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人们所熟知的那个名字,其实私下里,我还是习惯叫她深蓝。
跑到长沙来见我们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最初的印象,是个目光特别干净的小姑娘,因为太干净,所以一眼看得到那里面的怯弱与狂傲、畏惧与锋芒。
她黏上我们的一个编辑,姐姐长姐姐短跟在她身后,住在她的出租房里,一起上下班。借着她的宠爱,在办公室里蹿来蹿去,有时在我的办公室门口像只小耗子一样张望,被我发现就把脸仰得老高,毫不羞愧地跑掉。
那时公司还不大,我也还是那个在杂志上扮演万千少女梦中情人的耍帅主编,如果是现在,大概会有职业范的前台姐姐客气地把她请出去,但是那时,我对她没有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呢,她还是个那么骄傲又那么脆弱的小孩儿,有一次,她甚至跑到烟罗办公室的阳台上,人家在那里开会,她在那里光着脚丫身子一晃一晃悠闲地晒太阳。
那时很多编辑都劝她回去念书,劝她回家,但是她很倔强,像只不懂妥协的小兽,有时会生气,有时会张牙舞爪,但一转眼,就会笑嘻嘻地卖萌打滚,让你下不去手狠批她。
有天她在电脑上敲出来一篇稿子,编辑见之喜爱,拿来给我看,我一惊。
稿子按现在的标准,大概算不得惊艳,但是字里行间,有着与她眼睛里的东西极为接近的表达,真实,淋漓,带着青春期特有的用力过猛,但你看得出真诚。
就这样奠定她最初职业写作的路。
其实我从来不认为她是一个最好的榜样,年少离家,一写成名,我怕她的经历会带偏很多后来的孩子。
还因为,被放大的永远是表面的东西,人们看清了和自己相同的地方,却看不清那些不一样。
后来她就在长沙安定下来,她先是变成《花火》上的深蓝,后来变成《飞魔幻》上的深蓝,再后来,变成夏七夕。
她一点都不懂事和听话,给我惹过无数的麻烦,她这么多年无论收入高低,永远月月月光,走到哪里都让我们担心。我签字特批非稿费发放时间提前发放稿费去救急最多的作者就是她,她拖稿拖到令人发指,所有的作者中,只有她敢跟我说谎和不接我的电话。
但是,我对她仍然没有办法。
她在我的生命里,大概永远也变不成那个当红作家夏七夕,我在她的生命里,大概也永远变不成那个严肃冷静的狮总。
我们从一个人生命的哪一段进入,其实就永远停留在了那一段,若要改变,唯有分开。
深蓝于我,大概就是这样的存在,不可能复制,也不可能再来。
我是个慢热的人,但终于心甘情愿,被她折腾。
因为是她。
从十七岁的离家少女到现在的当红作家,身份的转变,似乎完全不会困扰她。
依然在微博上我行我素嬉笑怒骂,依然会在任何人提及我们的一点不好时不顾形象地挺身而出,依然可以中午起床后不梳头发不洗脸地跑到我们新搬的大办公室来任我们戳着脑袋羞辱,不管走多远,回长沙的第一件事,就是来看我们——如同天经地义的回家。
赚的钱会给自己买很多漂亮衣服也会给猫狗买名牌粮食,更会一大笔稿费还没有焐热就直接转入父母账户尽孝;明明毛发过敏经常脸肿眼痛不能出门却没有抱怨过一句那俩狗一猫,更不要说放弃;为了维护她眼里的正义可以随时脱下高跟鞋跟欺负弱小的坏势力开打,也可以打不过转身就跑,如果那样的形象被粉丝拍上网,大概她立马会成为年度最红作家。而无论多晚,只要一个电话,随时随地冲过来陪着我在街边喝酒吃肉说笑话的,肯定有一个她。
私心里,其实我希望她慢一点再慢一点成熟,虽然内心清楚地知道,她其实有她的主张,她早就已经按她的方式长大。
历经世故而不世故,大概就是这样吧。
其实怎么会没有经历,那么多的苦和痛,别人有过的疤,她哪一个没有?但是,她还是那个小深蓝,她习惯骄傲嘴硬到底,也不肯在孤独受伤的时候许人帮忙,她只会咬紧牙关死撑到底。她伤到极致的时候也只是打个电话告诉我“我走了”,直到自我修复后重新笑嘻嘻地回来。
她把所有的疼痛都锁在故事里,把生活最美好自由快活的一面,展现得像一朵花。
这样性情的女孩子,能坚持到底的并不太多,她注定会招摇艳丽不服输地活着,无论在哪里。我后来想,其实,不是我们选择了她,分明是命运选择了她。
三月的时候,她说去年过得太辛苦,想出去走走,她牵上她的狗抱上她的猫开上她的车,说走就走了。
她总是这么干净利落,第一天还在一起吃饭,第二天打电话,就已经在数百公里外。
她说,想带着她的猫和狗,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去看看花,看看树,看看天空,看看那些真实活着的人。她说既然末日没有到来,也许该思考一下下一步的人生答案。
但是有一件事我是很笃定的,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会回来,只要她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一定还会继续快意恩仇不提伤痛缠着我聊天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