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斗光阁的病人都觉得这家的首席中医大夫,到处惹桃花的妖孽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这是要出家吗?
三个小护士和两个实习生打赌。
“一定是失恋了,你看顾顾这哀怨的样子,这几天逗他也不理人,我赌十颗罗汉果。”圆圆说。
“师父有恋吗?恋都没恋怎么叫失恋?”陈晓肖看看旁边的黄甲,“甲子,你说是不是?”
黄甲不置可否,抬头看不远处正在喝一口水叹一口气的某人,半晌道:“可能只是消化不良,偶有便秘吧。”
“嘁!”众人散。
诊疗室里。
“顾医生,希(失)恋了吧?”老太太刚掉了颗牙齿,还没来得及装假牙,说话漏风。
“没有。”顾墨洵很专心地搭脉。
“希(失)恋就说出来,不要自己承受,会憋区(出)病来的。”
“我没失恋。”顾墨洵依然很认真。
“我老太婆也希(失)恋过,那个痛切(彻)心扉,那个难受哦。”
“我没失恋。”顾墨洵整张脸垮下来,迅速地诊完脉,迅速地开完药方,打发老太太出去。
后面进来的是个中年妇女。
她一进来,就问道:“顾医生,听说你失恋了,阿姨手上有好几个姑娘,你要不要看看?”
“我没失恋!”顾墨洵有种深深的无力感,觉得这样的情况,可以让医馆好好休息几天,或者自己放个长假,先避开这莫名其妙的流言再说。
于是,下午的时候。
小护士芳芳:“顾顾真可怜,肯定是不想留在这伤心地,所以想出走几天,一个人疗伤。嘤嘤嘤,真可怜。”
顾墨洵正好去倒咖啡,手上晃了晃,差点儿把咖啡倒在身上。
算了,不休假了。
这段时间沈鱼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今天准备亲自买菜回来做。
她最近很少能看到顾墨洵,白天他总是在楼下忙,吃饭的时间他开始到外面的饭店里吃,然后由文子骋带饭回来给她,晚上他洗完澡也不太待在客厅,总是早早地回自己房间,往往好几天才会见到他一面,那一次也只是匆匆而过。
分明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人啊。不过,沈鱼事后想了想,她也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顾墨洵,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到那天的事,很尴尬啊。
可能顾墨洵也觉得尴尬,所以才躲着她吧?
那天文子骋又问她,顾墨洵在她心中是什么样的身份?这个问题顾墨洵问过她几次,她脑中一般都会直接反应是“舅舅”,但这一次她却梗在那里,为什么她不讨厌顾墨洵的吻?为什么连挣扎一下也没有?有的只是吃惊,然后就是心脏失控般地狂跳?亲人会这样吗?她分明连亲一下文子骋的脸也做不到。
但是,他真的是文子骋的舅舅,也就是她的舅舅,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是自己当作长辈或者亲人一般依靠着,怎么样都是不该的吧?
该不会自己喜欢上他了吧?
而他,亲了她。
也表示他喜欢她吗?
沈鱼正在挑西红柿,猛然这样想着,然后面红耳赤地拼命甩头,口中念着:“哎呀,不行。”
“烂了?”摊主看着她纠结的表情,且口中念念有词,以为她在说“烂了”,古怪地看着她,“新鲜的,没烂啊。”
沈鱼根本没听到,还在纠结地摇头,最后扔了西红柿,快速地跑了。
留下可怜的摊主在一个个检查他的西红柿,看是不是烂了。
沈鱼拎了一堆菜回去,看到医馆门口停着一辆汽车。医馆门口一般是不许停车的,因此沈鱼围着那辆车转了转,看到文子骋在门口冲她招手,神神秘秘的样子。
“怎么了?”沈鱼跑过去。
“我外婆来了。”文子骋有些紧张地说。
沈鱼还从来没见过文子骋的外婆,只知道她一直跟大儿子住在美国,久别重逢不是要高兴的吗?为什么文子骋这么紧张的样子?
“外婆啊?”沈鱼仔细想了想等一下见到该叫什么,好像不能再跟着文子骋叫“外婆”了,就叫奶奶好了。她刚决定好叫什么,一个想法冲进脑子里,捂着嘴恍然大悟的样子,“那不是顾墨洵的妈妈?”
