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挣扎起来,竭尽全力地推他,双足在水中乱踢,带起一阵激烈的水花。
“别动!你若再乱动,我只能丢下你,”凌随波低沉醇厚的嗓音贴着她的耳际响起,含着怒意和不易觉察的尴尬,然而语气却是嘲讽和揶揄的,“不是你自己要选这样的吗?”
苏黛从他怀里尽力昂起头,狠狠地瞪着他。
他的长发在水中漂散开,发丝随着水纹拂过脸庞上深邃锐利的轮廓,水波间那双透明的双瞳望进去光华溢转,绮丽万千,与他额间的印记交相辉映,似隐藏着流火星辰,极具蛊惑之力。
玄异的魔纹一圈圈在**的肌肤上闪现又隐去,她只瞄到一眼,便眼花缭乱,神智昏昏。
光影纷**错间,海水震**出扭曲空间。时间似乎流逝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凌随波抬目,望向头顶上那片氤氲着银色光晕的海水。
黑虚之海的幻影震**着被一分为二,海面之上是清光明月,渺渺柔波,海面之下,却是腥浊滔滔,暗魔猖獗,墨黑海水翻卷着千鬼万魅的喘息与狞笑,无休无止,无穷无尽。
光与暗之间,清与浊的分界,空瞑中那艘幻影船再度出现,魔君在船头放下凌千音的尸体,目送她孤寂飘远。
然而生死转渡,银河星辰却远在彼岸。
凌千音随波逐流,渐渐被卷入海底的魔域深渊,永堕黑暗。
蓦地,凌随波胸中戾气横生。
整个幻境加速崩塌。
结界破碎、时空交叠,噬骨气流如刀刃激**,海天倒置、浊雨滂沱,焚心火焰似流星漫坠,身在其间,痛苦犹如永缚阿鼻地狱。
凌随波肌肤上的魔纹已燃烧至赤红色,整个身体仿佛淬火般通红。
他低头,看向被钳制在自己怀中的女子,手指缓缓搭上细柔发丝覆盖下的颈脖。
这颈脖如此纤细,无力地勾着脆弱的弧度,他只要一用力,就可以轻易掐断。
不知不觉中,血色晕染开魔瞳,杀机凝聚于掌心。
撕裂般的苦楚从身体上扎进骨髓,侵入血脉,直冲上脑门,他脑中翻江倒海,眸中翻滚着血浪,眉心间的魂印忽明忽暗。
不——不能杀——不能摧毁……
杀了,就变了它所希望的那个样子,他会彻头彻尾地变成一个名副其实的“魔物”。
颈上的脉动跳跃于指端,少女的手握成拳头被紧紧压在他胸膛上,因而她腕上的脉搏也在这一瞬异常清晰地印在胸间。
凌随波指尖微微颤抖,闭上双眼,等再睁眼时,双瞳内的血色已淡去。
他狂擂的心跳平缓下来,渐渐与指尖下的脉动和胸间的脉搏同息同拍。
身体上承受的压力和肌肤上的火噬之感愈加强烈,然而这疼痛并未令他皱起眉头,反倒是这种与人脉息节奏一致的感觉,让他觉得极怪异,极不舒服,极难忍受。
每次被身体里的异魂拉扯进这个幻境里,都要再次承受生母逝去之殇,经历异魂入侵之险,以及破除幻境时的千刀万剐之痛。
整个幻境因他而生,因他而灭,每次都是孤身来,独身去。
而现在,那丝本不该属于这个囹圄之地的心音应和着他的心跳,比呼啸的海潮和轰鸣的惊雷更危险、更惊魂摄魄,同时,也是一种**。
**着他掐断那丝呼吸,抹去若有似无的干扰。
撼地动天的崩塌渐渐止歇,瞬息万变的幻影化为轻雾,消失在光影之中。
宁静的山谷中,草叶淅淅,露水映着初露的晨光。
新鲜的空气灌入肺叶中时,苏黛清醒过来,然而下一刻,她的呼吸陡然一窒。
颈上压着沉沉的铁指,滚烫的指尖灼在脉动处,紧缚着她的男人呼吸急促,胸膛急剧起伏。
他不会魔性未褪,要杀了我吧!
