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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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感觉到微妙的,是楚越。

沈以淳与“杜语菲”四目相望,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楚越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突然间,他感觉到心烦意乱。他从沈以淳手中夺过车钥匙,按开了遥控,对二人道:“反正我表哥蛮欣赏你,你们俩多聊聊吧。”说着,打开车门坐到后排,又将车门紧紧地关上,在车内故作不屑地刷着手机。

此时此刻,他的任何表达都是多余的,事实上沈以淳和林梳子都没有留意到他的异样,更没有品出他话中的酸意。

倒是林梳子有些诧异,皱眉问沈以淳:“楚越刚刚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沈以淳有些慌张,低头掩饰片刻,再抬眼,已经一脸平静与漠然。

“我是成年人,看谁都很客观,包括看你们的冤冤相报,不会像他那么真心实意……”他微微点头,意犹未尽的潜台词,林梳子听懂了。

不就是想刻意疏远嘛,林梳子也可以装作跟他不熟。

虽然离开这个世界时,沈以淳曾那样接近地俯身到她嘴边,林梳子至今都记得,沈以淳的耳垂碰触到自己的嘴唇时,自己的战栗。

是的,哪怕她浑身都不能动弹,哪怕她泪流满面,她也感觉到了自己的战栗。

“沈教授的确很冷静,一贯的冷静。”林梳子也点点头,“很高兴又见到你,谢谢在医院的那段时间你对我的照顾。”

沈以淳的“祖传凝视”又一次上线,像是要看透眼前的“杜语菲”,严肃地凝视着她。

林梳子有些慌张,却还是勇敢地与他对视。

她第一次认真地看沈以淳。原来,他真的很好看,眉形平直优雅,明明是单眼皮,但眼珠漆黑如星,眼神又那样深邃而难以捉摸。

沈以淳的“祖传凝视”向来杀伤力巨大,很少有人能敌得过这样无情的“解剖”,可是,眼前的“杜语菲”竟然如此无所畏惧,嗯,她一直这样无所畏惧,真让他刮目相看。

“你出院的时候烦透了我,为何现在突然跟我道谢?”他语气平静,但这问题,着实犀利。

林梳子立即猜到,杜语菲在医院里一定没少惹麻烦,应该给沈以淳看了不少脸色。既然自己决定要给杜语菲的人生“纠偏”,那对沈以淳也应该以礼相待。

“那时候心情不好。现在回想,觉得太失礼了,所以还是想真心谢谢你。”

她的语气如此诚恳,诚恳到沈以淳真的想全身心接受她的道谢。但,沈以淳终究是清醒的。

“是啊,杜同学的情绪变化挺大的。尤其是……”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林梳子的反应,“尤其是你戴着这把梳子的时候,会比较像我认识的‘杜语菲’;不戴梳子的时候,就是楚越口中的‘杜语菲’。”

这话说得太明显,林梳子的微笑顿时变得有些勉强。

这细微的变化,被沈以淳瞧在眼里,疑心更甚。他没有立即拆穿,而是向外走了几步,并示意林梳子跟上来。

林梳子不明就里,但沈以淳气场如此强大,她还是顺从地跟了上去,走到了停车场后边的树林里。

树林里一片安静,偶有住校的学生,晚饭后在校园里往来走动,从远处经过。

沈以淳环顾四周,确定不会有人听到这边的声音后,终于道:“我想跟你聊聊顾晴晴。”

林梳子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语气也轻松起来:“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这么郑重其事。晴晴怎么了?”

“你留给顾晴晴的几本书,还在我办公室放着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拿?”

书?留给顾晴晴的书?

林梳子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在医院看的那几本,并不适合顾晴晴的年纪,杜语菲干吗要留书给她?

不过,沈以淳既然这么讲,肯定有这么回事了。林梳子耍了个小聪明,故作恍然忆起状:“哈,我都忘了。沈教授你不是常来学校嘛,麻烦你有机会给我带过来呗,省得我去医院,打扰你工作。”

她打小就是医院的常客,加上自己那屈指可数的日子,内心很排斥去医院,更怕到时候护士叽里呱啦说起什么来,自己露了破绽,便自以为很聪明地卖了个乖。

哪知,沈以淳的脸色却陡然阴沉了下来。

阴沉和冷漠是不一样的。“乙醇大人”惯常的是冷漠,而绝非眼下的阴沉。

“你真的是杜语菲吗?”沈以淳低声问。这事实在太过蹊跷,他不敢声张,也不想让楚越知道。

林梳子顿时脸色尴尬:“呵呵,沈教授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杜语菲,难道还会是钱晓乐?”

