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一夜我果真没睡好。倘若在这般情况下我还能睡好,这心得是多大啊。我与白夕心意相通,她的情绪能影响到我。我感受得到她的愤怒、她的怨恨,以及……她的恐惧。
没错,她害怕了。
她怕秦岸娶了他人。若是秦岸真的娶了别的女人,那她现在的闹腾又站在何种地位呢?不过是一个不知廉耻的疯女人罢了。
我感受到白夕的迷茫,我也随着她的心境起伏。东方晨曦泛出鱼肚皮时,我终于有了倦意,匆匆睡了一觉,却还是做了噩梦。
梦里的白夕骑着高头大马去和秦岸拼命,然后被秦岸一剑挑下马,又一剑刺穿胸膛。这个梦将将结束,又立刻转到下一个。白夕还是骑着高头大马,但这次不是去拼命,而是去抢亲。白夕祭出择天秤将天界砸得稀巴烂,然后找来捆仙绳将秦岸里三层外三层捆走了。最后两人甜甜蜜蜜地入洞房,我却被拘在白夕的身体里,成了一盏顶亮顶亮的电灯泡。
早上起来时,我心有余悸,总怕白夕要把噩梦成真。我想唤她出来询问,她却死都不出声。想来也是,我在无涯海险些死掉时都没见白夕出来,这世间除了秦岸,还有谁能挑动她的心弦?
坐在**发了一上午的呆,想琢磨出白夕究竟想干什么。三千多年的恩怨,何时才能是个头。如今秦岸已然奉子成婚,想来是从纠葛中抽离出来,准备奔向新生活了。可纠葛纠葛,总得有两个人才能纠得起来。秦岸走了,就剩白夕一个,她与谁纠,与谁葛?
说来说去,只是白夕的不值得罢了。
这个答案我思索了一上午,想同白夕讲讲,让她千万不要想不通学了梦里的那招。可任凭我喊破喉咙,她愣是不吭声。
最后在我口干舌燥下,门外响起敲门声。
我打开门一看,是戴着假发的金乌。它叽里呱啦说了一阵,我终于从问候祖宗的词汇中明白了它的意思。原是屠辛找我,让我午时到鼎窟一聚,准备开始练习择天秤了。
我道了句“知道了”,完全无视了金乌想要杀人的眼神。
午时已过,我特意磨蹭了一个时辰才往鼎窟赶去。如今我已经同屠辛达成协议,他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既然这样,我也不用伪装了。
我到至鼎窟,九转十八弯地拐进了他平日里修炼的房室。这是鼎窟最大的一间密室,因引了灵泉的泉水,亦是最适合泡澡的密室。
墙壁上挂满娇艳的蛟血烛,蜡油滴在墙边,像一摊干涸的鲜血,这样阴沉,可屠辛就这样守了白夕一千年。他等了七万年的神战,一千年不过是屈指一弹。
我先是坐在石凳上等,随后又趴在三角桌上等。最后实在无趣,便想着去灵泉里游一会儿水。下次再被屠辛踢下海时也有个准备不是。
刚刚掬了一捧水,正欲洗脸,却被吓得一个哆嗦,水洒了一地。
水下有一张脸,正安静地看着我。
这……这不是顾奕是谁?
我强压下心底的喜悦,腾出仅剩的一丝理智来分析。顾奕已经被屠辛融合了,他们已经合二为一。可万事也有例外,就如我本该被白夕融合,如今却还是活蹦乱跳一样。白夕说过,这灵泉有奇妙的功效,能滋养灵识。就如到了灵泉她可以与我分离一样,顾奕未必不能与屠辛分离。
是他,没错,就是他!
他没死,他没消失!
想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了,泪水滚滚淌出,“啪嗒”一声砸进了水里。水中的顾奕微微侧头,伸出一只手来抚摸我的脸颊,为我擦掉眼泪。
“顾奕!”
我再也忍不了,跳进水中,拼命地朝他游去。可这水就像无涯海一样深,任我如何用力、如何拼命都始终与他有一段距离。
顾奕,你不要走,不要走。
不知道游了多久,就在我即将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抓住了他。他的手像铁一般冰冷,水中一片虚幻,他的眼闪烁了几下,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噗!”
水中的顾奕喷了一口血,如同被扼住喉咙般挣扎。我看到他脖颈上青筋虬露,几条诡异的花纹浮现出来。他的身体变得更加冰冷,皮肤表面凝结了一层淡淡的霜。
他看起来如此虚弱,似乎立刻就要死掉一般。
不!