一念闪过,苏黛颈上的寒毛全竖了起来,心窝口怦怦直跳,立刻张口道:“多谢凌少君!”
凌随波微微一怔,变幻莫测的瞳中闪过困惑与犹疑,片刻后,按在她颈上的手缓缓移开,擒住她腰肢的手臂也随之一松。
他后退两步站定,两人对视着,脸色均是阴晴不定。
苏黛额际生汗,一丝紧张始终提在心口。
“谢我,谢我什么?”半晌,凌随波挑眉一笑,“谢我弄坏了你这怪东西,还是谢我刚刚差点杀了你?”
他鬓角全湿,身体上的魔纹隐入深肤之下,瞳孔的颜色也渐由透明回转为深不见底的褐色。
“都要谢,”苏黛想了想,紧绷绷地说,“你毕竟没有杀我,弄坏了我的东西,我正好再想法加固一下。”
凌随波点点头,无所谓地拢了拢身上破烂的灰色布袍,看上去好像又恢复了之前那副落拓潦倒的样子。
他看了看天色,转头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回头。
“苏姑娘最好离我远些,”晨光照在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他眼里阴冷的锋芒再次掠过,“收好你那支笔,如果再有下次,我不能保证你还能活着出来。”
苏黛长长舒了一口气,出神一阵,这才慢慢往村寨走去。
朝阳初升,日光渐渐有了暖意,想来这会儿李长安已经带队出了山谷,村寨里静悄悄的,她径直去了明老的棚屋。
棚子里没有任何动静,帘子盖得很严实,明老明显还未起身。
老年人精力不济,睡到这个时辰倒也还算正常,苏黛只得先回自家棚屋。
她翻出之前给大师姐写的信,添了一行字,请大师姐将丹青阁那位长老关于魔界的笔记拓印一份给她带来。
她觉得要对付这位少魔君,多了解了解魔界诸事,总是没有坏处的。
信送出去后,她取出冲车的图纸写写画画,忙了半日,见日轮当午,便又往明老棚屋而来。
帘子仍是拉得密密实实,苏黛心下疑惑,隔着帘子唤道:“明老!”
没人应声,她等了许久,掀帘进棚。
棚内光线暗淡,明风觉犹歪在木榻上沉睡,但眉头紧皱,眼睑颤抖,显见睡得并不安稳踏实。
苏黛唤了两声没把他唤醒,只得将帘子大大掀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射到明风觉略显青黑的脸上,他眼皮下的眼珠急速转动起来,喉间发出两声模糊的痰音,终于醒了过来。
苏黛扶他坐起来,“您还好么?怎么睡这么久?”
明风觉咳了一阵,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快午时了,”苏黛回道,弯腰拿起靠在塌边的一竹筒水,“哎哟,冷的,我去给您换换。”
“无妨,冷的最好,拿过来我喝一口。”
苏黛等明风觉喝完水,犹豫片刻,才道:“明老,这位凌随波……”
明风觉看她一眼,“怎么?你找他了吧?在他那里吃亏了?”
苏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他的确很厉害,我弄不过他,以后会避着他些——不过话说回来,他也许并没有什么恶意,应该也不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觉得,是不是我们自己过于紧张了些?”
明风觉若有所思,“你认为我昨日先向他出手有些冒失,反而把事情弄糟了?”
