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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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晓乐正在图书馆“奋笔疾书”,她好不容易才借到一份同学做完的试卷,说真的,抄起来也是很辛苦的。

“钱晓乐,还在用功呢?我刚刚在公交车上把最后几道大题的解析过程都写上了……”

林梳子拎着书包“噔噔噔”跑进图书馆,在钱晓乐对面坐下,话还没说完,手里的草稿纸还没递过去,就惊呆了。

钱晓乐的确在“用功”,用功地抄啊。

“谢谢啊,我快抄完了。”钱晓乐接过林梳子手里的草稿纸,瞥一眼,还很捧场地说了句,“哟,‘杜老师’写得这么详细啊。”然后将草稿纸往书包里一塞,继续下笔如飞,“马上就好,还有十秒……五秒……好了!完美!”

林梳子哭笑不得,想狠狠怼钱晓乐,无奈图书馆人多,不方便说什么,只能等她将书包收拾好,二人一块起身离开。

走到图书馆外,林梳子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拉住钱晓乐,将她拉到路边僻静处。

“钱晓乐,我真的好气啊!”

钱晓乐眨眨眼:“谁敢惹杜语菲生气,吃了豹子胆啦?”胖胖的脸蛋跟苹果一样,煞是可爱。

林梳子真是恨铁不成钢:“你气我啊!你说你哪里要来的试卷,错得我都没眼看。你抄也抄个有质量的好不好,这样的试卷交上去,老师也只会给你打个不及格。”

“啊……”钱晓乐目瞪口呆,“你看到我试卷了?”

“你抄得那么投入,我能看不到吗?”

“我就说要抄你的嘛……”

林梳子气晕,这还有理了。

“钱晓乐,我现在郑重地、心平气和地跟你讲话,OK?”

“OK……”钱晓乐声音很虚,被“杜语菲”极为少见的郑重给吓到。

“不要抄作业,自己做。”

“自己做,不会啊。”

林梳子挑眉望她:“你是大题不会,还是全都不会?”

这么凶,钱晓乐有点颤抖:“大题……”

“那不结了。”林梳子的语气严厉起来,“你只要拿了人家的卷子,就会从头抄到尾,连原本自己会做的,都不愿意再去动脑子。这样有意义吗?”

竟然语气这么重,钱晓乐也是没想到,但她还是很在乎“杜语菲”,不愿意惹她生气,很好脾气地道:“时间太紧,交不出会被老师怼死的。下回一定不了……”

“如果不是拖到今天,你原本来得及。”林梳子认真地望着她,“怕被老师怼,很好。说明你还渴望被人尊重。不过,尊重不是靠‘歪门邪道’挣来的,要自己去努力争取。晓乐,不要用这种急功近利的方式,只会害了自己。”

语气不可谓不诚恳,简直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掏心掏肺”。

钱晓乐被这番话说愣了。

让她不可思议的不是话的本身,而是“杜语菲”的态度。这态度带了价值观,让钱晓乐宛若重新认识了她。

她伸出白白胖胖的手,在林梳子跟前晃了晃:“你真的是杜语菲吗?”

林梳子莫名有些惊慌,又觉得自己不至于这么容易就暴露,钱晓乐这话应该就是一句感叹。

于是,她定下神,一本正经:“不是,我是辛巴。”

“哈哈。”钱晓乐被她逗乐,“你现在真的像换了一个人。以前你也会抄作业的呢。”

林梳子白了她一眼:“我这么酷的人,有点变化不是很正常吗?以前是狂草,现在是正楷。别以为正楷容易,更要有底气有毅力。你也给我用点儿力行不行?”

钱晓乐带着惭愧的表情:“哎哟,我连狂草都不是,简直是潦草。我懂了,下回再也不抄作业了……”

“没有下回。”林梳子微笑着,却说得很坚定,“这回也不可以,试卷必须重做。”

“‘杜老师’好凶残!”钱晓乐惊呼。

“要想跟我做朋友,就要接受我的‘凶残’。”林梳子拍拍她,“我要去文印中心,你先回教室看解析,我等下仔细检查你的作业。”

钱晓乐点点头,却突然指指林梳子身后:“男神一直在看着你。”

“什么男神?”林梳子转身,却望见楚越抱着双臂,站在路边,竟然很安静地看着她们。

见二人发现了自己,他索性也不掩饰,似笑非笑道:“‘杜老师’凶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连她的狗都很凶残。”

钱晓乐知道那场风波,生怕楚越要报复,赶紧护着林梳子:“不是的,辛巴是校园的流浪狗,和杜语菲没关系。”

林梳子才不怕:“钱晓乐你不用替我遮掩,辛巴以前是流浪狗,现在我带回家了,就是我的狗。他要报复,冲着我来呗。”

不过从心底里,林梳子觉得楚越也不是没完没了的人。

果然,楚越并没有深究,很潇洒地一笑:“不是说过‘永别’了吗?报复,不存在的。”

林梳子懒得理他,跟钱晓乐挥了挥手,示意把“男神”交给你,转身离开。

见“杜语菲”都走了,楚越还认真地看着自己,钱晓乐被他看得有些毛。

“呃……这个……没事的话我也回去了,再见,楚同学。”

“我有事问你。”楚越终于开了口。

晕死,你问就问,摆这么多造型干什么。钱晓乐心里暗自嘀咕,但还是很给男神面子,很友好地望着他。

“什么事?”

“杜语菲是你的好朋友吗?”