一旁的文子骋直翻白眼,无语地瞅着沈鱼,一副你终于发现了这个绝世秘密的表情。
“我外婆有点儿那个、那个太难对付,你等一下看到不要乱说话啊。”进屋时文子骋提醒她。
沈鱼“哦”了一声,拎着菜跟文子骋进去。
上了楼,沈鱼就看到一个头发全白,绾了个髻的老太太,虽然是白头发,脸上却少有皱纹,白晳光滑,保养得非常好,一身黑色的裙装,除了肚子看上去有点儿肉外,其他地方的线条竟然也没有太明显的松弛下垂迹象。听姑妈说老太太四十多岁生的顾墨洵,她这样子哪像七十多岁。
沈鱼就这么张大嘴巴看着老太太,连一开始想到的称呼也忘了。
顾墨洵泡了茶,是上等的大红袍。他平时不爱喝这些,只有有客人时才会拿出来泡一壶,看到沈鱼和文子骋进来,没管他们,倒了一杯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喝了一口,皱了皱眉,道:“好茶叶,只是泡得太烂。”说着就放到一边。
顾墨洵完全不在意老太太的话,把壶递给沈鱼,道:“倒了,你来泡。”
沈鱼一直在看那老太太,觉得她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因此,心里不自觉有些害怕。听到顾墨洵让她泡茶,慌忙接过壶,拎着菜进厨房去了。
沈鱼倒掉了原来的茶又跑上来,在那套黑檀木的茶具上泡茶,虽然有些紧张,但手法极娴熟,泡了一壶,倒上,小心翼翼地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看了眼沈鱼,接茶时问了一句:“手洗过了吗?”
沈鱼慌张,道:“洗、洗过了。”
“嗯。”老太太这才满意,接过来闻了闻喝了一口,表情有些意外,又看了沈鱼一眼,“这小保姆请得不错啊。”
沈鱼一怔,刚想纠正自己不是保姆,却听顾墨洵沉着脸道:“她不是保姆。”
“是啊,外婆,她是我姑妈的女儿。”一旁的文子骋也说道,表情那是有多卑微讨好啊。
老太太想了想,才道:“哦,是那个孩子啊。”眼睛又看了沈鱼一眼,把空杯子给她。沈鱼赶忙又倒了一杯,双手奉上去。
刚才沈鱼一直在脑中寻找一个形容词来形容这位老太太,现在终于想到了,那是老佛爷啊,她和文子骋一下就成宫女和太监了。
老太太又喝了两杯,就嫌那茶已经过了最合适的温度了,把杯子往桌上一放,这才抬头看向对面的顾墨洵。
“阿洵,刚才我说的你给我个答复。你刘伯伯的女儿也回国半年多了,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让你们见一下,双方家长再通个气,可以定的就定下来了。”老太太优雅地抬手拢了拢鬓边的头发,“我年纪大了,本来和你爸爸旅旅游,到处玩玩,这辈子也就安然过了,可偏还有你这个小儿子让我不放心。”
顾墨洵面无表情,道:“那就旅游去吧,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
“什么话?”老太太抚在鬓边的动作一顿,“嫌我烦人了?”
顾墨洵对老太太的怒意没放在心上,道:“反正我从小到大你都没操过心,现在这事,你也就别操心了。”
老太太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什么叫我没操过心,我四十五岁把你生下来,半条命都快没有,这是没操过心?你这个没良心的,真是让我心都凉透了。”她说这话时,眼角竟然有泪,恰到好处地淌下来,甚美。
沈鱼看得瞠目结舌,顾墨洵则头疼地按了按眉心,道:“那你要我什么时候见,我见一下就是了。”
“你这是什么语气?弄得我逼你似的,你不乐意我也不逼你,二十几岁的人了,我管得了吗?”她说着又是两滴泪美丽地淌下来。
沈鱼看着那两滴泪,觉得老太太一定是为了顾墨洵受了很多苦,顾墨洵怎么可以这样对她呢?她忙不迭地拿了纸巾递给老太太,口中道:“奶奶你别哭,舅舅会听你话的。”
她不敢当着老太太的面直接叫顾墨洵的名字,想了想还是跟着文子骋叫他舅舅,却不想顾墨洵的脸抽搐了一下,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鱼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看到,甚讨好地往老太太身边蹭过去一些些。
老太太对沈鱼的话很满意,欣慰地抬手想摸她的头,但似乎又怕沈鱼的头脏,不着痕迹地缩回手,道:“还是女人了解女人。来,我有礼物送给你和子骋。”说着往包里掏了掏,拿出两张卡,“还好多备了一张,拿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密码写在背面。”
是两张银行卡。沈鱼张大嘴,怎么有直接送钱的呢?她只敢看着却不接,文子骋却已经欢快地接过来,道:“谢谢外婆。”见沈鱼不接,他顺便帮她接过来,塞给她。