“哪能呢!我没说您,说的是我自己,是我太草率,”苏黛忙道,“要不,您还是再好好跟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吧,如果他所行之事和我们并没有冲突,咱们能帮则帮,助他把事情了了,也好早点送这尊瘟神出去。”
明风觉微微一笑,“我自有主张。”
“那您斟酌着办吧,”苏黛道,“我出去了。”
“他应该还在寨子里养伤,”明风觉叫住她,“你如果看见他,请他一个时辰后来我这里。”
苏黛应了一声,“好!我叫阿纹去跟他说。”
她出去后,明风觉起身来到棚屋门前,沉默地看着外头安宁静谧的村寨。
他暴露在明亮阳光下的面部肌肉微微抽搐起来,眼中现出古怪而痛苦的神色,许久,慢慢扶住额头,退回阴影里。
苏黛出了棚屋,找到阿纹交代了两句,去了那片谷地。
两个多时辰后她修好冲车,回到寨子里,远远就瞧见阿纹和凌随波一同坐在一株树下。此时日头已西沉,残阳依山,坠在远处峰巅上将落未落,流火滟晖染得平谷孤村一片金黄,也将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树下拉出长长的影子。
她悄悄走到近旁。
凌随波仍是穿着那件破破烂烂的灰袍,黑色额带束在眉间,纡尊降贵地埋头摆弄着膝上数个中部有凹槽的小木方,居然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情。
阿纹在一边絮絮叨叨地指导:“不对,凌大哥,这根不应该嵌这里……”
他说了几句,又埋怨道:“凌大哥怎么这么笨?还不如我呢!早知就不叫你帮我了。”
凌随波不以为意,只轻轻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拼好了有什么用?”
“虽然没多大用处,但是好玩啊!”阿纹笑嘻嘻地说:“这个是九子联方,也叫难人木,别看只是几根木棍,学问大着呢,只有最聪明的人才拼得好!拼好六根叫做六合榫,拼好七根叫做七星结,八根叫做八达扣……”
正说着,冷不防背上挨了一粒石头子儿,阿纹不由大怒,转身一看,苏黛正在一边朝他招手。
他火气顿消,立刻跳起来,“凌大哥你先玩,我去去就来。”
苏黛等阿纹蹦蹦跳跳跑来,在他额上弹了一记,轻声道:“你离他远点。”
“为什么?”阿纹摸着额头,不解问道:“凌大哥很随和啊!就是人不太聪明,话说得又慢又怪,叫人听着捉急。”
“你可别在他面前乱说,惹恼他有你好看的。”苏黛啼笑皆非,一面说一面朝那边看去,凌随波也正转过头,两人目光遥遥对上,苏黛忙指了指自己脚下,意思自己很遵守和他保持距离的约定。
凌随波没什么表情地挪开了目光。
“你听我的,”苏黛端正脸色,悄声叮嘱阿纹,“这人来历不明,品行如何也不得而知,和他说一两句话可以,切勿深交……他去明老那里没有?”
阿纹摇摇头,说:“午后明老一直在睡觉,凌大哥也一直在外头等,我看他等得无聊才和他玩的。”
“明老又睡了?”苏黛吃了一惊,“还睡了一下午?”
“嗯,我去看过好几次,他一直没醒。”
苏黛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想了想道:“好吧,明老的情况你多留意着,有不对劲就去叫青芜姐姐,我先去谷口接你三哥和李长安他们回来。”
阿纹拍拍胸脯,老气横秋道:“苏姐姐放心!你尽管去吧,我会照看好明老的!”
苏黛扑哧一笑,接着又瞪他一眼,“少跟那个人玩!”
阿纹回到树下,一股脑儿把“那个人”膝上的木棍都拿了回来,无精打采地说:“不玩了。”
凌随波笑道,“为何?”
阿纹抬头张望一下,小声道:“苏姐姐不让我跟你玩。”
凌随波慢条斯理道:“怎么?她怕我吃了你?”
“不是,你不是腿伤还没好吗?”阿纹摸摸头,“她怕你觉得我烦,怕我吵着你。”
“……想得挺周到啊,”凌随波双臂环胸,挑眉笑道:“你这么听她的话?”
“当然!苏姐姐可是这里最聪明、最和气,也最漂亮的人!这里谁不喜欢她?”阿纹说道,双眼闪闪发亮,“我自然要听她的话啦,哎,我要是早生十年就好了!”
