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亭录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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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了你我才会后悔,”苏黛冷冷道,“你不说也行,反正你挣不开这金丝网,什么时候你老实交代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放你。”

凌随波笑了起来,笑容中却泄出几分按捺不住的焦躁,“你以为这张网能困住我?我刚说了,惹怒我对你们谁也没有好处——尤其是现在。”

苏黛心下恼恨,手中剑尖一挑,一丝血痕顿时出现在他额角,凌随波闭上双目,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不一会儿整个身体都开始瑟瑟发抖。

这魔物难道这般受不得疼?苏黛心下暗忖,又隐隐觉得制住他的过程似乎过于容易,收了短剑喝道:“你说不说?”

凌随波闭目不答,开始挣扎起来,笼在他身上的金丝网抖动幅度越来越大,流动的金光中只见他双眉紧锁,试图抓破金丝网的双手青筋暴出,片刻间便被坚韧的利丝刮得鲜血淋漓。

苏黛暗道不妙,但这时若是放了他恐怕更是不妥,她转念一想,跳下石头欲去寻明风觉前来。

正在此时,金丝网中的凌随波陡然睁开双眼,褐色的双瞳竟然已经化为一种近乎透明的颜色,他伸舌舔了舔滑到嘴角的一滴血珠,银白的月光与他额间一点透出额带的光芒交相辉映,衬着额角和面庞上的一抹血红,整个面容说不出的邪气和怪异。

苏黛见他眸中异光大炽,狂澜叠生,心下不由一跳,转身便往冲车的方向跑,刚跑了几步,只听身后风声大作,她转头扫了一眼,只见一道血蛟虚影腾空而起,疯狂扑腾着绞起阵阵汹涌气流,耀如火焰的鳞片围绕着凌随波,嘶嘶声中,他身上勒的金丝网被一块块熔去。

苏黛顾不得心疼那张金丝网,取下发髻上的莲花连弩,一面射出飞箭一面闷头冲进车门。

还未跑到车门边,蛟尾蓦地卷过来,将她拉进变幻不定的光波中。

炽烈的光芒爆开,短暂的混沌过后黑雾扑来,她顿时陷入一片瞑暗中。

周遭什么都看不清晰,良久方听得身畔水浪淅沥,天际中一点星光破开云雾,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只小船之上。

天幕沉沉压在黑瞑大海上,遥远的海平面处是诡异缥缈的团团黑雾,而海面的波浪之下,有无数张牙舞爪欲挣脱水面束缚的怪影晃动不休,偶尔有灰白色的骸骨漂来,又被扯入水底。

苏黛奋力支起身体,看见凌随波正一动不动坐在船头。

他没有看她,而是紧闭着眼睛,沉沉魔气缭绕在他身周,令他看起来极端危险而邪异。

苏黛打量着他,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仿佛海面是因他的压制而保持着暂时的平静,只要他情绪出现一丝波动,蛰伏在水面下的怪物和鬼兽便会倾巢而出。

蓦地里一道惊雷劈下,凄厉的哭声和狰狞的狂笑灌入耳中。

海水沸腾起来,波涛翻滚,狂风肆虐,小船跌宕不已,鬼哭神嚎中有无数只手从船底伸出,出了水面便化为阴诡晦雾团团侵噬过来。

凌随波睁开眼睛,两道眸光在黑暗中朝苏黛直射过来,是灼人的鬼火,也是明亮的星辰。

“我警告过你的,”他冷冷说道,“来到这里,都是你自找的。”

