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阳打起万分精神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研究员呼出一大口气:“手术是成功了,但是冷藏箱里的心脏是她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取出来的,不一定能承受这幅成年人身躯的运转。还有,她的大脑估计也是那时候一同取下的,目前还无法预估她的智力水平和记忆受损程度。”
闫阳听到手术成功,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但这段话蕴含的信息量他咀嚼了好一会儿才明白。
“你的意思是,南鸢可能不会记得三岁之后的所有事情?”
研究员思考片刻后回道:“如果是三岁进行的实验体改造,那她自己的脑内记忆只会停留在那个阶段。”
闫阳隐约有些担忧,他不确定南鸢还会不会记得自己。不过这都不重要,只要她能活过来,记忆停留在几岁都无所谓。
研究员按了按脖子说:“接下来几天她还得在保育舱里待着,在她醒来之前舱门都不能打开。”
“好,我知道了。”闫阳的感谢之情溢于言表,他握住研究员的手不停地说,“谢谢你,谢谢。”
研究员的神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没事,救人是医者的本分。不过,幸好您把保育舱带回来了,不然手术也不会这么顺利。”
闫阳点点头说:“我让他们准备了吃的,你过去吃一口吧,我去看看她。”
说着他就要往屋内走,研究员看了眼他手臂的伤,语重心长地劝阻道:“闫队长,您要不先处理下伤口吧,身上的烫伤不及时处理会留疤的。”
闫阳敷衍地摆摆手道:“没事儿,小伤。”
等他走远,研究员看着他烧出个大窟窿的衣服下透出的血肉模糊的背,默默叹了气:“都烧成这样了,还小伤。”
保育舱里的南鸢浑身上下都插满了细管,安静得像个陶瓷娃娃。
闫阳的手隔着玻璃罩触摸她的脸,这一盯就是一个多小时,直到确认她呼吸平稳才离开房间。
去隔壁找连峰时,连峰还呆坐在床头,旁边躺着的是顾黎的尸体。
闫阳点了根烟,深吸一口后道:“下午一起送团长走吧。”
他从来没有这样称呼过顾黎,但是此时此刻却是发自内心的敬重。
连峰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哑的不成样:“南耀明那个畜生,我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
闫阳把烟递给他说:“他已经死了,不过他做的龌龊事我迟早会公之于众,让他永生永世活在世人的唾骂里。”
连缝连吸了两口,头晕目眩,随后回过头问:“鸢队怎么样了?”
闫阳单手撑在窗框上说:“手术很成功,不用担心。”也许现在提这个不是时候,但是为了大家的安危,闫阳还是多嘴提了一句,“团长走了,南鸢也受了重伤,桅灵亚那边不一定有什么动作,如果你们不嫌弃就先待在这儿,别回佣兵团。”
连峰也很迷茫,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不知道该听谁的命令,只能祈祷南鸢早日醒过来。他点点头回道:“谢了,闫队。”
下午,一行人抱着顾黎的骨灰回到了ZERO,连峰心里琢磨着团长应该是想回佣兵团的,他打算找个时间把他的骨灰埋在佣兵团的土地上。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ZERO和实验体都在养精蓄锐,张徊的身体也逐渐康复,除了南鸢还一睡不醒。
闫阳每晚都抱着保育舱睡,只有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他才能感到踏实。
以至于有天清晨,胸口像是压着什么重物似的喘不过气,他忽然惊醒时发现自己身上趴着一个人。刚想下意识推开,他转头看身侧的玻璃舱是空的,里面没人。
南鸢将身体蜷缩成半球形压在他身上,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闫阳顿觉心跳加速,又惊又喜,结果一个不小心把南鸢弄醒了。
南鸢睁着睡眼惺忪的大眼睛看他,下一秒突然就哇哇大哭。
闫阳一把抱住她,就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嘴里念叨着:“小南鸢,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南鸢推搡着他的肩膀,哭得越来越厉害。
闫阳这才想起术后可能会有后遗症,南鸢很可能不记得他。他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安慰道:“小南鸢不哭,乖,不哭了。”说着连忙擦掉南鸢脸上的眼泪。
“阳阳呢?阳阳在哪儿?阳阳是不是走了?叔叔,你带我去找阳阳好不好。”南鸢一边揉眼睛一边呜咽道。
闫阳的嘴角不自觉地**起来。南鸢竟然记得自己,但关键是,她记得的不是现在的自己。
“好好好,小南鸢别哭,身上还疼不疼了?”他现在最关心的是南鸢的身体是否一切正常。
“阳阳,我要阳阳,你带我去找阳阳。”南鸢号啕大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屋外的人。
哭声响亮足以说明身体恢复得很好。但是,刚解决一个问题,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来,令闫阳头疼不已。他该去哪儿找一个跟自己小时候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孩。
大家听到哭声都往屋里赶,南鸢一下子看见这么多陌生人,突然停止了哭泣,使劲往闫阳身后钻。闫阳立马朝众人使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出去,又转过头对南鸢说:“阳阳现在不在这儿,我先让人给你弄点吃的好不好?吃饱了才有力气找人。”
南鸢扯着他的衣袖呆呆地点了下头。
闫阳从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南鸢。她的胃像个无底洞,永远塞不满。直到他觉得形势不太妙,把碗抢走后命令道:“小南鸢,不能再吃了,胃会受不了的。”
眼看着南鸢又要哭,闫阳从兜里摸出一块糖放在她手里:“这个更好吃,小南鸢尝尝。”
接下来的三个月,南鸢每天都哭着要找阳阳。要么是哭得睡过去,要么是哭着醒过来。闫阳每天变着法儿找借口把这件事岔过去,直到张徊和连峰都看不下去了。
“老大,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要不你直接跟她说实话得了。”张徊的小辫儿越长越长,绕过了肩膀。他一边打趣一边又略带嘲弄道。
“是啊,闫队,这以后可咋整,我本来还抱着一丝侥幸,结果鸢队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佣兵团咋办。”连峰面带愁容地抱怨起来。
闫阳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头发被烧焦后他直接剃成了板寸,只是背上和手臂上的烫伤还没完全恢复,皮肤看着比之前黑了好几度。
“我怎么说?我跟一个智力只有三岁的孩子讲道理她能听懂吗?”