沈鱼拿着那张卡觉得像捧着个烫手山芋似的,要知道,她在这里除了学费和零花钱是舅舅给的,吃住都是顾墨洵的,她怎么好意思再拿顾家的钱?她抬头看看顾墨洵,顾墨洵脸色不大好看,却不知道是被她刚才那声“舅舅”给气的。
她小心翼翼地把卡递还给老太太:“那个……”她想着怎么拒绝。
“给你就拿着吧。”那头顾墨洵先说道。
她这才又收回来,拿在手里不好意思像文子骋那样塞进口袋里,口中道:“谢谢奶奶。”
接下来又是老太太与顾墨洵的对峙,老太太摆出一副白养了这个儿子的表情,道:“你要是不乐意,直接点儿说,我今天就回美国去。”这回没有落泪,而是一脸的伤心欲绝。
沈鱼看得心也碎了,再加上拿了人家的钱,于是坚决站在老太太一边,道:“舅舅,你就去见一下吧,也许那个人就是你的真命天女。”她也不知道怎么想到“真命天女”这个词,只是很顺利地就说出来了,心想,这样才对吧,之前那一吻将她的整个心神都弄乱了,不管他是不是喜欢她,或者她是不是也喜欢他,一切都是不应该的啊,事实上顾墨洵这样的人就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结婚,这才是人间正道,嗯,人间正道。
她脑中想了很多,却不知那句“舅舅+真命天女”真快把顾墨洵气炸了,一双眼怒极反笑看着沈鱼:“你这么说,我还非得见见不可了?”
“那是,”沈鱼点着头,很真诚地说,“千万不要错过了,你年纪……嗯嗯……也这么大了。”
她说完这句,身后的文子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这是找死的节奏吗?
果然,顾墨洵整张脸沉下来,死盯着沈鱼道:“你是说我老了?”
沈鱼对上他的眼,吓得忙低下头,只敢看着自己的手指道:“不是老,是……是……”
“是什么?”顾墨洵眯起眼盯着她。
“是到适婚年龄了。”
“跟你有关吗?”顾墨洵声音冷冷地道,“我找到真命天女你就这么开心?”
“那当……”看着顾墨洵的眼,沈鱼那个“然”字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滚去做饭,别让我看到你烦。”顾墨洵恶狠狠地说道。
“哦哦。”沈鱼被他忽地一吼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往厨房冲。
身后的文子骋也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跟在沈鱼身后进了厨房。
客厅里一片寂静。
“呵呵……”老太太忽地笑了一声,优雅地拿起她本来已经嫌弃的茶喝了一口,看着黑着脸的顾墨洵,轻描淡写地说,“喜欢她?”
顾墨洵一肚子的火,拿起茶壶往自己杯里倒茶:“不关你的事。”
“我不同意。”老太太放下杯子,轻皱了下眉,“辈分太乱了,你还把你姐和子骋放眼里吗?”
沈鱼很卖力地做了一顿非常丰盛的晚饭,老太太本来是要回宾馆去的,闻到菜香又看了眼摆在桌上的菜又改了主意。
“比我家厨子的水平差了那么一点儿,将就着还是可以的。”老太太难得吃了两碗饭,吃完觉得吃得太多了,便站着在那里点评。
文子骋不敢多说话,只是捂着嘴笑。顾墨洵没什么胃口,本来很喜欢的汤,没吃多少,对老太太的话不做评论。
“我看就明天,把你刘伯伯和他女儿约出来见一下,我明天来接你,顺便吃个早饭。”老太太很自然地说,又朝着沈鱼道,“最好有葱油饼,加个蛋,配上火腿丁和今天烧排骨的酱就更完美了。”
沈鱼“哦”了一声,拿了口袋里的手机认真地记下来。
一旁的顾墨洵有些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沈鱼不是厨子,也不是服务生,若是平时他肯定会这样提醒老太太,但此时他还生着沈鱼的气,所以什么话也不说,却没意识到,他平时也是这样跟沈鱼说话,甚至更直接,母子俩根本就是一个德行。
“其实您可以住在这里,还有空的房间,盖的毯子都是新的,我用中药熏过,有助睡眠。”沈鱼殷勤地说。
“哦?”老太太犹豫了下,抬头看看顾墨洵的表情,似笑非笑道,“非五星级宾馆的床我是睡不惯的,这小楼我已经住了几十年了,可不想再住。”
说着她叹了口气,下楼去了。
沈鱼和文子骋果然像宫女太监似的送老太太出去,楼下司机已经来接了,直到老太太上了车扬长而去。文子骋才松了口气,两人站在楼下,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沈鱼,我舅去相亲,你真舍得啊?”文子骋说。
沈鱼一愣:“为什么不舍得?他确实应该结婚啦。”
文子骋叹了口气,看来郎有情,妹无意啊,这个从来不缺女人的舅舅也有这个时候。
“那个,结了婚,你住在这里就不合适了,就算合适,你也不能每天跟着我舅。换句话说,他归别的女人管,你连帮他吹个头发都不行了。”文子骋说。
沈鱼怔怔地听着,想了想,道:“这些我都懂啊,子骋你不用专门提醒我的,我又不是不懂人情世故。”
文子骋差点儿撞墙,这叫懂人情世故吗?懂的话是这样的吗?
