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太丞家位于朱雀门外龙津桥的一端。
与周围白墙灰瓦的民居连成一片,最是那门前竖立的木制店招异常显眼。
门楣上方,“赵太丞家”四个大字居中。
左侧立柱上写着“治酒所伤真方集香丸”,右侧则是“太医出丸医肠胃病”。
别小瞧这没什么深意的楹联。
这可比八百年后,满大街药铺的烫金大字“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要有学问的多了。
首先这太丞两字,说明坐诊医师是一个宫廷御医。
其次便是这“集香丸”,是专门治疗肠胃病的灵丹妙药。
给宫里皇族贵人们调理身子的御医,开店问诊,这在百姓们看来,不亚于于天仙下凡来洗盘子。
王钰二人来时,这铺子前已排起长龙,两人被堵在队伍后面,根本无法近前。
小厮逢人便先问症状,算是预诊。
问到常景润时,他大吃一惊,作揖道:“常大人身体抱恙,不会也是因着吃酒无度吧?”
说完,看了一眼王钰。
常景润把小厮拉到一旁,嘀嘀咕咕一番。
小厮瞠目结舌,带着二人绕过东墙往后院走去。
边走边道:“大人呐,得亏你来得巧!
早上我还听老爷抱怨,说侯大人也不知何故,对金使分外关心。
还未开门呢,便还差人来叮嘱,说金使既然人已醒了,作为老友,他想将人接回家照料几日。”
常景润与王钰面面相觑。
王钰道:“你说的侯大人,是户部尚书?”
小厮被这么反问,有些不悦,“那自然是他。
我随太丞在宫中行走多年,别的本事不见长,这朝中的人,总还是记得一些的。”
王钰追问道:“来的人,是不是个头不高,人也偏瘦,眼睛看人时有些特别?”
小厮停下脚步,指着王钰,一脸疑惑的看向常景润。
常景润淡然道:“问你你就答,我的人,你有什么可怀疑的。”
小厮搔搔头,“二位莫怪,以往宫中常有宫女太监假借别殿的名义求药。
太丞教我必须先问清,否则医病之药,若是被人拿去害命,可就不好了。
不过看这位官爷清朗俊逸,一身正气,自然不是歹人。
官爷说的是,来的人正是候府的下人,小六。
前些天,侯大人半夜突然疾病,他来了之后,竟然二话不说,扛起赵太丞就跑……
所以,他每次来,我都得防着。
赵太丞如今是大家的赵太丞嘛,呵呵!”
看来,常景润与他很是熟稔,不然小厮这般多话,可做不长久。
说话间,三人进了后堂。
小厮刚一推门,便有浓浓的药味蔓延出来。
“官爷,李大人已经醒了,不过肠胃实在是弱,所以太丞才给他加重了些药量。”
王钰望着床边简单的陶罐小灶,纳闷道:“这里就是煎药的?”
小厮看了眼**的人,小声道:“李大人不比旁人,太丞担心出岔子,便嘱咐我一定刚要亲自煎药,喂他服下。”
常景润径自来到床边,推了推鼾声如雷的金使,“李大人,李大人!”
王钰断定他一时半会醒不来,毕竟他喝断片时,曾经睡了整整两天。
但是想到小厮刚才的话,便沉声道:“小六可有说过,几时过来接李大人?”
小厮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皱着眉头,“他虽然没说,但我看他那眼色,八成是等天黑才来。”
常景润警觉转身,严肃道:“请赵太丞过来一叙,我与他有要事相商。”
小厮踟蹰,似乎不放心金使的安危。
王钰摸出怀中的腰牌,往他眼前一递,“你放心去请,皇城司协助开封府查案。”
小厮目瞪口呆,转身就跑了出去。
王钰上前翻开金使的眼皮,叹道:“看来那火灾与他自己脱不了关系!”
常景润道:“把人带到开封府也好,只要我们秘而不宣,自然有人着急。”
“常大人果然明察秋毫,我只说到这里,你便都知道了?”王钰笑道。
常景润摆摆手,“贤侄啊,可别这么说。
要是金使都承认下来,那一切好办。如果他一问三不知,我还是束手无策。”
王钰这才明白,蔡攸把皇城司的人撤掉的用意。
一定是他以欢送为名,与金使把酒言欢。
只要把金使灌醉,再放火,凶手自然是无人知晓的。
就算禁军心知肚明,谁敢把自己和家人置于死地?
再说,法不责众,几十名禁军绝不可能因为一场火灾,就被要求以死谢罪。
常景润只说出了金使醉酒放火,却丝毫不提及他人,看来,也是准备明哲保身啊!
这样一来,让王钰也犯了难。
户部尚书侯蒙带走金使的用意不言而喻,不过是想让金使按照他们的意思指证,好让火灾升级成为一场国际争端。
这样一来,朝廷的心思一致对外,会给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
险恶用心,实在是令人发指。
王钰虽然不像楚丞舟那般时刻以维护当朝为己任。
但一想到背后操纵者视人命如草芥,致使十几人无辜丧生,便更想把整个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赵太丞到来时,邢捕头刚好也带人搜查到这里。
常景润出面与赵太丞交涉,“太丞,您若是不放心金使,大可以让刚才的小厮一同来我开封府。”
赵太丞久居宫中,面对诡谲之事早已习惯。
他大手一挥,“开封府身为京兆府,我一介草民有权协助查案,一切就听大人的吧。”
王钰向邢捕头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
四名衙役上前来,把金使用被子一裹,抬起褥子就出了门。
楚丞舟站在开封府院中,看到满载而归的一行人,嘴角不由地勾起。
“常知府行事迅速,看来此案不日便可告破了!”
说完,往还在呼呼大睡的金使脸上扫了一眼。
常景润一脸尴尬,“哎呀,楚司使净会说笑,走走走,到里面再说。”
随后他转过脸道:“司域贤侄啊,先随邢捕头去偏殿喝茶,歇息歇息。”
显然,在宝相寺火灾案的真相明朗之际,常景润需要与楚丞舟再做深入探讨。
皇太子赵桓也好,提举皇城司赵楷也罢,在大是大非面前,拱卫的都是赵宋皇权。
火灾还牵扯到了蔡攸,这让常景润有些为难。
楚丞舟常在延福宫行走,最知晓赵佶的心思,向他请教,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王钰也不便再掺和,随意道:“好,谨遵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