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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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以淳虽然没有恋爱经验,但并不代表他在感情上不思进取。

第二天,他一台手术结束已是午后。蓝小月替他准备好了外卖午餐,送进办公室。

沈以淳心中一动:“小蓝,问个私人问题。”

“我?”蓝小月有些难以置信,“乙醇大人”什么时候有过私人问题了?他明明就是台医学器械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有私人问题?

而且,居然问的是自己啊。她赶紧点头:“沈医生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沈以淳动用“祖传凝视”,望着蓝小月:“我是不是经常这样看着人?”

蓝小月点点头:“看我们少,看病人这样的凝视比较多。”

“那,会让人觉得不适吗?”

“反正病人肯定没投诉过,他们应该很高兴被沈医生这样重视吧。”

“那如果是看别人呢?”

蓝小月不知道“爱豆”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问的问题奇奇怪怪的。但出于对“爱豆”的无限崇拜,她肯定有问必答。

“会感觉……像在被解剖吧。沈医生的眼神好厉害的,我们都害怕这么被你看呢。”

“哦?有这么可怕……”沈以淳低声嘀咕。

蓝小月更觉得他古怪,沈以淳从来都不会多说一个字,今天是撞了什么邪,还会嘀咕自己的内心世界。

当然,“爱豆”怎么可能“可怕”,蓝小月绝不承认,立即解释道:“怎么会可怕呢,那也是因为敬畏啊。我们把你当……当男神啊!”

沈以淳不由得挑眉,挥挥手示意蓝小月可以离开。蓝小月嘻嘻一笑,与“乙醇大人”共事这么久,终于借机表白,心中偷着乐呢。

沈以淳转过椅子,面对窗户,却并没有因为自己当了“男神”而窃喜。

回想着昨天和“杜语菲”谈话的细节,终于意识到,“杜语菲”想要的,是作为一个有社会身份、有独立意识的“人”,从而与他平等对视,而非作为一个“病人”,仅仅具有科研价值。

思及此,他立刻掏出手机:“小蓝,我要杜语菲的手机号。”

刚回到护士站,还没来得及坐下的蓝小月目瞪口呆。

女孩子天生具有将一切八卦整合成一出好戏的本事,蓝小月想起“杜语菲”上回住院时和“乙醇大人”似乎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看来男神上了心啊。

林梳子的包里,如今都放着两部手机,一部是杜语菲的,一部是自己从那个世界带来的“超长待机”手机。

走过礼堂门口时,看到“优秀毕业生宣讲会”的海报,海报上由近及远的五个人,随便哪个名字拿出来,都可以上财经版头条。

这就是雅德学院的实力,林梳子虽然是诺汇的“学渣”,此刻不免也有些自豪。

忙碌完的楚越一边跟学生会的干事布置着下一步的工作,一边从礼堂里出来,与林梳子迎面撞个正着。

彼此都有些尴尬,毕竟道歉不算成功,而原谅也没有实施。

林梳子比较坦然,微笑着点点头,背着包离开。

长裙飘飘。

楚越有些恍惚,感觉这似乎又不是他认识的杜语菲了。他认识的杜语菲,一头脏辫,眼神挑衅,牛仔裤上的破洞张扬到可以吞噬一切。

才走了没几步,林梳子包里的手机就响了。是杜语菲的手机。

号码挺陌生,不属于任何一个小混混。

“喂,哪位?”

“沈以淳。”

林梳子大惊:“沈……教授!”说真的,她还真的一时有点难以把控,到底是喊“沈教授”好呢,还是喊“沈医生”好呢?

身份太多,很麻烦啊。

“你几点下课?”沈以淳毫无废话,单刀直入。

“下午没课。”

你没课,人家要上班啊。沈以淳略一停顿:“晚上六点半,简末餐厅见面。”

“你……是要请我吃晚饭?”林梳子心中泛起莫名的涟漪。

“因为我只有这个时间有空。”

沈以淳的解释实在很牵强,不愧是温和的林梳子,看破不说破。

不过,沈以淳为什么要请自己吃饭呢?难道吃饭也是“科研内容”?

