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南鸢突然像只小刺猬似的把自己包起来,闫阳心里有瞬间的触动。他就站在她两米外的地方,俯视着蹲坐在地的人。
换作平时的南鸢,一定早就把他赶了出去。她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脆弱,即便是最惊惶的时候,也只是选择用枪武装自己,将危险隔绝在外。成年后的南鸢一直是独立又自我的存在。
他的眉心紧紧皱在一起,踌躇了足足半分钟,最后还是走近两步,伸出手想去拉她,直到弯腰看清那瘦弱的肩膀在小幅度耸动,悬在半空的手犹豫了一下,没有落下去。
接踵而至的内疚在心中鼓动,他思忖着是哪句话说得太重才惹得面前的人如此伤心。再多的计谋,如果用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无论好坏都会适得其反。而他的愧疚增长一分,对南耀明的恨便也增加一分。
他不想,也不会承认自己看到南鸢现在的样子,心还是会被揪在一起。因为那就说明他还是不长记性,狠不下心跟她划清界限。
他直起身,双手垂在身侧,无力感从指尖攀上全身。南鸢不说他也知道,她最不希望此刻站在这里的,就是自己。
他默不作声地抬脚往外走,轻轻关上门,留她自己在房间里尽情宣泄。
走在过道里,他回忆起第一次看到南鸢哭的场景。那是她还只有三岁,因为同龄的小孩抢她的玩具,还幸灾乐祸地朝她做鬼脸,她左看看,右看看,焦急地寻找闫阳的身影。最后没找到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睫毛上都沾满了泪珠。
其实闫阳就站在不远处观察,直到南鸢哭累了,哭不动了,哭得快睡着了,他才走过去把人捞到背上,背回了房间。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语重心长地对她教导了一番。
“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你就打回去,光哭又解决不了问题,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地欺负你,知道了吗?”闫阳像个小大人似的不停念叨。
南鸢的脸上布满泪痕,她懵懵懂懂地听着,眼皮子却在打架,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闫阳有点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口气,知道她根本就没听进去。
后来为了给她出气,闫阳跟那几个男孩厮打在一起,脸和胳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但那帮浑小子谁也没占到便宜,轻则鼻梁出血,重则肋骨骨折,还有一个门牙被打掉了两颗。
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欺负南鸢,看见他两都浑身打颤地绕道走。
想到这儿,闫阳苦笑了一声,这些事估计就他还记得,南鸢可能早就忘了。但那时候把南鸢弄哭的是别人,现在把南鸢弄哭的是他,时空轮转,他似乎也变成了混球。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利用南鸢着实不对,这也不是他的初衷,但是他必须做出选择。
闫阳走后,南鸢还坐在地上没有挪动位置。听到关门声,她松了口气,但又鬼使神差地觉得心里空空的。
胳膊和膝盖被泪水打湿,她呆呆地坐着,缓了好一会儿思绪才平静下来,脑海里掠过的那个名字却挥之不去。
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突然起身翻找起来,但是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房间里也不常备纸笔,最后只能拿出补给药箱,打开盒子,在盒盖上刻下了两个字。
阳阳,这名字一定跟自己有什么关联,她不记得母亲的姓名,甚至忘了她的长相,但却记得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她看着自己一笔一笔刻上去的字,又用手摸过凹凸不平的表面,最后默默关上了盖子。
夜幕降临,基地里没有了白日的喧嚣,清风慢慢抚平了内心的皱褶。哭过之后全身都轻松不少,虽然压在心里的那颗大石头尚未落地,今晚她却睡得比平时都安稳。
虽然是不情不愿答应了闫阳的条件,但她做事一向高效,既然说定,那她也定不会拖后腿。
她是除南耀明之外最熟悉实验室构造的人,也很清楚那些机密文件的放置点,除了父亲的办公室,所有实验数据的资料都会备份放在单独的密码箱里,她只是从来没想过要拿,不代表拿不到。
南耀明对谁都有很强的戒备心,唯独对这个女儿没有,因为他压根儿想不到南鸢会背着他做这种事。以至于南鸢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密室,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工作上,父亲也在开会,她悄无声息地将资料拷贝到自己手机里,又迅速将进过密室的痕迹抹掉,一气呵成。
等她带着资料去找闫阳时,闫阳惊得差点一口水喷在桌子上。太快了,比坐火箭离开地球还快,他不禁感到后背发凉。
南鸢的侦查能力,放在任何一个暗杀部队都会变成祸害。幸好她还算从良,没跟帝国对着干,不然又要给这乱世添上厚重感的一抹黑色。
“你不是说资料不好弄吗?怎么这么快。”闫阳刚回宿舍洗了个澡就听见敲门声,等把南鸢放进来后又去端了两杯水。本以为是计划出了纰漏,她遇上了什么麻烦,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不想拖着。”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推向闫阳,又道:“东西都在这儿了。”