九尾顺势而出,像一把巨大的雨伞慢慢展开。我用尾巴裹住顾奕,将他一点点地拉上岸。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终于到达岸上。来不及喘息我便松开尾巴,顾奕像一个熟睡的婴儿躺在我的怀里,乱发拂了他的脸,露出精致的下巴。可这就是顾奕,我认得的顾奕。
“顾奕,我不会让你死……”后面半句话僵在了喉咙里,我看到一双冰冷讥讽的眼。他正冷冰冰地打量我,嘴角一如既往地勾起,好像刚刚才欣赏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谁是顾奕?”
屠辛推开我的胳膊,从我怀里站起。他一身都被打湿了,黑发黏在了脸上,乱发下的眼却一如既往的阴冷,他打量着我,回味着我刚刚犯下的笑话。
是我看错了吗?水里的人不是顾奕吗?我不可抑制地颤抖,同时脑袋里拼命地回忆:灵泉,脸庞,泪水,抚摸。
我摸向自己的脸颊,冰凉一片,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余温。是的,方才我落泪的时候,顾奕从水里伸出手,为我擦拭了眼泪。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泪水再次落出,我迷茫地看向屠辛:“我刚刚看到顾奕了。”每一个字都很轻。
“顾奕?”屠辛微笑,一开口却说出了三尺寒冰般的话,“我告诉过你,这个世界上早就没有顾奕了,他已经被我吃掉了。”
“没有。”我轻轻地摇头,指着那潭平静的灵泉,“我在那里看到他了,那就是顾奕,他还为我擦泪了。”
“你看错了。”屠辛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的身边,正在为我揩泪,“为你擦泪的是我。”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传来,我打了个哆嗦,瞬间清醒过来。
“不!”我一把推开他,“那是顾奕,那是顾奕!”
不知道是脚滑还是我本能地想跳进水里寻求真正的答案,“砰”的一声,我落进了水里。灵泉从四面八方涌来,渐渐吞噬了我的视线。这潭水像一个无底洞,一沉便是永远。
我不再呼吸,不再动摇,只是安静地看着上方越来越模糊的影子。屠辛好像在呼喊什么,好像想伸手将我拉出来,可我累了,想永远这样睡下去。
就在记忆模糊的最后一瞬,我似乎听到了“咚”的一声,有人也跳下了水,正拼命地朝我游来……
02
修炼《摩罗书》已有月余,我以一日半米的速度缓慢进步着,但这比起当年我在虚合山时已经是天大的进步了。
屠辛依旧不满,只因他前一个徒弟是惊才绝艳的白夕,而后一个徒弟是蠢钝不堪的乔乔。
两者一相比较差距实在是太大,导致屠辛见着我就要生气呕血,最后索性将我丢到了另一个密室,眼不见为净。
姑姑对此事相当上心,没过几日就要来探寻我的课业。最后,她担忧地问:“乔乔,外界的传言是真的吗?”
我一怔,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个传言。最近我苦心修行,顺道伸出一只耳朵来听八卦,知道最近对于我的风言风语又多了起来。
“听说,主上与那九尾狐的感情一日千里,便携了她在鼎窟日日宠幸!”
“你听错了,哪里是宠幸,二人分明在修炼。”
“修炼什么呢?”