而且聪明如沈以淳,已经开始怀疑两个“杜语菲”的存在,虽然他还局限于自己的科学认知,无法猜到真相,但自己如果跟他过于接近,很容易让自己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

这顿晚餐,实在不是一顿普通的晚餐啊。林梳子竟有点紧张。

简末餐厅离中海医疗中心不远,林梳子从雅德学院出发,晃了几站,晃到了目的地。

餐厅在闹市区,环境却是安静雅致,装修得颇有品位。一听是沈先生预订,服务生直接将林梳子引到了楼上的包间。

两个人居然还要订个包间,林梳子有点意外,但再想想,又不意外。毕竟沈以淳是神,大概是不愿意跟凡人共处一室的吧。

一推开门,“乙醇大人”一身便服,坐得端端正正,那是相当气宇轩昂。

等人的空闲都不会玩手机,说的就是沈以淳这种人。

他抬腕看表,面无表情:“你迟到了一分钟。”
呃,一分钟……随便路上堵个车都不止啊。而且刚刚找饭店还找了一会儿呢。

但“乙醇大人”的医学泰斗脸,放哪儿都是一脸的权威样子。不过,只要不触及林梳子底线,她脾气向来甚好,暗叹一声,不与他计较。

“不好意思沈教授,让你久等。”

沈以淳说了第二句话:“不要叫我沈教授。”

林梳子一愣,赶紧不确定地改口:“沈……医生?”

沈以淳终于有了点儿表情,示意林梳子坐下。这回,他的语气倒是温和了些:“也不要叫沈医生。今天我们不是师生关系,也不是医患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林梳子脱口而出。

说完,就满心后悔。这句话不太矜持,不是林梳子的风格。

林梳子脸上泛起红晕,倒把沈以淳看得有些心神不宁。沈以淳的手指如弹钢琴一样在椅子扶手上无目的地弹着,眼神却一直在闪避。

“就是……像朋友……那样……的关系。”

林梳子莞尔一笑,聪明如她,突然有些明白沈以淳今日相邀的目的。

“所以约到餐厅对吗?”

不当师生,回避医患,所以要远离学校和医院,是这样意思吗?

可是,沈以淳并没有回答。他一会儿看菜单,一会儿看桌子,一会儿四顾,眼神极少在她脸上逗留。

“你是在找东西,还是等人?”林梳子又问。

“我要点菜。”

“你就是把桌子看出五条腿,服务生也不知道你要点菜啊。”林梳子伸手按了桌上的铃,抿嘴偷笑。

鼓起勇气把眼光调回来的沈以淳,头一次见她笑得这么斯文羞涩,一时竟移不开眼。

还好服务生及时进门:“两位点好了吗?”

两人光顾着说话,根本没商量点菜。林梳子正要翻菜单,被沈以淳直接抽走。

“我来,你该吃什么,我知道。”

真是“好为人医”,明明说好要摒弃医患关系来的。

沈以淳点菜也极其认真,指着菜单,恨不得每道菜的配料都要仔细问清楚,问得服务生也局促不安,慌得直搓手。

终于完成点菜大业,将菜单交给服务生,看着他转身出去,沈以淳还不忘关照:“麻烦把门关上。”

“点个菜都能把菜单上的鱼给解剖了,真是服了你。”林梳子笑话他看菜单时的认真。

沈以淳却像是没听懂她的揶揄,解释道:“图片上的鱼色泽更接近水库养殖,如果等会儿上来的是池塘养殖鱼,我会退货。”

林梳子目瞪口呆:“不都是鱼,这都有区别?”

“水库鱼活动范围大,需自主觅食,生长周期缓慢,肉质更加紧实鲜美;池塘鱼会有土腥味。所以吃鱼必须清蒸,这才能正确分辨。”

林梳子不自觉地摸摸胸口的小梳子,咽了下口水:“你……应该没想过清蒸我吧?”

“哈哈!”沈以淳忍不住笑起来,想起自己今天约林梳子用餐的用意,赶紧抓住机会解释,“昨天你跟我提意见,说我用眼光解剖你对吧。这个事,我得解释一下,这大概是外科医生的通病……当然,也不是每个外科医生都这样,但外科医生看人特别专注,也算是职业习惯……这个逻辑,你懂的吧?”

真乱。你解释鱼还行,解释人非常不行,一点儿都不像泰斗。

漏洞百出,倒像个漏斗。

这样的“乙醇大人”,真是难得一见。林梳子都要憋不住笑了。

“所以你今天不敢看我,是怕我又说你解剖我?”

沈以淳眼光虽然闪躲,缜密的思维倒还在,立即纠正道:“不是怕,是避免,避免你误会的意思。”

真是文字专家,语言天才。

林梳子扬眉,将沈以淳的手一把抓过来,盖在自己眼睛上:“你现在看我,什么感觉?”