苏黛咬着唇,一只手探入怀里摸到那支挽月晴岚,挽月晴岚通身发着热,像烧燃的碳一般灼着胸口,让那里闷得透不过气来。

凌随波略带嘲讽地注视着她,天空中一道电光闪过,照得他一张脸惨白幽异,如同浮在黑幕中的一张面具,虽然漂亮,却毫无生气。

“……是你弄出来的幻境吧,快放我出去!”苏黛抓紧船舷,打算借力坐起身,这才发觉身下这艘“小船”其实是一具骸骨,而被她抓住的“船舷”不知道是骸骨的哪个部分,形状怪异尖利,她的手掌被划破,有血从掌中渗出,只闻“嘶”的一声,那血滴入骸骨,转眼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苏黛心中越加不安,挽月晴岚可以破除幻境,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挥作用,这无边无际的幻境真实可怖又危机重重,她觉得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里的力气在强大的压制下也似乎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别指望你身上那支笔,它身上带有的魔气被激化,你才能跟我来到这里,”凌随波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又闭上双眼,火上浇油地说了一句,“很可能你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苏黛暗暗捏紧拳头,尽力平缓呼吸,借着天空中闪过的电光警惕地观察着他,他又闭上了双眼,紧蹙的眉峰和不断轻颤的睫毛却流露着明显的隐忍和痛苦之色。

忆起两人陷入这里之前的情形,她猜测,这位未来的魔君,应该也是身不由己落到这个幻境之中的。

“看你的情形,这事在你身上应该不止发生过一次,”苏黛瞧见他额上沁出的点点汗珠,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应该知道怎么出去吧?”

凌随波仍未回答,此时狂浪疯涌,惊雷如炸,不远处的海面现出一个巨大的旋涡,晦雾凝成一只只鬼爪争先恐后拉扯着船身,骸骨船载着两人,飞一般地朝那旋涡冲去。

苏黛大急,饶是她心思灵敏,一时之间也毫无办法,眼见连人带船就要被旋涡所吞噬,凌随波忽地张开眼睛,一个巨浪打过来,将已被卷到旋涡边缘的骸骨船拍向空中。

随着一声惊呼,苏黛从骸骨上跌落下去,海面上无数阴诡狰狞的雾手缠上来时,一条金鞭已卷住她的腰,将她重新拖回船上。

苏黛惊魂未定,抓牢船沿急咳一阵。

“可以松开了。”她缓了好一阵,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声,撕开一条裙边,用布条把自己牢牢绑在骸骨上。

凌随波打量着她,缓缓收了金鞭。

桀桀啸声中一浪浪的水墙拍过,苏黛浑身湿透,衣衫全数贴在身上,她狼狈不堪地绑好自己,一抬头撞上对面男人阴沉的目光,不由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凌随波脸上没什么表情,移开目光看向风暴中心。

“喂!”苏黛定定神,大声冲他喊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怎样才能出去?”

他看向她,只说了一个字,“等。”

“等?要等多久?”

“时间会很长,也许你坚持不到那时,”凌随波不怀好意地笑了笑,道,“你若在这里丧了命,也只能怪你自己。”

苏黛闻言虽是又急又悔,但看他的模样也并不轻松,知道此时问不出什么结果,遂也不再开口,心道先把眼前这场危机挺过去再说。

骸骨船险之又险地扑腾于狂峰浪叠中,却始终徘徊在张开幽冥大口的旋涡边缘,生死间也不知挣扎了多久,海浪渐涌渐平,天际中无边的黑云也缓缓散去,现出一轮清亮饱满的圆月。

一直纹丝不动坐在船头的凌随波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色,专注地盯着不远处旋涡消失的地方。

月光正笼罩在那片重现平静的海域上,粼粼轻波中,一艘玲珑瘦长的兽骨船于晦雾中徐徐拨浪而出,直直朝这边驶来。

凌随波的双瞳微微收缩,原本已放松的肢体陡然绷紧。

半闭着眼睛瘫在船上的苏黛也跟着紧张起来,连忙扯开还绑在骸骨上的布条坐起身来。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觉到一丝危险。船上升着一面黑色的风帆,稀薄飘忽的雾气一直笼罩在小船周围,当海风刮来时,雾被吹散,小船也随之消失不见,而当雾气重新凝结,小船也就再次显形。

是幻影。

船很快悄无声息地驶到了两人旁边,直接从骸骨船中间穿行而过。

这艘幻影船上有人,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高大魁梧,穿一件黑色单袍,衣衫下纠结的臂膀和隆起的胸肌清晰可见,长长的棕发结成数条辫子,亦是深眉高鼻的异域长相,眉心之间淡淡闪烁着一枚金色飞鹰状的印记。

女人微微喘息着仰躺在甲板上,身上盖着一件斗篷,凌乱发丝下一张苍白的脸如玉石刻就,美轮美奂,然而神色疲倦,表情呆滞,一双美目也空洞无神。

男人立在船头,皱眉注视着自己左臂臂弯里的一团东西,片刻后,掀开覆在那东西上头的一张兽皮。

他臂弯里的赫然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但浑身青紫,气息微弱。

甲板上的女人忽然坐起来,一把掀开身上的斗篷,颤抖着叫道:“你要做什么?”