“自然是双修了。听说那狐狸太厉害,居然还把主上修得吐血了……”
“……”
此时姑姑一脸担忧地望着我,然后望望我因为久坐不动积起的小腹。我只得叹息道:“别的都是假的,不过他吐血倒是真的。”
姑姑大愕,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脸上却是春暖花开般绽放出嫣红:“没想到,没想到……”说罢捂住了脸,一派娇羞的模样。
“姑姑你想歪了……”
我若真有本事把屠辛修得吐血就好了。
若要追根溯源,就要回到一月之前。当时我以为自己找到了顾奕,谁知却是屠辛,于是我悲愤地跳灵泉自尽。当然,自尽是假,要探寻真相是真。
我一口气憋着自己沉进潭底。我知道屠辛不会让我死,因为他还需要我用择天秤挑起神战。但他看着我受罪却是极为愿意。
我一口气憋进潭底,等着屠辛跳水救我。我记得白夕说过,这个灵泉水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印出一个人灵魂的本源。只要顾奕还活着,便能在灵泉里出现。
当时我就抱着这个想法跳了下去。等到差不多一炷香的工夫,屠辛终于跳下来救我。我看到屠辛像一条鱼一样朝我游来,灵泉的水清澈见底,在烛光的折射下还能透出倒影,像一个虚幻的幻象。
我细细数着每一道倒影,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顾奕。
是的,那是顾奕,绝对是他。他的身影斑驳透明,几乎就要消散了。可饶是如此,他还在对我微笑,还张着嘴呼唤我:“乔乔。”
此时,屠辛已经游到我的身旁,抓起我的手就要往岸上拉。我不愿意,因为只有在池底才能见到顾奕。我们一拉一扯间时间耗去,我看到屠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身上再次结起冰霜,脖颈上又出现了诡异的花纹。
最后,屠辛大怒,身上冒出红光,额间也出现凤羽花纹。最后灵泉水沸腾起来,屠辛变成半人半鸟,振翅将我拎了出去。
然后,他不受控制地吐血了,指着我颤抖了半天:“你你你——”
想来是被我气得吐血,我也就满足了。这事以后我与屠辛相看两厌。他每每看着我就会气上心头,索性不再见我。
我不能告诉姑姑顾奕的事情,她不知道我在人世间经历过什么。但她若知道我为一个人类如此疯狂,肯定会很生气。毕竟,在姑姑眼里,为了成就大业,不婚不孕不恋爱是起码的标准。所以我只简单地告诉她我和屠辛在灵泉里打了一架,我打不过他,但是用言语把他气得吐血了。
听罢,姑姑叹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屠先生怎会如此小气?”
我默默地补了一句:“不光小气,还十分记仇,锱铢必较。”我正欲再和姑姑说一些屠辛的坏话,门忽然开了,一道窈窕的身影跳了进来。
之所以用“跳”这个字来形容,是因为矶姬族的人鱼是没脚的。好在她们的弹跳功能极好,一蹿便能跳得几丈高。此时,矶姬族的族长卿翊正从灵泉里跳起来,一个刺溜便滑到了我的面前。
她热络地伸出手,将我按到了胸前。因身量比她小上许多,这一按便将我压到了她波涛汹涌的雪白上:“啊,白夕,好久不见呀。”
我挣扎几下,力气敌不过她,只得气馁道:“卿翊姑娘,我们今儿上午才见过的。”
“是吗?我不记得了。”
姑姑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一张嘴都合不拢了。半晌后,她颤抖地指着我们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费力地从卿翊胸前挣扎出来,无奈道:“就是这么回事。”
我的确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卿翊如此熟识的。我们仅有几面之缘,我对她的印象只有娇艳的容貌和火辣的身材。当然,这是杀魂谷众人对她的普遍印象。卿翊曾创下一个壮举,在杀魂谷里走一圈人人望而忘事,尤其是男人更是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精神恍惚好几天,梦里呢喃别的女人的名字。这导致了杀魂谷里的离婚率直线上升。卿翊成了每个女人咬牙切齿的对象。
曾有人做过比喻,说白夕也美,但白夕的美是出淤泥而不染,让人只想远远地欣赏,没有独占和玷污的想法。卿翊不一样,她是妖冶夺目的吸魂花,能挑起每个男人的占有欲和征服欲。这样的女人,是任何男人都拒绝不了的。
卿翊是屠辛吐血后被唤入鼎窟的。先前我还能理解,毕竟矶姬族擅长疗伤。但不就是气得吐血而已,能一连治疗一个月,每日都治疗五六个时辰吗?
后来我想了想,了然了,这不过是一个苦肉计。屠辛这厮,治疗是假,撩妹是真。想是他看中了卿翊,被其美貌折服。要捕获一个女人的心很简单,要么让她身体上折服,要么让她心灵上折服。
但为何卿翊会突然与我这般亲密,我也没想出原因。她每次来为屠辛疗伤之前都会先找到我,然后与我叽里咕噜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比如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为伊消得人憔悴啊等等。我实在没从她日益丰满的身材里看见半分憔悴。
无奈我情感史单纯,又是个缺心眼的狐狸,实在不明白卿翊的想法。最后只能求助了我熟读三界八卦史的帝江大哥。
将事情简单描述了一下,帝江微微一沉思便有了答案:“你说的那个小娘子,莫不是对屠辛也有意思吧?”