她那天的确犹豫,但那都源自对闫阳的不信任,但是她后来仔细斟酌了一下,实验室也没什么能藏着掖着的,给他也无妨,她倒是要看看闫阳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闫阳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桌上,一边传输数据一边回道:“这几天让人去查了下你母亲当年的资料,虽然还没完全查清楚,但是……”
说到这儿,他抬头看了南鸢一眼,有点不忍心继续说下去,神色愈发复杂起来。
“你直说就行。”南鸢故作轻松,双手却在桌下捏成了拳头。她很紧张,手心直冒汗,似乎预感到了不是什么好消息。
“你母亲不是自然死亡,她的死亡报告是伪造的。”闫阳盯着电脑屏幕,手指不停地敲打键盘,说完后用余光打量对面的人,见她在发愣,便将屏幕调转方向对着她。
南鸢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紧盯着屏幕,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瞳孔里映出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显得格外陌生,刺眼。直到读完最后一行,她的嘴唇开始泛白,脸色发青,心脏也快要停止跳动。
直到气血上涌,连同指尖都开始发麻,她只觉得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少,不得不大口喘气,抑制住快要爆裂的神经。
“喝点水。”闫阳把水杯放在她面前,“这件事间隔太久远,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很难查证,但是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会给你个交代。”
他没有说空话,原本打算直接将南耀明打晕后拖到没有监控的地方读取他的记忆,一切自然会真相大白。不过这是最烂的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轻易尝试,一旦被南耀明发现,所有努力都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不用,我直接去问父亲。”南鸢倏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闫阳立马跟着站了起来,几步绕过桌子,长臂一伸,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你别冲动,他要是想告诉你早就该告诉你了。”
“你放开!我要去问个清楚!”南鸢大吼道,使劲浑身力气挣脱闫阳的束缚。她已经气到丧失了理智,愤怒和不甘齐头并进地冲进脑海,像两股黑暗势力将她重重包围。
闫阳不肯放手,他知道要是此刻放开了南鸢,她必定会闯祸。
“你放不放?”南鸢急得眼圈发红,眼尾连着泪痣都蒙上一层血色,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像只炸毛的猫,全身的刺都倒立起来。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闫阳也跟着急,不由分说地把南鸢按在墙上,双手钳住她,整张脸都凑了上来,灰眸闪着犀利的银光,压迫性的力量悬殊让南鸢动弹不得。
被这么一吼,南鸢才怔怔回神,恍惚间觉得闫阳的语气十分熟悉,连同他身上清淡的沐浴液味道都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见她稍微老实了点,闫阳才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态度表现得不那么咄咄逼人。“现在还不清楚你父亲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如果他也是受害者,你这样贸然去问,旧事重提,他只会更伤心。”
他心里当然不这么认为,南耀明根本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一心求功名,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足为奇,但是眼下要稳住南鸢,只能顺着她的心意,不能徒增她的反抗之心。
“可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之前的态度明显是认定了我父亲有罪。”她直勾勾地盯着闫阳,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得到答案。
闫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这时候她倒是思维清晰得很。
“我……你想多了,没有证据,谁也不能定谁的罪。”没想到这种时候他还得给南耀明打掩护,心口不一的滋味的确不好受。
见她终于冷静下来,也没有挣扎的迹象,闫阳放松了手上的力度。两人现在的姿势看着十分尴尬怪异,他正想收回手,南鸢突然用力扯开了他的衣领。
本来还觉得莫名其妙,下一秒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整个人像受惊的动物似的弹开,立马转过身去。
狰狞的,肉色的,蜈蚣般的疤痕,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南鸢面前。
她看到了,还看的格外清晰。在拉开他衣领的瞬间,触目惊心的伤疤根本无处躲藏。
闫阳飞速地用手捂住脖子,他的头发比刚来佣兵团时长长了不少,本以为这样可以更好地盖住疤痕,没想到在刚才的慌乱之中扣子被扯飞了一颗。再怎么谨慎,还是在最不该翻车的时候翻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