男人回过头,温声道:“千音,你好生歇一会儿,已经不远了。”

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他还活着!你把他给我!”

男人摇摇头,断然道:“他撑不过去的。”

女人怔了怔,忽然扑过来,抱住男人的腿,“你不是说不远了吗?不要丢下他!”

男人蹲下身子,扶住她的胳膊,单手将单薄的女人搂在怀里,“是离魔洲陆地不远了,但前面那片海域,反而是最凶险的地方……我告诉过你,许多战败的魔人都会被放逐到黑虚之海上,这些战败者中不乏力量强横的魔族头领,他们不甘于此,总想伺机翻身,因此总是盘旋在陆地附近的海域不愿离去,天长日久,魔身陨灭,但魔魂仍游**在那一带,尤其一些强大的魔魂,会吞噬其他弱小一些的魔魂来壮大自己,变成凶戾暴虐的魔魑……”

女人目中涌出泪水,失魂落魄地盯着他臂弯里的婴儿。

“进了那片海域,我不会有余力来护住你和他,两个之间,我只能选择保全一个。”男人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女人,然而语声冷静得近乎残酷,“这孩子原本便是混血,先天魔力不足,我原本想带你回魔洲大陆,多受些魔气的滋养再生下他,可没想到你竟然会提前生产,而且又是难产,他虽勉强落了地,也只剩了半口气,连哭都哭不出来。长痛不如短痛,留着他在身边,只会拖累你我——”

“那就留他,不用留我!”女人急声叫道,略为嘶哑的语声含着几分歇斯底里,“朔羿,留他!”

“千音!”男人目光一沉,语气严厉起来,“别糊涂!这孩子的情形你看不出来吗?就算我护他过了这片海域,他还能活多久?而你此时虽伤了些元气,但只要日后好生调养并无大碍,我绝不会留下一个无法成活的孩子而舍弃你。”

女人不说话了,目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千音,来日方长——”男人再次放柔语气,试图宽慰她。

“不用再说了,”女人像是已被说服,抬手抹去颊上泪水,轻声道:“你让我再抱抱他,就一会儿。”

男人也很干脆,将臂弯中的婴儿交给女人,又把母子俩抱到一边,替女人盖上斗篷。

“就一会儿,”他微皱着眉头说,“就快进入前面的海域了,天意如此,你也别怨我,要怨,也只能怨他生不逢时。”

女人微阖着眼,侧过身将婴儿紧紧抱在怀里,在他颊上亲了一口,双手轻微动了动,纤长的手指静静翻飞起来,越来越快。

男人站在船头,并没有注意到女人偷偷摸摸的举动。他仰头看着天际,眉头越凝越深。

平静的海面隐隐有了波澜,夜空中原本清亮的圆月光芒开始黯淡,丝丝黑色的雾气如阴魅的藤蔓,牵绕纠结着,从圆月的边缘开始往中心侵蚀。

海浪汹涌起来,潮水越卷越高,狂风席卷而来,墨色海水翻出浓稠的腥味与煞气。

“不好,”男人陡然回头,“千音——”

女人的双手已经停止了结印的动作,转过头平静地凝视着他,一丝艳红的鲜血从她嘴角溢出,顺着玉颌滴落。

男人快步来到她旁边,俯下身一把掀开盖在她身上的斗篷。

斗篷已经被鲜血洇湿,她身下汪了一摊血泊,黏腻的血在甲板上蔓延着,像焚烧的火一般灼得男人瞳孔紧缩。

与此同时,趴在女人胸口的婴儿浑身一颤,一声嘹亮而中气十足的啼哭声划破苍穹,而黑色的诡雾也在那一瞬间完全吞噬了月光。

“你听,他哭了……哭得这般响亮,”女人用尽力气搂紧怀中啼哭不止的婴儿,气若游丝地说道,“答应我,让他活下去……”