他完全忘了苏姐姐的嘱咐,一屁股坐在凌随波身边,双手托腮,连连叹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阿纹瞄凌随波一眼,很有兴致地给他讲:“凌大哥你是从别洲来的所以不知道,但是在我们碧云洲,很多人都很仰慕苏姐姐!可惜前不久她定了亲,很快就要嫁给丹青阁的大弟子陆醒,丹青阁为了求娶苏姐姐,把丹青阁的至宝都拿出来做聘礼了。”
“是么?什么至宝?”凌随波若无其事地问。
“好像……好像是什么挽月晴岚!”阿纹一拍脑袋,叫道,“对,就是这个,听说是一支笔,丹青阁嘛,弟子都喜欢舞文弄墨的,连宝贝都是什么笔啊砚的,很没劲——哎呀!乖乖不得了,我怎么说了这么多!”
阿纹突然反应过来,站起身吐吐舌头,“我得去看看明老,凌大哥咱们下回再聊。”
他一溜烟跑了,凌随波似笑非笑地理了理衣摆,目光落到远处的那道窈窕背影上。
树影摇曳中,她已经上了那座独木桥,越过金辉斑驳的沼泽地,快步往深沟方向去了。
苏黛过了吊桥,将埋在枯林内的带刺藤网重新布置一遍,又在土里多洒了些蒺藜、木角钩,只留出细细弯弯的一径,免得自己人撤退时被无处不在的尖钩倒刺伤到脚。
不一会儿赵三和李长安一行人如期归来,大伙儿平安进了沼泽,说说笑笑往村寨走。
林中炊烟正浓,被晚风送到半空,又缥缥缈缈化入暮色中,东方山顶上一轮淡淡的月影欲遮还羞现出弧弯,晚霞早倦,散成片片轻薄云纱铺在天边。
村寨里这会儿热闹了起来,青芜领着几个人在灶台边忙碌,苏黛自觉腹中饥饿,走过去舀水洗了手,拿起簸箕内一个烙饼咬一口。
阿纹看见她,自觉地跑过来,“苏姐姐!”
“嗯,”苏黛问道,“明老醒了没有?”
“半个时辰前醒了,凌大哥都进去好一阵子啦!”
“那就好,”苏黛想了想,对阿纹道:“开饭还有一会儿,我瞧你们几个孩子也没事做,不如把咱们准备的水和食物先搬一些到车里。”
“这么说你已经完工了?太好了!”阿纹欢呼一声,接着又问:“这会儿就去搬吗?这么急?”
苏黛笑道:“咱们时间不多了,结界关闭只剩不到九天,早做准备,一旦要出发,到时就不会忙中出错——你们先搬着,我一会儿就来。”
阿纹应了一声,跑开去找人搬东西,苏黛咬着烙饼,目光在明老棚屋跟前巡来巡去。
棚屋的帘子是放下的,下摆随风轻**着,偶尔露出一道缝隙,但天色黯淡,屋里更是黑乎乎的,情形如何根本看不清。
也不知明老和凌随波谈得怎样了,说了这么久还没说完事,应该……还算顺利吧?
苏黛心下有隐隐的担心,匆匆咬了几口饼,离了灶台往这边走。
没走几步,棚屋的布帘猛地鼓**起来,接着明老一声暴喝从里面传出,一股强烈的气流滚滚如浪,以草棚为中心,惊风卷叶呼啸排开,苏黛首当其冲,被卷入半空,狠狠撞在旁边一株粗壮的大树上,痛不可遏。
砂石漫空,碎屑横飞,狂暴的气波延伸开去,周围几座草棚呼啦啦倒塌,巨响吞没了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阿纹等几个正往谷地搬运东西的小孩听见了这边的声响,扭头便往回跑。
李长安、赵三等人顶着气流冲过来,扶起苏黛。
所幸风暴很快止歇,大家惊疑不定,齐齐看向明老棚屋。残叶飘飞,沙尘渐息,满地狼藉中,那座草棚竟然奇迹般完好无损。
李长安牙关咯咯响着,握紧双拳走上前,一把掀开轻轻颠**的帘子。
灰暗之中凌随波高大的身形静静伫立着,明风觉倒卧在他脚边,鲜血蜿蜒淌开,他的佩剑断成几截散在一边,烁着幽暗而死寂的冷光。
血一下冲到头顶,李长安厉声道:“是你杀的明老?”