沈以淳哑然失笑:“我都看不到你的眼睛,什么感觉都没有,就是一具人体吧。”

“嘁!”林梳子正要甩他手,突然想起那么多的零,顿时跟捧宝贝似的将沈以淳的手又好好放回去,“你们医生讲起术语来真是丧心病狂。”

“为什么要遮你的眼睛?”沈以淳还是不解。

“遮住我眼睛,和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感觉差异很大吧?人是有感情的呀,眼神能流露我们的感情。你怎么能把眼神搞得那么冷冰冰,遮跟不遮一个样,还不好好反省吗?”

沈以淳眼中闪过一道光,竟显得有些热烈起来:“那你望着我,有感情吗?”

“乙醇大人”直白了啊。林梳子有些心慌,垂下眼睛,克制着道:“只要不是陌生人,当然都会有感情。除非你看我,仅仅是为了我这颗有价值的心脏。”

“科学怪人”四个字迅速从沈以淳脑海里划过。

他可不能再让林梳子生出这样的误会,赶紧补救:“当然不是……哦不……以前可能是……”

沈以淳有些不好意思,又解释:“我天生对每一个病例好奇,所以会凝视着他们,捕捉他们透露出的每一丝信息。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样吧。不过,好像这样的眼光的确不太礼貌,朋友相处的话,应该是不可以的……吧?”

语气带着疑惑,还说得这么不确定,你真的是泰斗吗?

“不可以。朋友之间,应该坦然地直视,任何闪躲或者逼视的眼光,都是不合适的。”

此刻,林梳子就坦然地直视着他,她不介意做一次“教科书式”的示范。

沈以淳点点头,难得坦然:“可能是因为我没有朋友,所以从来没人告诉过我,这样不合适。”

这也不意外。“朋友”二字,还是有些门槛的。

那些仰慕他的护士啊、病患啊,以及无处不在的“丈母娘们”啊,都不能算朋友。而沈以淳称呼别人都从来只喊代号,就这疏远的态度,也没看出来他有结交朋友的心。

倒是坦率承认自己没有朋友的样子,让他显得比平常要放松。

“现在这样就很好啊。”林梳子笑起来,“我不介意当你一晚上的朋友。”

“一晚上?”沈以淳不由得意外地低吼。

“呃,怎么了?”林梳子不解。

今天的沈以淳真的跟平常不一样,这是终于带着情绪出门了吗?

“没什么。”沈以淳恢复了平静,却还是有一丝不甘,“没想到你这么小气。”

“我也没想到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判若两人。”

“你不也一样?梳着小辫的你,和戴着梳子的你,也是判若两人。”

林梳子微笑:“我接受一个尝试和朋友相处的你,也请你接受一个尝试和‘自己’相处的我吧。”

沈以淳凝望她数秒,这回,林梳子终于没有感觉到被解剖,倒像是找寻与等待。

鱼适时被端上来,沈以淳尝了一口,认可了,却没说话,认真地将最好的一块细心剔下,放到林梳子盘子里。

“谢谢……”林梳子心脏乱跳,不敢看他。

沈以淳嘟囔:“反正……一晚上就是太少了。”

没听错吧,这是沈以淳……在撒娇吗?

林梳子这是没戴眼镜,要戴眼镜,早掉地上了。

“好吧,就冲你孺子可教,我就当你一个月的朋友吧。”

“为什么是一个月?”沈以淳好奇。

“因为……”林梳子咬咬唇,“因为一个月后月圆啊。满月时,空气的气压低,电磁力会影响人的情绪变化。说不定到时候你情绪一变,就不想跟我做朋友了。”

沈以淳哑然失笑:“什么伪科学,一点根据都没有。”又向林梳子道,“把你的手机给我。”

林梳子心惊,又觉得沈以淳不可能知道月圆之夜的秘密,一边将杜语菲的手机递了过去,一边笑着说:“要手机干吗呀?”。

沈以淳在杜语菲的手机上按了几下,又在自己手机上也按了几下,然后将两部手机并排放在一起。

手机界面却是日历。

“下个月的月圆之夜,我给两部手机都定了同一时间的备忘提醒,到时候我们还在一起,重新再订月圆之约。”

林梳子愣住,喃喃地道:“下个月圆之夜?”

“对,我们每回都订一个月,就可以订很久很久。”

林梳子突然觉得自己鼻子酸酸的,柔情又袭上心头。只是,这柔情又带着强烈的痛楚。

她只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已经是她余生的全部。

她愿意做沈以淳一个月的朋友,简直就是交付了余生呢。

沈以淳知道吗?

如果他知道,还会露出难得的笑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