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耀传媒27楼多功能会议厅。
整个会议厅里坐了接近三十多个人,每一个人都是西装革履,神情严肃的模样。
这是一场重要的会议,有人在认真地做着会议记录,有人时不时提出问题或是自己的见解,一切都是那么正常。
但正常的环境里,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不靠谱的人。
比如余烬。
这个刚刚毕业没多久就已经坐在领导右手第一排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羡慕的年轻人,正埋头在电脑的背后,认真地……做手工。
纤密的睫毛在他脸上刷下一排阴影,如果不是耳朵上的耳机出卖了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开会有多认真。
键盘的边上摆了一个盒子,盒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黏土。盒子的旁边放着一本书,书的封面粉粉嫩嫩的,上面写着八个大字—《女孩私房手工教程》。
电脑里的画面也不是正在谈论的会议内容,而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略有点婴儿肥的姑娘,穿着一身超大号的学士服,被同样穿着学士服的余烬搂着肩膀,站在树林里的模样,男孩儿大笑着,女孩儿却死板着个脸,似乎不大愿意跟他拍照的样子。
但即使是这样一张照片,也被他拿来当电脑桌面,一当就是好多年。
“我觉得这个方案还有改进的余地,就比如植入方面就不够全面,除了普通的口播植入之外,其实还可以有很多别的软植入,比如将商品作为整个剧的主线,刘章,你一会儿下去修改一下。”
“好的,明白了。”
此时此刻,余烬正在给自己的黏土小人捏小鞋子,试了好几种颜色感觉都不是很好看,于是他便皱起了眉,凑近了那张照片。
一旁主持会议的人简直看得咬牙切齿,如果他不是余绪的亲儿子,自己一定要把他电脑上的画面直接投影出来,让所有人都来谴责他。
然而,在权势没有对方高的情况下,这种画面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不只是他,座上许多人看着董事长的儿子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都有些叹气,不说什么不尊重工作的空话,谁不想活得这么轻松自在,只不过没有人家的资本罢了。
余烬戴着耳机听着歌,终于发现了一个让他满意的颜色,兴奋地将那块黏土挑了出来,继续认真地做着自己的手工,全然不管旁人那些艳羡或是鄙夷的目光。
唐向晚坐在咖啡厅的角落里,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曳,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情绪。刚才的事情就像是梦境里发生的事情一样,记忆清晰,却从未敢想。
这种时候,她也不敢再提这件事情了,只拉了拉自己的口罩,闷声道:“何小媛没有工作,这些年来一直都是靠着钟谦养着她和她的儿子,当然,这些钱也是从我这里出的。我之前也有找人调查过何小媛,听说她还算是精明,瞒着钟谦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咖啡店,平日里只有周末才会过来看看,既然要收集证据,那就收个全套。”
陈曳将咖啡放到一边,看了她一眼,想说些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顿了好半晌,他才忍不住开口:“你在咖啡厅戴个口罩,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古怪吗?”
“那我怎么办,那么多人认识我,何小媛一定也见过我。”唐向晚皱着眉反驳,“被人觉得古怪,总比直接认出来要好吧?”
