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房间有一架钢琴?”
陈曳似乎被她给问住了,惊觉自己失了言。一瞬间,空气中似乎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站在原地,将头微微偏了过去,眼底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让人无从窥探。
唐向晚只觉得自己就要捕捉到什么很重要的信息了,可是当她看向对方的眼睛时,却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的神色。
陈曳淡声道:“你提过的。”
唐向晚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了,但是一瞬间过后,她便再也想不通其中关窍。
“我……我有提过吗?”
陈曳相当肯定道:“还是前几天的事情,你不记得了吗?”
唐向晚顿时噎住,皱起了眉头,她想要追问,却又无从追起。对方越是表现得笃定,她就越是感到不对劲,就在她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突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唐向晚心中一惊,连忙拉着陈曳就朝房间里面走。
门开了之后,能听到是钟谦和向岚回来了。
好在钟谦和向岚并没有要上楼的意思,脱了鞋子之后便朝客厅走去,坐在沙发上说起话来,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所以这边两人也能够听到。
“其实说到底还是得赚钱,你忘了十几年前,你吃桃子严重过敏进了重症监护室,连住院的钱都付不起,还是我想办法给你凑上的,现在日子好了,吃穿是不愁了,但总觉得紧巴巴的。”
“别跟我提桃子。”
“老公,你也该找个正经事儿做了,刚才老张说的你都听见了吧,咱们也跟着投投资,也好分担分担女儿身上的重担。”
“没有本金,怎么投资?你说得轻巧。”
唐向晚将身子贴在门后,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屏气凝神,眉头紧锁。
陈曳看了她一眼,心底掠过一丝奇异的感觉。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但是,这种情形并不能给他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陈曳看了身边傻乎乎的唐向晚一眼,叹了一口气,走过来将唐向晚的手机调成了静音,然后抓过了她的手。
唐向晚正惊讶的时候,陈曳直接拽过她的手指,按在了解锁键上解了锁,直接打开了她手机里的录音。
唐向晚恍然大悟,这才发现自己确实是有些傻了,原本就是来收集证据的,居然连录音这件事情都忘了,还好有陈曳提醒自己。唐向晚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他用一根手指点住了嘴,指尖的温度比她的脸颊要高上许多,倒不像是向来沉默的他所能拥有的温热。
“嘘。”
钟谦虽然发起脾气来有些凶,平时跟向岚说话还算是和声和气,此时此刻的他,便又恢复了往日道貌岸然的嘴脸,完全看不出来他曾经做过些什么事。
“而且你也知道,投资这种东西,我向来不懂。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向岚叹了一口气,语气里隐约能听出来不是很高兴:“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的,咱们现在吃唐毅的老本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留下来的财产是有限的,并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想要一直过好日子,就要用钱生钱……”
钟谦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都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无非就是想说现在拿不出一千万,你可别忘了,之前的事情你也……”
“好了好了!何必重复一遍又一遍!”向岚也跟着打断了他的话,皱起眉头来,“你这张嘴真是没个把门的,迟早有一天死在自己手上!”
钟谦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个问题,有些谨慎地朝四周看了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但当他全方位看了看这栋房子之后,眼神突然亮了亮,多了一道奇异的光彩。
多年来的夫妻,已经有了足够的默契,向岚立马意识到不好,连忙准备岔开话题,对方却抬眼看向了她,突兀地问:“怎么,你怕了?”
“我……我怕什么?”钟谦面色阴冷地看着她,“你把别墅卖了就有了。现在房产证就在你房间里的抽屉里,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向岚有些着急,几乎要吓晕了,白着面色道:“不行,你不是说了只要钱到手就没事了,现在怎么又要房产证了?不行不行的,这别墅是老头儿留给我们母女俩最值钱的东西了,以后保不准还能涨更多,说什么也不能卖,你要是卖了,你让我住哪儿?”
“咱们可以住在女儿家里啊,我看她那套房子还不错,采光也好,格局也是我喜欢的。反正她也有能力,让她出去住个小三房也就差不多了。”钟谦不以为然,过了半晌,又道,“你一开始就该把这幢别墅给卖了,早有钱,不就早能投资了吗?”
