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钰用脚踢了踢墙角的牛油纸,看样子卢清表面上没给他特殊优待,饮食却没有差他分毫。
注意到四处都没有看到骨头,王钰登时明白,卢清怕他自戕,连肉都是剔除骨头送过来的。
王钰时不时转身,但稍候又扭过头去,望墙不语。
终于,榻上之人,抱头发出痛苦的哭喊,“王留守,救我,快救我!”
王钰缓缓踱步,来到床边,居高临下道:“楼岚,我问你,秣腾的大祭司是什么职位?”
楼岚的喊叫戛然而止,放开手,仰起头来,苍白的脸上突然有了一丝血色。
他瞠目结舌道:“王留守,你怎么会知道大祭司?”
王钰不答反问道:“你们在凤翔暗中经营数年,此番你们的人通过各种渠道前来,到底有什么图谋?”
楼岚收起之前所有的孱弱,双目紧闭,痛苦道:“王留守既然这么问,是不是说明我们的心血都白费了?”
王钰道:“如果灵鹫峰净天寺是你们的总坛,我想你猜对了!”
“骨勒赫这个没用的东西!我就知道他不成事!”
楼岚瘦骨嶙峋的手指攥拳,重重地锤在身侧,眼神冷厉地盯着王钰,“大祭司如今人在何处?
你们把他怎么了?”
王钰神色淡然地望着他,道:“死了。”
楼岚突然捂住胸口,张嘴露出一口黄牙,表情较之以前更加痛苦,咬牙切齿道:“王司域你好狠!
当初在西城门,我对你还是太仁慈了!”
王钰闲庭信步,“怪我,没有识破你的身份,才让你苟延残喘这么多天。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或许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吧?”
他霍然掀开他身上的被子,一阵浓郁的腐臭味在屋中弥漫开来,王钰连忙打开房门。
回望那双断肢,差点一口吐出来。
大片的腐肉已经从腿骨上半脱未脱,膝盖周围呈现一片紫黑色。
楼岚不再掩饰他的痛楚,“王司域,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王钰把被子唰地盖了上去,冷声道:“楼胭脂,他知道你们家族的事吗?”
楼岚缓缓摇头,眼神多了一丝温柔,“我爹在西夏发展教众,原本是想推她为大祭司的。
可我爹早已惨死,兄长也下落不明。
胭脂她什么都不知道,王司域,看在我为你大破西夏的份上,请务必保护好她。”
王钰没有答应,却皱眉道:“你兄长姓甚名谁,我帮你找!”
“哈哈!”楼岚大笑,几乎笑出泪来,“你是不是当我傻,你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吧?”
王钰叹道:“如果你兄长跟你一样,善于以鬼神之说笼络人心,我想他已经逃了。”
楼岚眼角挂着泪,不敢置信望向他,“你见过他?”
王钰也不确定,毕竟当时在西夏,他也只是疲于奔命,那群西去之人鱼龙混杂,他只是看到一人更像汉人,绝非党项族人而已。
如果他曾在卓啰和南监军司逗留,一定不会放过任何聚众出逃的机会的。
他用这么不确定的结论忽悠楼岚,不过是想他能自动透露更多,必定方腊南方举事,聚众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若无任何人推波助澜,他是万万不信的。
见他沉吟不答,楼岚急了,“只要你确定,我愿意据实相告!”
王钰道:“楼岚,你想没想过,你的身份一旦被刘将军得知,楼胭脂会是什么下场?
行伍之人可不似我这般有耐心听你支吾。”
接下来,王钰把自己在西夏获救的过程,大致说了清楚。
楼岚听完之后,后背咣当一声靠上墙壁,“如此说来,兄长真的没死。”
王钰道:“你要向我透漏什么,不妨一次**代清楚。
我也不瞒你,这几日我便要动身去兰州,你若想她亲自来问,我倒是不介意。”
楼岚眸光闪烁,突然五官扭曲,口中发出呀呀求救声。
王钰只沉默看他,待他平缓下来,方道:“你已经救不成了,早些说出来,我或许帮你一把!”
“是**祀!
王留守,你猜的没错,我们从南方发迹的从商家族,大都祭拜秣腾神。
而我们的第一笔银子也是教主提供的。
岭南之地的状况,与你所言只字不差。
但是越是凶险之地,天然产出之物也越是难得。
教众已各种方式北上之后,把一些林中之物说成神迹,让江南的富商争相购买,这样一来,我们就获得了源源不断的钱财。
你看到的李家也好,还有其他你还不清楚的家族也罢,只要是从南方发迹,他们家族中必有一人是大祭司。
大祭司不仅要笼络所辖区域的商贾,还要负责献祭。
达不到献祭人数,就得贡献出家族财富。
如果拒不执行,自然会有人清理门户,到那个时候,家族中人将无一幸免。”
王钰轻叹道:“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会信这个邪恶的神能带你们脱离苦海?”
楼岚揉搓着大腿根儿,悠悠道:“起初也是不信的!
可当我们亲眼看到各地的官员,狎**良家女子,搜刮民财,甚至为了一块破石头,不惜把人家的房屋推倒。
更有甚者,一些官员私下里聚众**乐,把女子当作玩物,根本不配为人!
还有可笑的,那些儒生寒窗苦读,满嘴仁义道德。
可他们一遇美色,便心智全失,迈不动步,迫不及待与人共赴云雨。
这样的人,一旦考取功名,手握权势,与蔡京朱勔之人有何区别?
我们杀人,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王留守,你身在官场,自然会把百姓放在对立面上。
打心里认为这些贱民,死不足惜!
哈哈,你知道吗,在我们秣腾信徒眼中,你们这些当官的,从头烂到脚,从里烂到外,无一处还能称之为人!”
他言辞激烈,这番话说完,浑身再次抽搐起来。
王钰耐心等他平复,冷声道:“楼岚,既然话已至此,不妨告诉我,你们秣腾的总坛在何处?”
楼岚双目紧闭,摇了摇头,“总坛在海外,你找不到的。
而在大宋,每一处皆是总坛,每一处又皆不是。
如今,净天寺已毁,我活着,反而会连累族人。
你动手吧!”
王钰在他后颈上砍了一掌,待他晕过去之后,把他身体放平,
点起蜡烛,把匕首放在火头上炙烤一会儿,快速除掉他腿上的腐肉,直直把骨头烂掉处卸了下来。
从怀中摸出几个瓷瓶,依次倒在伤口处。用纱布一圈圈包扎起来。
卢清来到时,他已经满头大汗。
“如何?”
王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全凭天意了!”
说完,给他盖上厚被子。
捡起角落里的杂物,重重叹了一口气,拉着他一并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