陈曳敛目,语气淡淡:“坐过来。”
“哈?”唐向晚愣了一下。
“叫你坐过来。”
陈曳又重复了一遍,唐向晚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他的位置正对着墙,却又朝着收银台稍微倾斜,自己只要坐在他的右边,就能很好地被掩护起来。
忸怩了一下,唐向晚才起身小心翼翼地坐了过去。陈曳伸手轻轻摘掉了她的口罩,道:“你不用紧张,我会陪着你等。”
陈曳的话语令她安心不已,唐向晚只觉得心里头有股暖流缓缓流动着,将自己这么多天来的委屈都冲刷了干净,原来在这种时候,喜欢的人一句关怀的话语能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无论是遇到什么样的阻拦,只要一想到陈曳还在自己身边,就觉得什么也不用怕了。
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收银台那边忽然有人笑着道:“老板娘,您来了。”
唐向晚立刻探头要看过去,却被陈曳一把拽了回来,直接搂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将她的脸埋了起来,带着些愠怒侧头道:“动作不要这么大。”
他的肩很暖和,宽阔而又硬挺,就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有安全感,唐向晚埋在他的肩膀上点了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陈曳才轻轻松开了她。
陈曳刚才主动搂她了,这都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唐向晚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脸红了红,好半晌才平复下心情,悄悄朝那边看了过去,这一看,就愣住了。
柜台那边站了一个女人,看上去已过中年,手里拎着的包也是极其名贵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与她不太相配的样子。那人似乎正在和自己的员工说些什么,等到她把头转过来的时候,唐向晚才一惊。
“那不是那天在电影院看到的女人吗?”唐向晚看着那人,喃喃道。
陈曳随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才发现那人确实有些眼熟,正是那日看电影的时候,坐在12号座位的人。
唐向晚看得有些呆了,目光渐渐变得恍惚了起来。
那日在电影院,有个陌生的女人和自己说:“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他的女儿。”
当时以为她说的是唐毅,现在想起来,她这个“他”字,应该是钟谦。
大耀传媒17楼。
有时候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在工作岗位上坚守了十几年的人,也抵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强大的背景,说是从底层做起,可就连这所谓的“底层”,在某些人眼里,也是永远也无法企及的地位。
余烬坐在独立的办公室里,开着音乐,继续做着手工……
虽然时不时转转椅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但几乎所有剩余的时间都花在这个黏土上了,丝毫没有把心用在工作上面。
所以当余绪黑着脸走进来的时候,余烬也没有感受到周围骤然降低的气压。
直到余绪猛然一拍桌子的时候,余烬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愣了一下,看了自己老爸一眼,问道:“咋了老余?”
门外不少职员都悄悄竖起耳朵听了起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围观,一个个坐在自己的卡座上,却几乎全部都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余绪本来还是黑着脸的,听他这么叫了一声自己,连忙转身把门给带上了,然后走回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王八羔子,能不能注意点场合!”
“注意什么场合啊,这隔音效果这么好,谁听得见。”余烬不耐烦地左右转着椅子,还顺口问了一句,“哎,你觉得这个脸形是捏长一点好看还是捏短一点好看?”
不等余绪回答,他就自言自语答道:“还是短一点好,比较像她,胖乎乎的。”
“余烬!”余绪再次拍了一把桌子,这次的表情比刚才却要严肃不少,甚至多了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爸跟你说正事的时候,站起来!”
余烬没想到一向疼他的老爸突然发这么大的火,一时愣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放下手中的黏土站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我都听说了,今天开会的时候你就在玩泥巴!你这是不务正业你知道吗!整个公司上上下下都传遍了!你说你都已经毕业的人了,能不能稍微收敛一点自己的小孩子心性,非要别人在背后对着你爸指指点点,说我余绪教出来的儿子就是这么个东西,你才满意吗!”余绪一教训起儿子来,嗓门就下不来,还越说越生气,“你知不知道你拥有的是多少人哭着喊着都没有的机会!”
“那你不如把机会留给适合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余烬竟然不再像从前一样乖乖挨训,而是转身又坐了回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手里的黏土,声音不大,听在对方的耳朵里,却是那么的刺耳,“是你非让我来的,我本来就不喜欢做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打算进你的公司。”
里面的动静实在是不小,不少胆大好事的实习生直接开始扒着门缝偷看了起来,还窃窃私语:“哇,余烬跟他爸吵架有点帅啊。”
“去去去,找骂呢吧你们。”领导连忙过来赶鸭子,“赶紧回去工作。”
“你!”面对着儿子的挑衅,余绪一下子火气又上来了,平时温文尔雅的样子都消失了,上前就把儿子桌上的黏土全部扫到了地上,“那你喜欢做什么,你就喜欢玩泥巴是吗?”
捏了许久的小人落到了地上,有些还是完整的,有些已经变得七零八落了。就如同破碎的镜子,即使能够用胶水修补完整,却再也照不出来一张完整的面容。
周围一瞬间安静到可怕,外面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可余烬竟然难得地没有发脾气,而是看着一地的狼藉淡淡道:“我没有喜欢做的事情。”
那一瞬间,眼底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没有一点涟漪。
他就是这么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人,没有自己的标签,没有职业梦想。他不像唐向晚一样喜欢写东西,也不像她的男神陈曳一样喜欢音乐。
平生的追求:唐向晚和游戏。
像他这种碌碌无为的人,如果不是靠着自己的有钱老爸,恐怕早就淹没在人海里了吧。
所以他抬起头来,眼神里一片平静。
“老爸,我挺感谢你的,真的,还好我是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