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萌萌坐在派出所的长椅上,戴着耳机假装在玩游戏,这是上次分开后,她第一次见到谢攸。她原本也不愿意来的,只是放心不下唐向晚,一个女孩子骤然遇到这么大的变故,一定承受不了。
所以她还是来了,哪怕是这样尴尬的处境。
祝萌萌戴着耳机,耳机里却没有任何声音,她抬起眼眸,看了谢攸一眼,便很快将自己不合时宜的目光收了回去。
“谢警官,这位何小媛女士,是这次案件的重要证人。”唐向晚和何小媛坐在谢攸的对面,气氛看上去有些微妙。自从知道有对方的存在,这大概是她们第一次这么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了。
“谢警官,我叫何小媛,是钟谦的……”何小媛原本习惯性地想说“爱人”二字,可看了唐向晚一眼,却将这两个字吞了进去,可思来想去,想不出用什么称呼来概括自己才好,一时间面色有些微涨。
唐向晚倒没有想什么,她现在满脑子都是陈曳的案子,直接帮她答了:“钟谦虽然跟我妈结了婚,但是平时都是貌合神离,他和何小媛才有事实婚姻,生有一个儿子。”
谢攸明显皱了皱眉,声音不大却也足够让人听清:“这钟谦也真是厉害了,什么法都要犯一遍,有了配偶还跟他人形成事实婚姻,这不是重婚罪是什么。”
何小媛的脸色明显越来越窘迫了。唐向晚见何小媛这样,便直接将何小媛手中的U盘递到了谢攸面前,替她说道:“案件发生当天,钟谦曾用公共电话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要来杀我。”
何小媛这才慌慌张张地开口:“我当时听说他越了狱,也是怕极了。怕后面调查会牵扯上我和儿子,所以就录了音。后来他在电话里说要去找晚晚,我当时就慌了,给岚姐打电话,她却不信。所以我就去找了陈曳,费了好些周章才找到他的,那孩子一直对晚晚很上心,之后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唐向晚垂眸,一言不语。
“钟谦说要杀唐向晚,你为什么要去找陈曳?”谢攸有些狐疑地看了何小媛一眼。
何小媛立刻道:“陈曳曾经单独来我店里找过我,还给过我一个地址,说如果钟谦以后为难晚晚,我就可以去找他。谢警官,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我店里查监控,是21号下午的事情,还能查到的,您还能看见他写地址的场景,我没骗你。”
唐向晚偏过头去,有些恍惚地看了她一眼。何小媛说得这么信誓旦旦,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谢攸没有再追问,只是道:“以后遇到这种情况,你要做的事情就是报警,要相信警察。”
“好的,谢警官,我知道了。”
谢攸点了点头,正将U盘插上电脑,祝萌萌突然就出现在了面前,双手撑在桌子面前,目光直直地盯着他,讥诮道:“报警真的有用吗?”
谢攸愣了一下,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静静睇着她。
“什么?”
“如果报警有用的话,为什么唐毅老先生去世这么多年都没有查出真相?为什么陈伯伯在**躺了半辈子也不能为自己申冤?为什么晚晚被钟谦敲诈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摆脱?为什么保护晚晚帮晚晚逃离魔爪的陈曳会被抓起来,而那个真正十恶不赦的人却没有受到一点该受的惩戒?”
谢攸淡声解释:“现在采取取保候审有现实危险性,所以陈曳暂时还不能出去。”
“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我深知他的为人,如果不是被对方逼到绝境了,他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天要不是陈曳赶去了,晚晚早就被那个丧心病狂的人给杀了。”祝萌萌义正词严。
“姑娘,有话好好说。”何小媛小心翼翼拉了下她的袖子。
“你给我让开!”祝萌萌直接甩开了何小媛的手,眼眶红肿,“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你除了会破坏别人的家庭还会做什么?要不是为了你,钟谦会一直逼着找晚晚要钱吗?”