钱晓乐想了想:“我们现在应该可以算是朋友了吧,是不是好朋友……我不敢确定,杜语菲说了算。”

这回答新鲜。

“你说的怎么就不算呢?”楚越又追问。

钱晓乐自嘲般一笑:“其实我心里一直把杜语菲当成唯一的朋友,但她对我总是拒之千里之外。一直到最近,她才愿意跟我来往。所以我和她是不是好朋友,真的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

楚越点点头,听明白了。看来这段友谊也是“杜语菲”在主宰。

“既然她对你这样苛刻,你为何还一直当她是唯一的朋友?”

“因为在我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被同学们嘲笑的时候,只有杜语菲会出来帮我。她会骂散那些怀着恶意的同学,她会去帮我把东西抢回来。”钱晓乐想起那些被欺负的日子,还是充满感激。

楚越却越听越糊涂:“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啊,又帮助你,又不愿意跟你做朋友,她是怎么想的呢?”

钱晓乐突然露出充满了智慧的笑容:“我知道原因。因为她觉得自己名声很差,我在学校已经没什么朋友了,如果再跟她做朋友,我就会被彻底孤立。”

楚越扬眉:“按你的说法,杜语菲还是为你着想?”

“你以为啊。”钱晓乐有些小小的骄傲,“没听见刚刚她多担心我的学习嘛。就冲着不想辜负她,我也不会再抄作业了。”

骄傲过后,空气却有些静默。

楚越垂头,望着自己脚踝上粉色的疤痕,在内心琢磨着钱晓乐的话,总觉得钱晓乐嘴里的“杜语菲”,跟他印象中的,差别有些大。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

“杜语菲能把别人的包都扔进水里,真的有你说得那么好?”

钱晓乐虽然胖,但谁说胖的人就一定笨。雅德学院校园里起码有两个聪明的胖子——一个冼燃,一个钱晓乐。

她琢磨出了楚越的来意,不由自主地就想为“杜语菲”代言。

“你只看了一半,又没看到全场,你怎么知道事情到底是怎样?”

“哦?”楚越微微蹙眉,“那事实到底是怎样?”

“事实就是王嘉怡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刻薄精,当着你的面温柔端庄像个大家闺秀,背着你的面尖酸妒忌制造事端,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也只有某些眼瞎的才会被她蒙蔽。”

呃,说谁眼瞎呢?

为了引她多说一点,楚越忍了,又问:“那也不能证明杜语菲就是好人。”

钱晓乐今天表达力爆棚,惋惜地望着楚越:“你是男神哎,怎么能这样幼稚。杜语菲需要当这个‘好人’吗?她形象差得要命,外表颓废、脾气暴躁、行为叛逆,她可能根本就不在乎别人是不是把她当‘好人’吧。”

幼稚?楚越倒吸一口凉气。

自从结识杜语菲,自己原本优秀的人格被贴上一个又一个不太完美的标签,楚越有些心痛,难道真的要就此接受自己的确没那么优秀的事实?

楚越扬扬眉:“照你说,我很幼稚,杜语菲很优秀喽?”

钱晓乐脸蛋红扑扑的,眼中闪着光彩:“不,她和普通人一样,有优点有缺点。她要面子,爱逞强,而且特别护短,但她能保护最弱小的流浪动物。她有自己的善良。是不是优秀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她真实、她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就不会叫一帮小混混在公交车上拍视频陷害我,我都没找她算账!”一想到这段,楚越真的很不想原谅杜语菲。

“呃……这个……我不太清楚。但是,反正,我相信背后一定有隐情。”

楚越懒得再跟她磨叽,人一旦成为某人的脑残粉,判断力为零。比如医院里那些小护士,怎么就这么喜欢冷血的沈以淳呢?

这也是未解之谜。

虽然钱晓乐信誓旦旦为“杜语菲”不太丰满的人品做了担保,但楚越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他很想知道钱晓乐凭什么这样相信“杜语菲”。

这是吃了什么牌子的脑残片啊,药效真好。

“老大,在这儿转悠什么呢,还不放学?”冼燃背着书包跑过来,气喘吁吁。

“我……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楚越很潇洒地原地转了两圈。

倒是何琦呆呆的:“你不像呼吸新鲜空气,倒像追踪某种味道的猎犬。”

楚越顿时心虚起来,露出鄙夷的表情:“学工商的俗人,浊气扑面而来啊!”望天,做求索状,“岁月本长,而忙者自促;天地本宽,而鄙者自隘……”

一听他“掉书袋”,读理科的冼燃就头疼。

“打住,你一朗诵,我的确想自缢。”

楚越故作气定神闲:“就是让你们知道,你们是有多狭隘。”

冼燃搓搓肚子:“好好好,狭隘的我肚子饿了,要回家吃饭,老大你还不走?”

“你们先走吧,让我再思考一会儿。”

何琦无情戳穿:“算了,胖子,我们先走吧。你忘记老大最近住哪里了吗,他应该正在遭受着来自优秀表哥的无情压迫,一时不想回家面对,我们也要理解。走吧走吧。”

冼燃更加过分:“嗯,走吧走吧,老大现在语言上很高傲,身体却很诚实,必定是要留在这儿办大事的。我们就别不识趣了。”

“什么?没有!”楚越正要解释,“何其瘦”和“显然胖”已经携手滚远,不给他留一丝解释的机会。

“没良心的……”楚越嘟囔着。

想想竟然让这两个小没良心的看透,楚越也是气恼。

最近他好容易生气。“杜语菲”太多面了,楚越会觉得自己看不清她,唯有把他气到牙痒痒的那些片断,才会在楚越心里格外清晰,一次次回放,居然从不忘记。

这让他有些慌张。

他想知道,杜语菲到底是什么样子,刨去校友光环,脱离亲密朋友之后,当“杜语菲”仅仅是杜语菲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