我摇头道:“不知道。”
“你想想,卿翊和屠辛每日单独相处五六个时辰,而且屠辛还对卿翊有意。日久生情下来,也难免卿翊不会对屠辛也有意思。但人鱼这种生物多是腼腆害羞,她估计也想把自己一颗春心给屠辛表示表示,无奈脸皮薄,只能托你转达了。”
我目瞪口呆:“可……可她没说让我转达啊。”
帝江白了我一眼,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看着我:“她也没说不让转达啊!”
直到很多年后,我闲来无事浏览了各大小说,终于明白了这种恋爱方式:迂回。
简单来说就是九曲十八弯,你爱我我也爱你,但我就是不要让你知道我爱你,但我偏偏还是要爱着你……
譬如说一个公子爱上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也倾慕这个公子,可两人碍于礼教束缚,都不敢说出来。于是两人便想了一个法子,找来一个递条子的小厮。公子将要说的话说给小厮听,让小厮转述给姑娘;姑娘也将要说的话说给小厮听,让小厮转述给公子。一来一回间,好事便成了。
两厢一对比,我就是屠辛和卿翊间的小厮。可我这个小厮当得太没有自觉性,不懂得主子的心,白白耽误别人的恋爱。
经过帝江的一点拨我就明白了。此后,只要卿翊说了什么话我都一股脑地转述给屠辛。不过是传个话,算不得太麻烦。但唯有一点不好,我得亲自见到屠辛才能转述。每每一见到我,他都横眉冷竖,脸上分明写着“不耐烦”三个大字。
察觉到他的不爽,我一哆嗦,赶紧将卿翊的甜言蜜语转述给他。这一招果然奏效,前一刻还风雨欲来的屠辛下一秒立刻春暖花开,脸上的褶子也一层层地打开了。我一颗怦怦乱跳的心这才落入肚中。
如此持续了许多日,我瞧着屠辛的老脸也被爱情滋润得透亮,老树开花铁树结果,生生浸泡在爱情的海洋里。
我一直在线给帝江转播他们二人的恋爱进程。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帝江寻来了一只烤乳猪,再备上一壶美酒。三杯猫尿下肚,帝江吧唧着嘴道:“时机成熟了,他们应当再进一步了。”
果然,第二日卿翊扭着水蛇腰又到了。这次她递给我一张小字条,我还没来得及打开,一个香吻便飞了过来。卿翊媚眼如丝道:“今夜,一定要来。”
我心肝脾肺抖上一抖,立正道:“来,一定来!”
卿翊走后,我哆嗦着打开字条,指尖上面写着“丑时三刻,三珠树下见”。
我立刻福至心灵,懂了。这便是帝江说的“再进一步”吧。
月黑风高,老树幽会,用脚趾都知道要发生什么。可,究竟要发生什么呢,我还是不知道。虽然在我做黑脸大王时曾博览群书,对此等事情也有所涉猎,可纸上学来终觉短,哪里有现场表演来得热烈。
踌躇了好久,我终于将这字条递到了屠辛手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就跑了,气喘吁吁地找到帝江,将这事给他一说。
帝江激动地一拍大腿:“好事啊好事!”
我迟疑道:“可,这种事不是应当偷偷摸摸在家里吗,为何还要跑到外面来,不觉得危险吗?”
帝江忍不住白了我一眼道:“风情,懂吗?情调,懂吗?”
我懵懵懂懂地点点头,又摇头。
03
帝江解释不通,又懒得解释,最后道不若直接带我去看现场表演。这个想法与我不谋而合。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仅剩的道德心又告诉我这样干不好。但由帝江提出来就不一样了,我可以解释自己是被胁迫而来,这样一来我的良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是我要看,而是我不得不看,毕竟谁敢忤逆帝江呢?
一拍即合后,我寻了一包瓜子和些许卤鸡脚,预备晚上看戏时食用。
帝江望见鸡脚脸抽了抽:“这是什么?”
