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黎说的开门,不是开大门,而是打开大门右边的侧门。那后面放置的是实验室的最后武器,如同洪水猛兽。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那扇门吸引,研究员快速打开门后又迅速闪到了一边,就像接过烫手的山芋。
然而门内迟迟没有动静,接踵而来的低气压不断盘旋在实验室上空,直到门内走出成群结队的实验体。与其说是实验体,不如说是行尸走肉。
迎面而来的是个头发花白,眼珠通红,佝偻着背的老人。紧接着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破烂的背心挂在身上,满身泥垢。接着,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络绎不绝,直到将整个大厅填满。
围堵在门口的人被这阵仗吓到失声,双手双脚都脱离掌控般地发抖。没有人敢在此时制造噪音,生怕引起路过的怪物的注意,被生生咬断脖子。
这些人唯一相似的特征是嘴角都有不同程度的撕裂伤,脸周都留下了貌似戴过止咬器的红痕。他们双目呆滞,瞳孔漆黑,手脚戴着镣铐,拖拽时在地面上划出深浅不一的刮痕。
南鸢仔细扫描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个穿破烂背心的男孩,为什么会如此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熟悉感令她反胃,但又说不出原因。此时,身后正好响起南耀明的声音。
“南鸢,你还记得这些人吗?”
南鸢还在思考南耀明为什么要用“记得”这个词。如果她不记得,是不是代表她的这段记忆也被删除了。她努力回忆,记忆却呈现断层式下跌,无法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见她不作声,南耀明继续说:“地下室里的那批实验体我都给你送来了,你不是想救他们吗,我给你这个机会。他们和闫阳,你只能选其一。这群人都跟你一样做了移植手术,不过没有你幸运。他们只是实验留下的残次品,就算切掉芯片也不影响活动。你想带闫阳离开,那就踏着他们的尸体过去,让我看到你的决心。”
正如南耀明所说,令人绝望的往往不是绝望本身,而是明知自己身处绝望之中却无能为力。
南鸢的思绪搅成一团,混沌不堪,南耀明的话不停在脑海里打转。
在同一天,她经历了人生所有重大的变故,秘密一个接着一个揭开,没有时间喘息。
顾黎心疼又愧疚地看着南鸢,他没有能力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是加害者的一员。他甚至不敢开口阻止,更害怕南鸢会用厌恶的眼神看他。
南鸢胸口一紧,嘴角不自觉地抖动起来,浑身的力气被瞬间抽走,手中的匕首似有千斤重般再也握不住,脱力地掉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卸下所有伪装的假面,她的父亲就像掉下神坛的恶魔,张牙舞爪,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这些张着嘴,口水不断从嘴角溢出的实验体早就失去了自我意识。他们不会给南鸢思考的时间,不断逼近,黑压压连成一片,如同不断汇聚的乌云,最后形成了风暴中心。
南鸢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杀死同类,是她无法做出的选择。
改造过的实验体如饿狼般疯狂地朝南鸢扑了过来,他们的动作敏捷程度远超普通实验体,一个个瘦骨嶙峋却面目狰狞,动作整齐划一。
见南鸢双眼紧闭,麻木地杵在原地似乎不准备反击,顾黎急得满头汗,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南鸢!小心!”
当那些魔爪伸到离她的脸不足一厘米的地方时,南鸢迅速蹲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没有往对手身上刺去,而是一退再退,转攻为守,最后将匕首收进了腰间的刀柄中。
她的眼里没有面对南耀明时的憎恨,而是充斥着同情和怜悯。
迂回战术只能不断消耗她的体力,她将对手的手脚拧脱臼,试图封锁他们的行动。但是倒下的人像是失去了知觉,手脚不便就张开血盆大口撕咬她的衣服和裤腿。
看见自己的同类被当成牲畜般遭人利用,如老鼠般匍匐在地,她的双手不自觉地发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才能减轻他们的痛苦。
突然,那个看着眼熟的男孩死死抓住她的鞋子,近乎哀求地小声呜咽道:“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我好难受。“
他眼角挂着血珠,眼泪和脸上的泥垢融在一起。被折断的手指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像是短暂恢复了意识,不断跟自己作斗争。
南鸢撇开眼,嘴唇被自己咬出血,极力忍耐着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再多看他一眼,怕自己会立即崩溃,因为她下不去手。
越来越多的人拉扯她的胳膊,不断攀上她的身体,撕咬出细碎的血印。她就像陷进了无底洞,被黑暗吞没。衣服染成了红色,血液顺着地板往外溢,整个人逐渐被黑影淹没。
“南鸢!”