她星子般的双眸在这一刻异常明亮,然而那璀璨的光芒只一闪,便湮灭于无边无际的黑暗混沌之中。

幻影骤然消失,苏黛身下的骸骨船咔咔作响,整具骸骨像是有了生命,刹那间胀大了数倍不止,原本灰色的骸骨渐次化为暗红色,尾部疯狂地扭动起来,长长的尾尖“啪”的一声甩过来,直接把苏黛扫进了汹涌翻滚的海水里。

一时间,凶灵激**,魔魑横嚣,海面的晦雾再次团团纠结成妖异诡怖的各种形体,一道接一道没入骸骨之中,化为细细的黑丝游走在骸骨表面,很快结成盘踞的蛛网,像是这具暗红色魔骨不断生长的血管一般,黑气漫过每一寸骨骼,涌动着朝仍旧坐在骸骨头部的凌随波冲去。

“轰——”整具骸骨突然暴起,摇头摆尾彻底冲出海面,搅起一阵腥膻的黑色血雨,忽远忽近的凄厉魔吟充斥在整个天地间,晦雾中现出一道张牙舞爪的血红色魔蛟虚影。

浸泡在冰寒海水中的苏黛瞪大眼睛,毛骨悚然地盯着蛟头上的那个小黑点。

随着一声尖锐的长唳,魔蛟从半空中跌回海里,不出片刻,重新化为灰色而死寂的骸骨,细长的骸尾沉入海水,只有半具残破的骸躯漂浮在水面上。

黑雾散去,广阔的天地再次安静下来。

苏黛打着寒噤爬回骸骨船上,微微喘息着,心有余悸地看着盘膝而坐的凌随波,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寒,恐惧和慌乱一丝丝爬上心头。

阴煞的魔气盘旋在他身周,显得他的脸庞说不出的阴森冷郁,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波息涛平的海之尽头,双瞳里是尚未平静的滔天血浪,眉心间赫然嵌着一道流光湛湛的印记。

黑色的海水一滴滴自他发间颌下滴落,滑过**的半边臂膀和一片胸膛,洗出身体上宛若刺青一般刻在肌肤上的邪秘魔纹。

“原来如此……”苏黛牙关打战,小心翼翼地拧着衣摆上的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唯恐惊扰了他。

她大概明白了发生在这位少魔君身上的情形,也猜出自己和他为何会陷入这方幻境之内,唯一不清楚的,是如何能从这幻境中脱身。

方才幻影船上出现的那一男一女,应该就是凌随波的父母,正在横渡黑虚之海的魔君朔羿和中州女子凌千音。

苏黛看得清楚,凌千音怀抱婴儿之时,双掌结印的手势,乃是一种失传已久的招魂之术。

她本对各种魂术一窍不通,这种古怪的手势她却认得,只因她的大师姐李陵,曾在与师妹们闲聊谈笑之时给大家展示过。

李陵幼时一直与她的母亲一同生活在黑暗的墓穴之内,直到她母亲病逝,这才被偶然闯入陵墓的师父秦惜晚捡到,把她从暗无天日的地底下带了出来。

李陵的母亲生前精通各种魂术,但并未传授给她,这种招魂术,是年幼的李陵贪玩偷学的,只得其形,不得其神,她当日在青宴山上接连使了四五次,这才召来了山涧一只小山兽的微弱亡魂,令大家哄笑不已,也因此众姐妹印象十分深刻。

凌千音的招魂术明显要复杂精深得多,苏黛虽不甚了解,却大致揣测出了十之八九。

为了让生气所剩无几的婴儿活下去,凌千音孤注一掷,用这种古老的招魂术召来了游**在附近海域上的魔魂。

她的招魂术应该非常霸道,才能召来黑虚之海上魔力强大的魔魑,然而婴儿身弱气虚,无法承受强横暴虐的力量灌入,是以凌千音或许另用了什么禁术,生生封住了魔魑的大部分魂体,只抽出少量进入婴儿的身体,冲开肉身气血经脉,令濒死的婴儿获得生机。