“还有,连峰,你也别指望南鸢还能回佣兵团了,要不佣兵团直接编入ZERO里,自成一组。”
说着话,他的眼神一直注视着远处的身影,突然站起身吼道:“小南鸢!你给我下来!太危险了,不准爬树!”闫阳连忙跑过去,边跑边喊。
张徊和连峰同时叹气,对闫阳的遭遇深表同情。
“我看老大已经提前过上了带孩子的生活。”
“切,能带我们鸢队是他的福气!”
直到半年后,闫阳联系了研究员给南鸢检查身体。
“南鸢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但是记忆似乎还没有恢复。”
研究员仔细查看手里的报告,她的腿已经完全好了,在科学院工作了半年人也比之前看着成熟稳重许多。
“没事儿,没恢复也挺好的,我不希望她再经历一次之前的事。”
半年前的遭遇仿佛还在眼前,南鸢忘了,闫阳却忘不了。
“她的记忆芯片你还保存着吗?”做完移植手术后,南鸢的大脑芯片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闫阳想当场毁掉,又不能替南鸢做决定,毕竟那里储存的不全是坏的记忆。
“放着的,等她的心智恢复成成年人之后如果想看,到时候再安。”
“但是这样你会很累吧,等她恢复如初可能需要16年。”研究员推搡着眼镜问道。
“我能等。”如果能让南鸢重新拥有一次平淡幸福的人生,别说16年,再久他也能等,直到南鸢重新接受他。
“行,那半年之后我再来。”
“谢谢。”
送走了研究员,闫阳找到正在和张徊玩儿枪的南鸢。
“小南鸢,过来,叔叔带你去个地方。”他朝南鸢招了招手。
南鸢笑得眉眼弯弯,放下枪就扑进闫阳怀里:“好呀,我们去哪里玩?”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闫阳开车载着南鸢回到了那片海边。这半年,他费尽心思,找人掘地三尺,重新灌水,让这片即将枯竭的海域重获生机,终于有了大海的样子。
他牵着南鸢的手走在柔软的沙砾上,转头问她:“小南鸢,你知道大海是怎么来的吗?”
南鸢漫不经心地摇摇头。
“因为太阳会偷偷流泪,积攒下的眼泪,就汇成了大海。”
南鸢苦思冥想了一番后回道:“太阳为什么会流泪?我没见过太阳流眼泪。”
闫阳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说:“因为太阳很思念月亮,所以会躲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掉眼泪。”
“那为什么太阳不去见月亮呢?”南鸢抬头问道,眼里满是疑惑。
闫阳摸摸她的头回道:“因为距离太远,太阳要等16年才能见到月亮。”
南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问:“16年有多长呢?”
闫阳笑了笑,柔声道:“等小南鸢长到19岁那么长。”
“那小南鸢要快点长大,不想让太阳等太久。”南鸢的眼里再也容不下冷漠和迷茫,而是被星辰占据,明媚而美好。
闫阳心中动容,眼眸深邃地凝视着南鸢,认真回道:“小南鸢不用快点长大,我希望小南鸢可以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
“可是我想阳阳了,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南鸢突然瘪起嘴,难过都写在脸上。
“小南鸢,等你19岁如果还想见阳阳,我就带你去找他好不好?”闫阳微弓着腰与她对视道。
“好。”那双蓝眼睛里短暂的阴霾也被一扫而空,重新换上笑容。
夕阳下,海面波光粼粼,像无数星辰点缀的银河。闫阳牵着南鸢的手往前走,那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爱一个人有多长,以时间为单位,以光年为单位,也许都无法丈量。而两颗彼此吸引的心,即便相隔银河的距离,最终也会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