听到问话,凌随波缓缓抬起头来。
他薄唇微动,然而并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尚未散去血煞的魔瞳恢恑憰怪,却又美得出奇,嵌在那张刚硬深邃的脸庞上,他整个人气质陡然一变,像是撕开了一层伪装,暴露出他异界来客的阴暗和凶邪。
李长安只看了他一眼,便被他眸中异光所摄,愣在原地,跟随而至的人们被那瞳光一扫,俱是毛骨悚然,惊惧之下齐声惊呼,不约而同后退数步。
苏黛挣扎着拨开人群,看向凌随波。
鬼魅般的异色双瞳赫然穿透飞舞的尘硝,一下就攫住了她的心脏。
诡异的安静中,凌随波往前走了一步。
人群惶急而退,有人慌乱中脚绊在碎石上,摔了个仰面朝天。
李长安上前抱住明风觉,把他从凌随波脚下抬开,交给赵三,这才怒视着凌随波,咬牙切齿地问:“你是那个从魔界来的凌随波?”
凌随波不语。谷中夜雾已起,雾气混着沙尘,像隔了一层纱,然而人们脸上的表情和眼里的情绪都能清晰映入他眸中。
仇恨、惊恐、厌恶、忌惮、如临大敌。
他几近透明的瞳中现出一丝晦涩难明的波动,目光缓缓巡过人群,在阿纹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人群中的苏黛身上。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下颌微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倨傲道:“正是。”
这一次,所有人都听清楚了。
此时赵三怀中的明风觉身体颤了颤,喉间发出咕咕之声,赵三忙将他轻轻放于地上,李长安蹲下身子,低呼道:“明老!”
明风觉抬手指着凌随波,气若游丝道:“一切……一切都听凌少君的……我……不……”
话未说完,他头颅一垂,再没有声息。
众人哗然,阿纹泪流满面,高声叫道:“他杀了明老,为什么要听他的,我……我不怕他!”
青芜一把捂住他的嘴,李长安、赵三等人站起身,暗自摸到身上武器,紧握在汗湿的手心。
凌随波忽而一笑,略带嘲讽的笑意**在唇角,已恢复成褐色的眼眸再看不出什么异状。
“都听到了吧,不听我的,下场就和他一样。”他注视着明风觉的尸体淡淡说道,脸上闪过一丝倦色,“来两个人,把这里打扫一下,今晚我就住这棚屋。”
他无视群情激愤的人们,转头退回棚中。
众人不觉将目光都投向李长安,人群中的苏黛朝他猛摇头,李长安嘴唇都快被咬出血来,拳头握紧又松开,半晌不甘不愿地长叹一声,弯腰抱起明风觉,沉声道:“先把明老安葬了再说。”
苏黛等众人散去,默默提了水走进草棚。
月光照不进来,屋里黑漆漆的,更是令人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寻到火折,点亮了窗边的半截蜡烛。
凌随波半卧在塌上的身影立刻狰狞地投在对面乱枝杂草堆成的墙上。
他半阖着眼,一条腿在塌上曲起,手肘支在膝上,托着下颌,目光沉沉投过来。
“怎么,”他戏谑地笑道,“不是受伤了么?还来打扫这里?你不怕我?”
“怕,但凌少君吩咐的事,总要有人做才行,”苏黛从桶里倒了水,先冲刷地上的血迹,“您放心,我会保持呆在您三步开外的地方。”
凌随波轻哼一声,闭上眼睛。
苏黛冲洗完血迹,又小心将一些杂物整理好,站到屋角。
“凌少君……”
凌随波并未睁眼,轻轻懒懒地道:“说吧,你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