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梁羽生原本想给自己放个假,他花了整整一天时间,终于说服了那十六户一家老少。
让他们在以发财树调换牛羊兔狗幼崽的承诺书上签字画押。
他累得眼冒金星,回到府中,便一头扎进枕头立,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夫人第一次满脸心疼地服侍他,把孩子们都交给了婢女手中,这也是他睡得最完整的一觉。
大小儿女绕膝撒欢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正想就着这个机会,让管家去采买些吃食,好好与家人吃个团圆饭。
可管家脚尖还没跨出大门,衙役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大人,不好了!有命案!”
梁羽生惊骇道:“什么人的命案?”
衙役看了一眼懵懂天真的孩子,附在他耳边低声道:“李继耘死了!王留守和卢巡检正在应付李继耕呢,就等你了!”
顾不上夫人发怒的眼神,他连官袍都来不及换,趿拉上靴子,就跟在衙役身后出了家门。
还未步入府衙,梁羽生就听到一阵低沉的呜鸣。
而在门口内侧,整整齐齐摆着16棵发财树,虽然有些叶片有磨损的痕迹,但看上去长势尚可。
衙役道:“李家家主一早就来报案,刚巧巡检兵带着李继耘的尸首也来,就这样两相撞到了一起。
还好大人你当时没在,不然真是什么都说不清楚。
要是李继耕心眼小些,还以为是咱们把他弟弟给弄死的呢……”
“蠢货!你胡说些什么!”梁羽生摸着额头,简直怒不可遏。
他身为一府之长官,手中所掌握的信息,往往都晚人一步。
这几次三番下来,他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完全掌控着,虽然他做官,不求无功,只求无过,别让当今官家寒了心。
却没想到,这心一起,现实还真就给了他这么一箩筐的麻烦,让他在无功无过的缝隙里苦苦求生。
衙役哑了声,灰溜溜地坐班去了。
卢清眼尖,看到梁羽生迈着方步进了衙门,忙迎了上来,“梁大人,可真不巧,扰了你的休沐之日。
你快来认认看,这是不是李家二公子?”
梁羽生撇嘴瞅了他一眼,又看向王钰,“此话何意?敢情你们这莽里莽撞的,竟让李家主哭错了坟头不成?”
李继耕虽擦去了泪水,但眼圈却红红的。
他清了清嗓子,向梁羽生解释道:“梁大人,据我细细查看,此人身量脸型五官虽与舍弟分毫不差,但他真的不是。”
王钰道:“梁大人,我等与李继耘也算不打不相识,按说不会认错。
但是李家主初看已认定舍弟已死,但待你来时,却突然改了口。”
梁羽生一时间也蒙了,这尸体就在这里,是与不是,一眼便知,更何况李继耕与李继耘是亲兄弟,又怎么会先认错,再纠正?
依他对李继耕的了解,此人心思奇崛,根本非常人能揣测。
可人命关天,他总不会拿弟弟的性命开玩笑吧?
梁羽生没了主意,只好搬出命案的一套既定流程来,“那这样,先请仵作验尸吧!
你们二人,先向本官陈述案情,刚巧李家主也在,事实越辩越明,总得给死者一个交代嘛。
来人呐,去请主簿,推官前来!”
李继耕从刚才的恸哭中解脱出来,已经神情自若地跟着梁羽生出了停尸间。
卢清在李继耘那胸口的血洞上打量了几眼,小声道:“面对今日这情况,你怎么看?”
王钰抬手,指向李继耘脚后跟的一道伤疤。
“不用怀疑,这一定是李继耘。
上回他在矿区意图谋害与我,抓进监舍,瑶儿气不过他轻薄以待,在一处监舍里引来老鼠,然后把他丢了进去。
这处伤疤,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
要是此人不是李继耘,李继耕否定的证据是什么呢?”
卢清深以为然,点头道:“难道是他知道李继耘早晚有这样一天,这才极力否认,弃车保帅?”
王钰把白布,盖在那具冰冷的躯体上,暗自叹了一口气。
或许,是李继耘自作聪明,想以此立功,让李继耕刮目相看吧!
斯人已逝,死无对证,他真实的意图谁也无从知晓了。
来到前堂,卢清和王钰自觉立在堂下,等待梁羽生的问询。
两个按照编造好的说辞,你一言我一语说起了案情。
梁羽生皱眉听完,总结道:“你们是说,李继耘,啊不,那位盗贼偷了发财树,在逃跑途中,被巡检兵抓到了踪迹。
追逐之下,他跌落悬崖,不想被一柄弃刀刺死?”
卢清搔了搔头,支吾道:“但是正是雪夜,谁都看不清谁,许是被谁捅了也说不定。
但属下发现他时,他已经气绝身亡,想问也没法问了。”
王钰眼角的余光注意李继耕的脸色,发现他只眉梢挑动,便又补充道:“大人,发财树失而复得,前案也可以结案了。
此凶手命丧当场,看来也是咎由自取。”
梁羽生闻言脑瓜子嗡嗡作响,他费劲心力好不容易劝动了那些失主,这睡了一觉醒来,失物原封不动地回到了府衙。
这让他这个父母官做的,真憋屈。
李继耕听完这番陈述,起身道:“梁大人,各位官爷,看来舍弟应该还活着。
我李家家境优渥,舍弟虽生性顽劣,却没有偷鸡摸狗的恶习。
那小子既然与舍弟有几分相似,也算是有缘,我李家愿意备一副棺材,让他早些入土为安吧!”
梁羽生一听,捋须走下台阶,虚扶一把,叹道:“李家主为富心善,难怪能把生意做到这般规模。
带仵作验过之后,留了卷宗,本府一定照办!
至于李二公子的踪迹,本府一定会加派人手,在凤翔里外留意,一旦有他的行踪,便差人去府上汇报。”
李继耕郑重致谢,临走时,别有深意地望了卢清和王钰一眼,登上了自家马车。
撤堂之后,梁羽生又拍起了桌子。
“两位大爷,我求求你们了,这三天两天出事,一天到晚也没个消停。
唉,我瞅着那陈希当知府时,每天不是勾栏听曲,便是在哪家吃酒。
嗨,轮到老子,不是这家丢物,就是旁处死人……”
卢清往椅中一坐,大喇喇道:“陈希那脑袋如今在哪儿呢?
我见老薛那大刀都快生锈了,梁大人要不要试试看?”
梁羽生背着手走来,在他腿上狠狠踹了一脚,“一五一十说来,再有隐瞒,老子撂挑子走人了!”
王钰贴心地为他递上一杯茶,缓缓道:“梁大人可听过杀人祭鬼的案子?”
梁羽生眨眨眼道:“那是自然。
前些年,朝廷还曾下令,一年查获十五起杀人祭鬼案的地方官,将会另有封赏。
这种事都发生在南蛮地区,我们当时听了还只觉得好笑。
什么人蠢到杀人祭鬼,那鬼要真能应愿,何须人血为祭……
怎么问起这个,这种邪行与本案有何关系?”
卢清一板一眼地把昨夜在灵鹫峰上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地和盘托出。
当然耶律定身份太过特殊,他虽已知情,但还是换了个上山的由头,只突出了李继耘。
梁羽生跌坐下去,喃喃道:“凤翔,竟然有这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