向岚一时间无言以对,有些无力地攥起了拳头,看着他的目光里也多了些无奈和怨恨。
对于眼前这个人,她爱得几乎有些病态了。
当年她爱上这个男人的时候,他一无所有,如今,他依旧一无所有。想起来,当年的他长相儒雅,也不太爱说话,年轻的时候却很招女孩子喜欢。他们在同一个村长大,上的同一所小学和中学,彼此也曾许过海誓山盟。
哪怕是她后来做错了事情,被他威胁了一辈子,也都一意孤行地待在他身边,从未想过要离开这个人,但这一刻,她真的有些疲倦了,十几年来的隐忍,通通都不重要了。
向岚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喟叹与无奈:“钟谦,你不要太过分了,那毕竟是你的亲生女儿。把她逼死了,谁都没有好日子过。”
“这个时候知道心疼了?”钟谦瞥了她一眼,扶了扶眼镜,“你花她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过分?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她毕竟是我的亲生女儿,女儿养老子是天经地义,是传统,孝义不可废的道理,你懂不懂。”
钟谦的话就好像是尖刀一般扎在唐向晚的心上,一句一句,捅得她连一点完好的地方都不剩。唐向晚的泪水一瞬间汹涌而出,所有的委屈似乎都集中在了一起,再也无法控制。
眼看着她就要抽泣出声了,陈曳心下虽然心疼她,更多的却是焦急,连忙上前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
如果让钟谦知道她躲在这里,后果将不堪设想。
唐向晚虽然伤心,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任由自己的情绪崩塌,因为此时此刻她并不是一个人,她的一举一动也都牵扯着陈曳。
两人正用眼神交流的时候,外面似乎起了更大的争执,似乎是向岚在拼命拉扯钟谦,而钟谦却要朝楼上走去。
“你站住,你不许去!那是老头子留给我们仅剩的值钱的东西,你说什么也不能去拿!”
陈曳一惊,连忙拉着唐向晚躲进了床下。天旋地转之间,唐向晚已经被陈曳塞了进去,带着还没有干透的泪痕,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陈曳叹了一口气,用眼神道:我要是不陪你过来,你早就死了一万次了。
唐向晚无从辩驳,只好乖乖躺在床下,抹了抹眼泪,认真听着外面的动静。
空气安静得出奇,陈曳伸出手拽了拽床单,尽量将两人罩得更严实一些。
果然,隔壁的门被打开了,钟谦进去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动作大到连这间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知道自己再拦也没有用,向岚没有再阻止,只是站在门外语气哽咽道:“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说是要一千万还赌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去拿给何小媛了吗?”
钟谦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依旧在房间里四处翻找着。
“我知道她给你生了个儿子,但现在我才是你的妻子啊,你怎么能够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呢。这么多年来你是靠谁活过来的,你不知道吗?”
钟谦的目光渐渐变得阴森了起来,回头望着她:“当初你答应过我什么,现在却又在这里装可怜,唐毅是怎么死的,你心知肚明吧?你以为,我真的不敢将当年的事情告诉女儿吗?”
“你不要再威胁我了!当年的事情我根本毫不知情,根本就是你一个人策划的!”
“你默认,你逃不了干系!”
原来当年的事情,和母亲也脱不了关系,原来父亲的死真的是他们一手策划的。
唐向晚瞪大了眼睛,泪水汹涌而出,两人的话语如同尖刀一样扎在她的心头,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空间。似乎是再也忍不住了,唐向晚几乎就要哭出了声,在一半黑暗一半明光的室内低低抽泣了一声。
那一瞬间,周遭都静了一静。
下一秒,身侧的陈曳直接用吻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唇有些软,却并不是没有一点力量的,有些像是被炭火微微烘过的棉花一样,那么轻轻地覆盖在她的唇上,带着温暖的安抚。也有些像是春日的涟漪,缓缓**漾开来,将她的眼泪都融在了自己的心里。
太过于突然,没有任何准备。唐向晚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将接下来的抽泣声都咽了回去,再也不敢出声。
外面的钟谦屏气凝神,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向岚一愣,随即愤怒道:“你不要岔开话题!我告诉你,当年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房产证,我是不会给你的!”
两人吵架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清楚了,陈曳的神情被隐藏在了阴影之下,在触及她的目光之后便慌忙落跑,下意识松开了她的唇,将沉重的头搁在唐向晚的肩上,碎发拂过她的脸颊,只让人觉得发痒。
唐向晚的泪痕仍旧挂在脸上,整个人却都已经呆了,有些恍惚地回忆着刚才的那一瞬间。
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