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冷漠與堅強，在生離死別麵前，都變得不堪一擊。
沈以淳失魂落魄地走回家，忘記了自己的車，也完全沒有察覺到半道上又下起了雨。
楚越見到他渾身濕漉漉的樣子，嚇了一跳。
“表哥，你不是吧，去哪兒了？”
沒有回應。
“你的車呢？淋成這樣，你不是開車了嗎？”
沒有回應。
“完了完了，你這不是淋了，是掉了魂了。”楚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怎麽可能，表哥，你看看我，你這是受了什麽刺激，被雷劈傻了嗎？”
沈以淳充耳不聞，望見客廳裏那張火紅的沙發，突然狠狠地捶了一下牆。
那聲悶響帶著悲愴和絕望，聽得楚越心驚不已。
“表哥，你別嚇我！”他衝上去趕緊扶住沈以淳，硬拽著他，讓他坐到沙發上。
他確定，沈以淳一定受了非常大的刺激，否則不可能身上濕淋淋的就往沙發上坐。他可是個有潔癖的人！
“表哥，我給你倒杯水，你緩緩，別太緊張。”
住到這裏這麽長時間，第一次這樣主動照顧別人，楚越是真的擔心了。
終於，喝了點熱水的沈以淳，渙散的眼神終於漸漸恢複了神采。雖然還頗有些呆滯，但總算會說話了。
“楚越，我喜歡上一個女生。”他聲音低沉而嘶啞。
楚越一驚，緊張地問：“是不是杜語菲？”
沈以淳點點頭，立刻又搖搖頭。
“到底是不是？”楚越追問。
“是，又不是。”
直視楚越困惑的眼神，沈以淳第一次沒將他看成小孩子，而是真正看成一個男人。
“你還記得上次聽到‘杜語菲’說自己是從另一個世界來的嗎？”
“對啊，她不知道跟誰視頻聊天，還說自己叫什麽林梳子。”
沈以淳淒然一笑：“她不是視頻聊天，她是在錄視頻，給真正的杜語菲留存紀念。”
“什麽意思？”楚越更糊塗了。
“現在我們看到的‘杜語菲’，其實是從平行世界而來的女生，她叫林梳子。她占據了杜語菲的身體，以杜語菲的身份在生活。”
楚越眨眨眼，覺得這該是科幻小說裏的情節，可沈以淳臉色凝重到帶著哀愁，又讓他不敢質疑。
“表哥，你確定……杜語菲，或者說，你口中的林梳子，說的是實話？她……她文章寫得特別好，想象力也很豐富的。”
沈以淳的眼神卻那樣認真。
“楚越，你該知道我隻相信科學。‘杜語菲’身上，一直有很多謎團，從第一次入院，她詭異的病曆，到出院時同一個人胸腔裏跳動著迥然不同的兩顆心髒，再到她手機裏有著不同體貌特征的照片，還有她脖子上時有時無的黃楊梳子，這一切都曾讓我起疑，也更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曾想過，這應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很快又被我否定，她隻有一個身份，怎麽可能是兩個人，連她最親近的人都沒有感覺到異樣，我憑什麽這樣無端懷疑。現在我終於知道，這一切的謎團，來自於‘杜語菲’的身體裏，真的進駐了另一個人。林梳子在月圓時來，又在月圓時去，每次隻能停留一個月。”
楚越目瞪口呆：“可是……你不是隻相信科學嗎，這麽不科學的事，你怎麽又信了？”
沈以淳搖搖頭：“我信賴科學，卻又把自己困在已知的科學中。這事不是‘不科學’，是現有的科學認知還無法解釋。”
“天哪……天哪……”
楚越難以置信，不斷地變換著坐姿，每變換一次，腦海裏就翻出來一些記憶，仔細想著，自己和沈以淳不是因為“杜語菲”到底是什麽個性而爭執過嗎？
“表哥，我們還爭個什麽啊，誰都沒贏，因為我們看到的，根本就是兩個人對嗎？”
沈以淳回答：“是，我和她第一次相遇時樹下救人的是林梳子。”
“但揍人的是杜語菲。”
“被你送進醫院，病情嚴重的是林梳子。”
“惡狠狠鬧著要出院，被你拽住領口質問梳子的，是杜語菲。”
“躺在病**淚流滿麵，等著圓月之夜回到自己世界的，是林梳子。”
“被我撕了投稿，找人報複我的那個臭丫頭是杜語菲。”
“喚醒我的初心，將我內心注入溫柔的，是林梳子……”
楚越突然驚醒：“那杜語菲去哪兒了？她什麽時候回來？”
沈以淳垂下頭，不願意讓楚越看到自己的眼淚。
“十天後，月圓之夜，林梳子會回到自己的世界，杜語菲就回來了。”他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帶著輕輕的哽咽。
楚越猛然意識到，沈以淳對林梳子的感情早已超越了自己的想象。他以為，沈以淳隻是對“杜語菲”感興趣，卻不知道他和林梳子之間，是來自內心最深處的交流，他們對於彼此，是一束可以照亮心底的光芒。
他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問：“那以後，難道兩個人就要這樣交替共用一具身體？也太分裂了吧……”
“不，林梳子這次回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她的心髒已經瀕臨衰竭，她將杜語菲的人生改變軌跡之後，就要告別這個世界，回到她自己的世界，等待……等待……”
沈以淳抱住頭，痛哭失聲：“等待死亡。我可以治好她的，可以的！但她一定要回去，她不願意占據杜語菲的人生，要將杜語菲還給這個世界，還給杜語菲的父母，還給杜語菲，還給你！”
楚越驚呆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難以置信，卻又現實殘忍。
“沈以淳！”
他大吼一聲，氣勢洶洶，驚得沈以淳帶著滿臉的淚，抬起了頭。
“你站起來！你站起來！看著我！”楚越突然力大無窮，將沈以淳從沙發上拽起，“我要和你說話！”
沈以淳一個踉蹌，痛苦地搖頭：“你要說什麽？你能說什麽？說老天捉弄，還是說人生悲辛？你知道什麽叫殘忍，不是從來都得不到，而是得到後再失去；你知道什麽叫悲劇，不是一片幹淨，而是親眼看著美好鮮活的愛人，一點一點化為灰燼。”
“錯了，你錯了！你說得不對！”楚越大吼，“你不會失去！還有十天，你去對她好，你去給她最明亮的十天，不要讓她帶著遺憾離開，給她、也給你自己一輩子最飽滿的回憶。”
楚越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激動到額頭上青筋暴起。
“你知道什麽叫孤獨？不是隻身一人，是靈魂空****！”
沈以淳如遭雷擊。
孤獨。楚越也懂得孤獨。這世間到底有多少孤獨的靈魂在尋求共鳴？他是如此，林梳子是如此，楚越是如此，杜語菲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