而产后虚弱的凌千音自己,可能是遭受了这种禁术的反噬,很快血尽而亡。

被抽去部分魂体的魔魑受魂体剥离之痛,自是不甘,会想方设法与分离在外的魂体融合,同时取得那部分魂体所寄居身体的主宰。

而那具身体的日渐强健,也使得更多魔魑魂体的入侵顺理成章,魔魑等到时机成熟,便会依靠离开的那部分魂体感应,抓住机会将宿体拖扯进黑虚之海幻境中,重现当日一刻,以便再次借由凌千音的招魂术残力,将更多的魔魂输进那具身体。

这于凌随波来说,或许是一种长期而无法摆脱的折磨,然而对于此刻的苏黛而言,她生不起一丝同情,弥漫在心头的,只有忌惮和畏惧。

阴差阳错之间,她无意中洞悉了这位魔界少君的秘密,他会不会魔性大发,就此将她抹杀在这个幻境中?

尤其现在这个凌随波,幽冷阴戾,周身魔气凝滞,就算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能感觉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制和灭顶威胁。

骸骨船轻轻一晃,凌随波站了起来。

此刻的黑虚之海一片宁谧,连轻雾都全数散去,只余细细的海风拂着水波,**着点点细微冷光。

月光沐浴在男人身上,**出来的肩臂和部分胸膛上,魔纹一圈圈地泛着碎光,他的双瞳已经敛去暗涌的波澜,沉淀为一种几近透明的颜色,眉心间的印记暗了下来,只留下一点淡淡的银色光芒,看不出形状。

“烧掉你的那支笔,你可以从这里出去。”他冷漠地说道,朝苏黛伸出手来,指尖微微一捻,一簇幽蓝的火焰燃烧在他掌中。

还好,看来他理智尚存,还未完全被魔魑所侵蚀。

苏黛思绪飞快地转着,压下心头的一丝慌乱,镇定下来,探手入怀,握紧那支挽月晴岚,“不行,我不能烧掉它。”

“你不想出去吗?”凌随波微觉诧异,盯着她向前跨了两步,丝丝黑雾从他脚下的灰白色的骸骨中探出,缠住他的双足。

“我想,”苏黛道,情不自禁地往后瑟缩了一下,“但这是信物,我不能随便毁了它。”

“信物?什么信物?” 凌随波颇为好奇地问了一声,不待她回答,随即又轻描淡写地说,“随便你,不想烧了它,那你只能永远留在这儿。”

“不会的,”苏黛摇头,“你一定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带我出去。”

凌随波眉睫轻扬,唇角微翘,双目却如冰凌一般寒冷而不带任何笑意,“就算我有办法,但凭什么我要带你出去?”

苏黛被那双无色的眸瞳盯着,彻骨的寒意似比方才浸泡在海水中还要强烈许多,但她直视着那双眼睛,命令自己不许退缩。

“你不是遇到麻烦,有求于我们么?不然以你的能耐,你不会找上我们,”她沉声说,尽量使语声平稳,“我可以帮你,所以你得带我出去。”

“帮我?”凌随波眼眸微虚,“你知道我要对付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但你可以告诉我。”苏黛身体紧绷,静静与盛气凌人的少魔君对持,“我答应,出去后不会给你添乱。”

片刻后凌随波笑了起来,“好吧,如果你不介意,我是可以带你出去——你爱怎样便怎样,反正到时,你们所有人都得听我的,除非你们都不要命。”

他说完,再次打量她两眼,扭头跃入海中。

整具骸骨倏然破碎,万千碎片泛着细碎的光芒沉入海底,苏黛身下一空,猝不及防跌入海中,慌乱间喝了两口海水,正茫然时,一条坚实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紧紧地揽住她的腰。

她的脑袋被按在一个宽阔的胸膛里,整个身子陷入一具饱满而强健的躯体间,胸膛内鼓鼓的心音在她耳边异常清晰,而她肌肤上的大部分地方,都能感受到那流畅结实的肌理所带来的每一分压迫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