“卤鸡脚啊。”我将鸡脚往帝江面前推了推,“可香了,你来尝尝。”
这下帝江嘴也抽了抽,似有山海之力袭来,一股不明物体涌上喉头,最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这一呕便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帝江边吐边颤抖着指着我道:“你……你……”
后来我才晓得,鸡亦是鸟类的一种,也就是帝江的同类。鸡脚在帝江眼里,那便与自己的脚一般。所以,表面彪悍内心脆弱的帝江受不住手足相食的打击,“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我没想到区区几只鸡脚就能将他打败,赶紧将鸡脚挪开。
但反胃这事一旦开启就如滔滔江水,不吐到腹中无物是不可能的。所以,帝江抱着个痰盂,在门口大吐特吐。一直到月明星稀,丑时前一刻时才停下来。
我担忧道:“大哥,今日你身体不适,不若不去了吧。”
帝江一挥大手,咬牙切齿道:“不行,必须去,今日老子太过虚弱,须得靠八卦来滋养灵魂。”
我虎躯一震,对帝江的敬佩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说罢,帝江丢下痰盂,拎起我的领子往三珠树赶去。
到时,卿翊已经在树下守候,一袭紫色罗裙,发间别了一朵红花,果真是幽会的打扮。屠辛却还没来,我们只得耐心等待。好在这里树多,我们飞至另一棵树上,躲在一簇繁杂的枝叶后。
左等右等,已经过了丑时三刻,还没看到屠辛的身影。我疑惑道:“屠辛那厮怎么还没到啊,他不是忘了这事吧?”
帝江压低嗓子道:“你又不懂了吧?这叫架子。两个人搞对象,总得有个高下不是?先前虽是屠辛主动追求那小娘子的,但后来小娘子也对屠辛看上眼了,反追。这时候屠辛就玩上了欲擒故纵,得先吊着小娘子的心,否则以后吵架就难占上风了。这就是爱情里的谋略,懂不?”
我摇摇头,诚实道:“不懂。”
帝江“啪”一巴掌拍到我脑袋上,怒其不争道:“你想想,倾慕屠辛的人那么多,小娘子只是其中之一。要是屠辛对小娘子表现得太殷勤,难免以后地位不高。他这是在占主动地位。”
这样一解释我懂了些了,可难免为卿翊愤愤不平:“可倾慕卿翊的男人更多啊,卿翊只要往外走一圈,就能让多少人闹出夫妻矛盾呢!”
帝江吧唧嘴:“老子倒是想看看,你说的那个卿翊长什么模样。”
我一惊:“你不知道?”
帝江反问:“老子为什么要知道?”
我正想给他描述描述卿翊的模样,以及卿翊到来以后杀魂谷产生了多少家庭矛盾时,屠辛到了。屠辛依旧一身绿色的衣裳,手里还持了一把折扇,一副登徒子的模样。
屠辛缓缓踱步而来,卿翊迎了上去,两人在三珠树下交谈。因隔得太远,我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帝江突然疑惑道:“不对啊。”
我以为帝江听清他们说了什么,连忙问道:“怎么不对?他们说什么了,吵架了吗?”
帝江甩甩脑袋,指着二人道:“他们怎么隔得那么远啊,怎么不亲一口?肢体动作这般生疏,哪里像搞对象的。”
如此说来倒也是,二人隔了好几步的距离,连手都没牵一个,的确不像情侣。我想了想又道:“若不是他俩太害羞了?”
帝江道:“两人都花前月下了,害什么羞?”
话音刚落,屠辛突然看向我们这里。
我虎躯一震,浑身发麻,心狂跳不已,不敢确定屠辛是不是发现了我们。一来是我们躲得很紧密,整个身子都躲在树叶之下,二来是帝江早已隐去了我们的气息,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
但我忘了,屠辛不是一般人。
我抖着牙往后躲了躲:“大哥,你往前站点,我躲躲……”
话音刚落,屠辛鬼魅般飘到我眼前,一张脸狰狞如恶鬼道:“你要躲哪儿去?”
接着一挥衣袖,三人环抱的大树应声倒下。
帝江会飞,及时唤出翅膀扑腾了两下免去尴尬,而我却因为刚刚被屠辛吓破了胆,忘记腾云忘记逃跑,最后以脸朝地匍匐的姿势摔到了卿翊面前。
卿翊后退两步,秀眉微皱。
我赶紧打哈哈:“啊,路过路过,多好的月亮啊……”
卿翊横眉冷竖:“白夕!你让奴好等!”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卿翊这才将我扶起,口气半嗔半怨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奴等了你好久。”
“啊?”我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屠辛缓缓走到我的身旁,一双眉毛拧成麻花:“白夕,我需要一个解释。”卿翊亦露出同样的表情,与屠辛统一了战线。
这……这关我何事?
我一激动就脱口而出:“不是你俩搞对象吗?关我什么事啊,我就是来打个酱油的。”
“搞对象?”屠辛一口白牙像铡刀般竖起。
卿翊则是又惊又气,饱满的胸脯剧烈起伏。
我更加疑惑了:“对啊,帝江告诉我的!”