沈以淳终于忍不住,向前一步逼近她,将她逼到一棵粗大的老树前:“你根本没有留书给顾晴晴。你出院的时候,她根本都还没有从监护室出来。”

呃……沈以淳也太阴险了,居然用这样的方式来套话,她真是小看了沈以淳的处世智商啊。

“哈,我还觉得奇怪呢,我好像不记得这个事啊。不过,你说留了,那就留喽,毕竟我是病人,记忆力总会有点差错的嘛。”林梳子给自己找台阶。

“病人?你从出院到现在,第一次承认自己是个病人。”

“呃……”

“自从你那天在我面前流过泪之后,就像变了个人。”

“呃……”

“你佩戴着这把梳子的时候,才像正常的‘杜语菲’,有血有肉有感情;失去了梳子,你就是暴躁叛逆的‘杜语菲’,没有半点儿礼貌,不懂得关心他人,更不知道什么叫设身处地。”

“呃……”这回林梳子语塞之余,终于想到了要说的话,“所以,你比较欣赏正常的‘杜语菲’是吗?”她真想告诉沈以淳,这才是“不正常的杜语菲”,这根本就不是杜语菲啊。

满心狐疑的沈以淳却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他惯常地以最冷静、最科学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哪里懂得女孩子说话时候的小心思。

“谈不上欣赏不欣赏。我只知道,你变化的不仅仅是情绪,还有你的心脏。为什么随着你的情绪变化,你会突然像换了一个心脏一样?据我所知,你之前并没有接受过治疗,更别说接触过心脏供体了。你是如何做到在不同的时段,拥有完全不同的心脏?”

一个男人,将女生逼到背靠着大树,这就算不叫“壁咚”,也能勉强叫“树咚”吧?你把人“咚”起来,居然就是为了问这么学术的问题,正常女生都会失望地将他一脚踹开吧。

所以,没出脚的林梳子,真是蛮有教养的。

她将沈以淳推开:“离我远点儿,我不想跟你讨论心脏。”

沈以淳有些莫名:“为什么不能讨论?”

“就是不想讨论。”林梳子站直了,将“祖传凝视”还给他,“还是什么心脏科权威呢,还是教授呢,把我骗到树林里来,编些瞎话来骗我,就是想知道我的心脏到底怎么了,对吗?”

这话也没错,沈以淳是想知道“杜语菲”的心脏到底怎么了,但是,被她这么一形容,怎么就觉得味道不对呢?

怎么就觉得……那么猥琐呢?

“因为科学解释不了啊,怎么可能前后几天,你就跟换了个……”

“解释不了就不解释。”林梳子打断他,“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多了,你又不是科学的化身,凭什么全让你解释了?”

嗯,连发怒都是娇柔的,绝不是动拳头的那一款,真是久违的“杜语菲”啊。

沈以淳居然觉得她的破逻辑莫名可爱,不由得认真地看着她。

这回真的是“看”,不是“祖传凝视”。但林梳子没心情分辨,不由得骂道:“别拿你的目光来解剖我,连我的内心深处都用一帧一帧的造影片分析过了,还不够吗?”

呃,怎么“杜语菲”也这么说?难道她和楚越讨论过自己?臭小子,敢说表哥的是非。

沈以淳有些不悦。

“可我觉得,我没有把你看清楚。”沈以淳不仅仅要“看见”她,还要“看清”她。

想得美,林梳子生气了,她不乐意。

“我凭什么要被你看清楚?我不想跟你解释,也不想被你看清楚,我就是杜语菲,你认识的会哭会闹的杜语菲。我不用为你的困惑负责,更不会当你的‘科学怪人’。”

“科学怪人?”沈以淳没听懂。

“就是被你用作医学研究的活体怪物。我不愿意,懂吗?”

林梳子说完,掉头就走。自从她觉得沈以淳仅仅是对自己的病情感兴趣之后,她说不出地恼怒。

“杜语菲,杜语菲!”

沈以淳跑出树林,追了几步,发现经过的同学都惊讶地望着自己,顿时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有些失态。他可是从来不和女生接触的“沈教授”啊。

他又见“杜语菲”已经气呼呼地走远,虽然不明白她到底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但也不好意思再追上去,只得讪讪地往自己的豪车走去。

豪车驶出校园。车里的楚越,其实根本没有认真刷手机。他时不时地向树林那边张望,虽然不知道沈以淳和“杜语菲”在说什么,但显然,他们的谈话并不融洽。

又见沈以淳开车都是脸色凝重,楚越不知怎的,居然有点窃喜。

“亏得我还说你欣赏她。你真是不争气啊。”

沈以淳无心开玩笑,沉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在背后说三道四了?”

楚越一愣:“什么意思?”

“为什么杜语菲也说我用目光在解剖她?”

“杜语菲也这么说?哈哈!”楚越终于觉得“杜语菲”有点接近自己的完美,“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嘛。你的目光非常‘外科医生’,的确让人觉得自己被解剖嘛。”

“这话不是你告诉她的?”

楚越无语:“我跟她势不两立,我怎么可能告诉她?”

沈以淳想了想,似乎有道理,但也没有道歉的意思,又问:“你被我‘解剖’的时候,高不高兴?”

“高兴,特别高兴,高兴到想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楚越没好气。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暴力?”沈以淳嫌弃。

对哦,自从跟“暴躁”的杜语菲杠上,自己好像也变得“暴躁”了啊。

楚越在反省,沈以淳也在反省。

“看来你也不愿意当‘科学怪人’啊。”沈以淳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