一声呼叫划过实验室上空。
闫阳捂着胸口艰难地站了起来,视线还很模糊,他寻了半天也没看见南鸢的身影。直到扫过远处的人形山包,从旁边露处的一节沾满血的手臂认出了南鸢。
他踉跄着往前几步,手撑在电脑桌上。现在的局势太不乐观,再这么下去,南鸢会没命的。为了救他出去,她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不是他想看到的。
闫阳屏息凝神,努力回忆刚才触发读心术的过程。渐渐地,他感觉身体越来越热,每一根骨头都被热浪包围。周围的空气极速压缩,他能清晰分明地感受到所有人的心跳和流动的生命体征。
他的脸和双手在被炙烤,脖子上青筋直跳,心脏在鼓噪,血液循环不断加快。最后他将意识集中于一点,朝那个山堆扫去。
疯狂的实验体突然停止了抓咬,慢慢从南鸢的身上退去。接着便是一片哀号和嘶吼,他们抱着自己的头在地上来回翻滚,直到宕机般地昏死了过去。
闫阳用最后一口气切段了暴走的实验体的意识,他跪倒在地,鲜血喷涌而出。在晕倒之前,他看见南鸢朝他飞奔而来,他似乎还听见了她的尖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到最后他也没能好好跟她解释,也没能告诉她,他有多后悔。
他仿佛看见了雪白的天空,小鸟在飞翔,绿叶落在他的脚边,他牵着南鸢的手,走在一条很长的小路上。
南鸢几乎是睁眼的瞬间就跌跌撞撞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闫阳。他没有明显外伤,但是呼吸紊乱,心跳声也弱得几乎听不清,整个人进入了休克状态。
她的眼泪不停地滴在闫阳的脸上,理智游走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被扯断。
南耀明亲手毁掉了她的一切,她什么都不剩了,连闫阳他也要夺走。
南鸢大吼一声,实验室的玻璃器皿瞬间被震碎。她在漫天飞舞的玻璃碴中站起身,用沾血的手背抹掉眼泪,蓝色瞳孔变得愈发幽深。她的恨意蒸腾而起,像浓烈刺鼻的酒精,席卷着实验室的每个角落。
缩在一旁的人被这股来势汹汹的气势逼得瘫坐在地。南鸢往南耀明的方向走过去,脚下的玻璃碴在沉重的步伐中化成粉末。她的大脑全速运转起来,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杀了他,杀掉自己的亲生父亲。
顾黎见情势不对,快步跑到南鸢身边拉住她的手腕道:“南鸢,别冲动,我去跟南教授说让他放你们走好不好?”
南鸢慢慢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顾黎。就这一眼,顾黎就像石化般冻在原地,张着嘴哑然失声,因为他在南鸢的眼里只看见了嗜血的杀戮。
研究员们层层叠叠挡在南耀明面前,但是与实验体搏斗,他们没有胜算,只能寄希望于手里的枪不要射偏。
南鸢抽出腰间的匕首,一道黑影如同光速般掠过,站在最前面的研究员还没来得及反应,喉咙已经被尖锐的刀刃刺破。
没人相信南鸢真能对实验室的人下手,更没人见过南鸢如此干脆利落到不近人情,一时间脚都粘在地板上无法挪动。
南鸢一脚踢开倒地的人,抓住另外一个面露惊恐的研究员的领口,任由他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在他开枪之前,刀刃划出优美的弧度,研究员应声倒下。
她杀红了眼一般,清扫所有障碍,直到地面被鲜血彻底染红。这更像是单方面屠杀的修罗场,也是南鸢送给南耀明的礼物。
剩下的研究员不敢再轻举妄动,因为他们知道子弹出膛的速度也快不过南鸢杀人的速度。
南耀明拨开众人走上前道:“南鸢,你还没闹够?三年前你毁了一整个佣兵团,杀光了所有实验体和研究员,是我和顾黎帮你善后才避免这件事传出去,今天你还想再重蹈覆辙?”
南鸢忽然回神,转头看向顾黎。她不会再相信南耀明说的任何一个字,但是她依旧相信顾黎。
“团长,他说的是真的?”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早已恢复了部分记忆,而这部分记忆里,正好有南耀明说的这件事。
顾黎面露难色,终究是纸包不住火。但如果他说了实话,局面只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见他默不作声,南鸢又继续问:“团长,你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
在她转头的瞬间,南耀明对顾黎使了个眼色。
“是真的。”
三年前,由于佣兵团的疏漏,进行移植手术的实验体发生大规模暴乱,为了镇压实验体,南鸢在一气之下将其全数绞杀,为了避免事后追责,南耀明消除了南鸢的记忆。这些的确不假,但追根溯源,并不是南鸢的责任,但是他不能说。
南鸢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低头扫过昏迷不醒的实验体,还有倒在血泊里的实验员,随后目光直视着顾黎,心灰意冷地回道:“团长,连你也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