我赶紧将帝江拖下水,期待他能帮我阻挡一些风波。一回头才发现,帝江僵在原地,单眼皮小眼睛拼命地睁大,几乎都要落出来了。最让人惊叹的是,他嘴角那滴要落不落的口水,仅剩一根银线牵挂,摇摇欲坠。
他此时一脸呆滞地盯着卿翊,整个人神游天外。
“大哥,大哥……”我一连喊了好几声,连踩在他脚背上都没回神。最后卿翊“扑哧”一笑才让他反应过来,他赶紧擦了一把口水,捋捋头发做出风流倜傥样:“敢问姑娘芳名……”
真是老土的搭讪方式!真是丢人啊!我几乎都要找个洞钻进去了,赶紧小声解释:“这就是卿翊,和屠辛搞对象那个。”
这次被他俩同时听见了:“胡说!”
屠辛面容复杂,卿翊更是急得一跺脚:“谁跟他搞对象啊,奴是在跟你搞对象!”
“啊?”
我一连后退好几步,最后抵在了屠辛的胸前。我慌忙想躲,却被他一把抓住手:“白夕,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
可谁能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我急得都要跺脚了,看向帝江:“大哥,你的那套理论呢?快来帮我解释一下啊……”
不过此时帝江已经完全陷入了卿翊的美色,无法自拔。
屠辛一双眼在我和帝江间转了一圈,明白了此时的情况。他朝卿翊行礼道:“今夜的闹剧实在荒唐,委屈你了。”
说罢,他斜眼一瞥我,道:“这罪魁祸首,我会好好惩治的。”
卿翊叹息:“那麻烦主上了。不过请主上下手时轻一些,奴舍不得白姑娘这张脸受伤……”小眼神略带幽怨。
我顿时打了个激灵,忽地明白了什么,悲从中来。
今夜的闹剧草草结束,屠辛擒了我去鼎窟,卿翊自然也要回家休憩。不过我那位三魂失了七魄的大哥帝江却是糊涂了,迷迷糊糊地跟在卿翊身后,最后被卿翊一巴掌拍醒,怅然若失地回到自己家了。
月明星稀,蝉鸣袅袅。今夜,十分适合杀人放火。
不过屠辛终是没能杀人放火,他不过是将我钉在了墙上,仔细拷问了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我一股脑全说了,同时赌咒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有意打扰他们约会的。
屠辛一张脸由青变红,由红变黑,最后成了锅底。最后,他咬牙切齿地警告我离帝江远些,离卿翊远些,否则就扒了我的皮。
我了,但我实在不明白他的愤怒从何而来。看他这怅然若失的模样,莫不是失恋了?应当是失恋了,因为卿翊眼瞎看上了我,而没看上他。不过转念一想,能看上屠辛,这得是瞎得多厉害啊。
看他如此悲伤,我觉着自己有义务安慰他。虽然此时我被他用定身术定在了墙上,好像更需要安慰。
烛火悠悠,屠辛一口饮尽了杯里的酒。我琢磨了半晌,想了一个开场白:“那个,其实你也不用太伤心,虽然卿翊没看上你,是你没福气——不对不对,是她眼瞎,但你也用不着这么伤心啊,总还有一两个眼神不好的喜欢你不是?”
屠辛放下酒杯,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啊。”我叹息,“你想想,爱与被爱,一般人都选择的是被爱。今日你失恋,完全是因为你选择了一个你爱的但是不爱你的,这多累啊……”
屠辛站起来,缓缓走进,眼中浮起一层波光粼粼:“你是说——”
“对啊,就是这样!”我一拍大腿,可惜被定在墙上有些困难,“你还记得那个叫陈云锦的寡妇不?就是以前爱你爱得要死不活的那个——虽然她后来跟别人成亲了,但我肯定她一定还爱着你!你要是去挖墙脚,铁定能成功!”我艰难地转了转脖子,继续道,“这就是真爱的力量!虽然不晓得你的真爱长个什么模样,但绝对不是卿翊的模样……所以,你看我虽然误解了你们的意思,但也没什么大不了对吧?不如你先放我下来,我保证去狐族给你找两个姑娘!她们倾慕你很久了,整天说要嫁给你。不如我帮你们做个媒吧?虽然没了卿翊,但损一赔二,你绝对不亏……”
屠辛的眉头皱得更深,转身走了。我被定在墙上,足足定了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