唐向晚想到了祝萌萌之前和谢攸的那些事,一下子明白了,连忙上前给谢攸道歉:“谢警官,你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太为我着急了。”
她连忙将祝萌萌拉到长椅上坐下:“你今天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冲动。”
谢攸轻轻地敲击了一下键盘,面无表情道:“法律规定了,对于行凶、杀人、抢劫,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导致不法侵害人重伤、死亡,不认为过当,是正当防卫,不负刑事责任。我会尽力找出证据,如果陈曳是正当防卫,我一定会还他一个公义。”
说罢,他站了起来,看着祝萌萌。
“还有,警察不是万能的。”
祝萌萌被唐向晚摁在长椅上,望着站在不远处的谢攸,目光有一瞬的恍惚。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就是忍不住说出那些话来。谢攸的反应却永远是那么平静,似乎每一刻都是刚刚相识的陌生人。
可她,也确实是陌生人啊。
唐向晚挽着祝萌萌走出大门的时候,忽然被人扯了一下袖子。
何小媛眼中含着泪,叫住了她:“晚晚,你昨天说的,会送你弟弟出国留学,是真的吗?”
唐向晚没有回头,语气也冷得听不出情绪:“只要你好好做证,不要再昧着良心为钟谦辩解,我自然会做到。”
“我自然是不会为他辩解的,人都已经去了,何必让活着的人不舒心呢。”何小媛感激道,“真是谢谢你了,晚晚,原来你心里还是有这个弟弟的。”
唐向晚有些烦躁地将头别了过去,她不想和这个弟弟扯上关系,却也不能否认何小媛的话,只得沉默。
“对了,晚晚,我方才说陈曳给我地址的事情其实是真的,前些日子他来找过我,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当一回事,谁知道竟然差点害了你。”何小媛诚恳道。
听了这话,祝萌萌神情有些复杂,顿了好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晚晚,其实他也来找过我。在你搬家之后,他曾经打电话给我,说如果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去找他。我本来想告诉你,可是他再三叮嘱我不要在你面前提他,我又怕平白惹你伤心,所以……”
唐向晚攥着手中的文件,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望着两人,有些不知道怎么言语。
“是吗……”
法庭。
唐向晚坐在旁听区的席位上,面色苍白,看着四周那些或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只觉得一切都好像是场梦。
裴晓坐在远处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余烬倒是没有来。唐向晚和裴晓对视了一眼,忽然觉得,自从和陈曳再次相遇后,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跟那些旧友来往了,就像是向一个世界跨向另一个世界,再也没有重合。
她的亲生母亲向岚坐在和自己相隔很远的位置上,脸色苍白,还带着些哭过的痕迹,每次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陈曳的母亲林茱坐在她前方的席位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过她一眼,徐茵也是安安静静地陪伴在林茱的旁边,拿着一瓶矿泉水,时不时看两下手机。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沉默。
直到陈曳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唐向晚有些不稳,却成了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人。
“请被告人陈曳及其诉讼代理人入庭。”
那一刻,唐向晚好像四肢都有些迟钝,从上一次离别之后,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陈曳相见,隔着栏杆。
她期盼着陈曳回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可是陈曳似乎规划好了路线,径自坐在了被告人的席位上,然后,便再也没有看任何人。
唐向晚第一次觉得看不透他的眼,看不清他的内心,这种想法让她感到惶恐不已,但法庭不会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宣布完法庭纪律之后,就直接开庭了。
“请公诉方宣读起诉书。”
短发检察官开始念道:“被告人陈曳因涉嫌故意杀人罪,移送平城人民检察院审查起诉,经依法审查查明:被告人陈曳与钟谦存在纠葛冲突,两人斗殴过程中,钟谦多次持刀刺向陈曳,陈曳刺中钟谦胸口一刀后自首。经平城公安局物证鉴定室鉴定:钟谦因锐器伤导致失血休克性死亡,被告人部分皮肤轻度损伤。本院认为,被告人陈曳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突发性报复杀人的行为触犯了《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但其具有可宽恕的杀人动机,且当时选择其他合法行为的可能性较小,属于故意杀人罪中的较轻情节。根据《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二条,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旁听席的人听完便小声议论了起来:“故意杀人罪较轻情节也要判个三到五年呀,但是我听说不是正当防卫吗?”
唐向晚听到“故意杀人罪”这几个字的时候便浑身乏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祝萌萌安慰道:“你别担心,你找到了那么多有利的证据,还给他找来了平城最好的律师,一定不会有事的。如果法院判决不公,我就想办法曝光出去,让所有人都来关注这个案子,还陈曳一个公道。”
“谢谢你,萌萌……”唐向晚紧紧握着她的手,目光坚定,“一定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