张面不改色的脸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南鸢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神飘忽,随即全部转换成了愤怒:“你在背地里调查我?”
闫阳愣在原地,没想到南鸢竟然不按常理出牌,讪笑道:“你的脑回路还真是新奇。”
他停顿了几秒,开口驳斥道:“我调没调查你很重要吗?我来佣兵团之前你们就没调查过我的身世?礼尚往来而已。”
“我……”南鸢正想反驳说自己从来不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忽然想到团长之前确实有让她偷偷汇报闫阳的行踪,哑口无言。但她依旧不想吃亏,回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弄到的消息,但是我一个字都不信,你别想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
闫阳叹了口气,一一解释起来:“写过遗体捐赠书的人,死后尸体都会被科学院统一保存,之后再进行科学解剖,不可能直接火化。这种行为,明显是在毁尸灭迹。”
“毁尸灭迹”四个字,就像触发南鸢身上逆鳞的开关。她的瞳孔迅速放大了一圈,蓝色瞳仁几乎要占据整个眼眶,胸口涌上的怒火,烧得她嗓子干疼。
“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她大声吼道,整个身体都开始微微发抖,脸色煞白,双拳不自觉地搅紧。理智的弦就这么悄然崩坏,连带着近日累积的压力倾巢而出,如同火山喷发,所到之处,只剩灰烬。
排山倒海的低气压从高空直直坠向地面,包裹住闫阳,像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咽喉,他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不得不说,南鸢生起气来,的确很吓人。
闫阳最后还是稳住了心神,从两人的体型和格斗能力来判断,他不可能会输。只是南鸢曾经带给他太多沉重的包袱和心里阴影,他不想在这时候被迫进入应激状态。况且他本就是想故意刺激南鸢,以验证自己的猜想。很明显,他猜对了,南鸢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以南耀明的行事作风,即便是知道真相也不可能告诉她。但他作为直系亲属,既没有为妻子讨回公道,也没有上诉,就说明他也参与其中。他是这方面的专家,拥有得天独厚的资源和条件,这事发生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违和。
闫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迎着她发烫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知道这件事你很难接受,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把资料传给你,你自己看。”
这些话过于荒谬,像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劈在南鸢身上,瓦解了她最后的防线。
“不可能,我母亲是因病而死,我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遗体捐赠。不过是几份资料而已,很容易伪造,我不信。”她直面闫阳的目光,思绪逐渐冷静下来,清冷的声线透着凉意,却也难以掩盖语气中的焦灼。
“骗你,我能得到什么好处?”闫阳冷哼道:“总要面对的。”这句话看似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知道,以南鸢的脑子,再笨也应该猜到几分真相,不过他不想再触眉头,也就见好就收。
埋好的种子总有破土而出的一天,迎接它的也许是徐徐微风,也许是狂风暴雨,无论哪一种,都将催生新的生命。
“不,不可能,不可能……”南鸢不停地重复说这三个字,仿佛只要一直否定,这些话就不会成真。
她开始努力翻找记忆来论证自己的话,可是任凭她再怎么努力,脑海里关于母亲的记忆还是少得可怜。她越想找到线索,越是抓不到它。而最令她恐慌的是,她竟然忘了母亲长什么样子。身高,体型,五官,脑海里一片空白。
脉搏在身体里跳动不止,她的大脑却像是生锈的齿轮一般,戛然而止。她呆滞地望向闫阳,表情是隐忍的痛苦。那双求助的眼睛发出蓝色讯号,那里不再充斥着冷漠,而是换上了无措。
这样的眼神,闫阳再熟悉不过。在去彩隶城的路上遇到变异鼠时,南鸢便是用同样的眼神看得他心软得一塌糊涂。但是这次他不会再上当了,在他自以为了解真正的南鸢之后,就不可能再施以援手。
南鸢没有感情,她只是块坚硬的石头,表面经过炙烤可能会留有余温,但内里永远是冰冷的。
“你好好考虑吧,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帮我拿到实验体数据,我帮你查到你母亲的死因。”
他说话干脆利落,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虽然说完心里还是会咯噔一下,但这不会影响他的最终决断。
等价交换,这是南鸢教会他的。
南鸢收回视线盯着金属地板,似是在思索,又似乎在动摇。
几只飞鸟从窗外掠过,时间仿佛停滞。房间里出奇地安静,静得能听到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她的头又开始痛起来,心脏处也传来阵阵绞痛,随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愧疚。虽然在她印象中母亲走得很早,但是她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思念过她,甚至几乎忘了她。
如果闫阳没有撒谎,那父亲,在母亲的死亡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她不敢想,也逼自己不要去想。或许这一切都只是误会,父亲那样深爱着母亲,至少在她的记忆里是这样的。为了证明父亲的清白,她突然很想查明真相。
“不用三天,我现在就答应你,但是实验室戒备森严,我不一定能拿到所有数据,只能尽力。”她像泄了气的皮球,双眼无神,失去了对抗闫阳的勇气。
闫阳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毕竟曾是帝国的军师,还跟帝女有过婚约。在这个大前提下,他至少不是个卖国的叛徒,就算他真的有异心,凭他一己之力,也无法颠覆佣兵团。只要她在,闫阳就不会得逞。
“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闫阳露出满意的微笑。
也许是感受到南鸢情绪低落,他没有像上次那样说完话扭头就走。他的余光又瞥见**那只玩偶,是个破损严重的小熊,衣服上挂着歪七扭八的纽扣,颜色也被洗得泛白。于是他不合时宜地说:“那个玩偶还挺可爱的。”
南鸢跟随他的目光转了方向,随后敷衍地嗯了一声。
“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个小熊看着着实眼熟,但它长得平平无奇,是杂货铺随处可见的款式。
“也许吧。”南鸢其实不太记得这个小熊来自何处,只是它陪伴自己的时间超过了父母陪伴她的总和,所以才对它格外依恋,即使只是个破烂玩偶也舍不得扔。
又是一阵沉默,南鸢还沉浸在不安和烦闷中,不想再搭话,也没撵他走,僵持不下的尴尬气氛蔓延开来。
直到南鸢扔出一句话:“如果你查出来的真相跟今天说的话有任何误差,我不会让你有任何理由待在佣兵团。”
她的确不爱威胁人,因为没人能威胁到她。
“如果我说了谎,任由你处置。”
然而他的话并没有让南鸢好受多少,她觉得很疲惫,身体和心理都到了分崩离析的临界点,眼睛不自觉蒙上了一层水雾。眼前的事物糊成一团,她极力忍住想哭的冲动,硬生生把泪水憋了回去。
她的情绪越失控,就越能感受到身体微妙的变化。它似乎感受到了孤独,又急切地想抓住什么。她就像孤身行走在暴风雪中的流浪汉,祈求上天能赐予一点温暖。
最后,她只能蹲下身,双手环过膝盖,把自己团团抱住,脑海里止不住地闪现出一个名字,一个她以为跟自己毫无关联,却拼命挤进她记忆里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