“我吃太撑了,我得去散会儿步。”勉强忍住使劲儿晃沈鱼的冲动,文子骋深吸了口气,跑出去了。
留下沈鱼一个人站在那里。外面有点儿闷,自空调的房间里出来,身上湿漉漉的,沈鱼转身准备进去,跨了一步又停在那里。
心里似乎有些闷呢。
她抬头看眼前的小楼,她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一直都过得很开心,似乎从没想过有一天要搬出去的问题。但文子骋说得没错,如果这次相亲成功,接下来顾墨洵就要结婚,那么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还有顾墨洵,连伤心时安慰的怀抱也不可能再有。
心里空落落的,但这样才是对的,不能因为她的自私而反对什么,也没有权利反对。
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绕到小楼后看虎牙。虎牙看到她过来,兴奋地想往她身上扑,却被链子缠住了,却还是锲而不舍地想扑上去。
沈鱼做了个手势,道:“坐下。”
虎牙就坐下来,却还是欢乐地摇着尾巴。沈鱼手一碰到它,它就站起来,扑将过去,狠命舔沈鱼的脸。
好可怕!沈鱼倒退了几步,抬手猛擦自己的脸。
算了,本来是觉得顾墨洵有点儿可怕才打算慢点儿上去的,现在看来虎牙比顾墨洵可怕,还是上楼去吧。
二楼顾墨洵在收拾桌子,他平时也不是真的什么事都不干,偶尔洗个碗也是常有的事,只是文子骋来了以后就没有再做过。
他这样收拾桌子,居然毫无违和感,头发在灯光下是咖啡色的,已经有些偏长,非常柔顺地随着他弯腰拿碗碟的角度垂着,身上的衣服是白天穿在白大褂里面的T恤和牛仔裤,从沈鱼的角度看顾墨洵的腿修长,伸出去拿碗叠的手臂肌肉结实而漂亮。
沈鱼不自觉地看了一会儿,这才走上去,道:“我来收拾吧。”
顾墨洵理都不理她,自顾自地把脏的碗盘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开始洗。
沈鱼不敢说话,也不敢走开,乖乖地站在顾墨洵旁边。
“怎么不叫舅舅啦?”顾墨洵洗了个盘子,放在一旁,头也没回地问她。
沈鱼眨了眨眼,道:“那是尊称。”
顾墨洵手里的一个盘子差点儿从手里掉下去,吸了口气道:“别站我旁边,看着堵得慌。”
沈鱼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难受,退了一步,道:“那我帮你放洗澡水。”
“我淋浴。”
沈鱼哭丧着脸,却不敢再说什么,不情不愿地走出厨房。
走到厨房门口时,她又停下来。
“顾墨洵?”她叫他。
“嗯?”他回头,脸背着光,勾勒出柔和好看的轮廓。
“你不要生我气,我是真觉得你结个婚挺好的。”
分明是背着光,不知怎的,沈鱼竟然从顾墨洵的眼神中看到了失望的情绪,她垂下头,忽然有股冲动想问顾墨洵是不是喜欢她。
但那头顾墨洵忽然道:“明天多买点儿菜。”
“啊?”她有点儿反应不过来。
“中午请客。”
“不是去相亲?”
“就在这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