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主办方安排的酒店下榻,已经是晚上十点半。夜幕笼罩着城市上空,四通八达的街道被路灯点亮,蜿蜒至看不见的远方。
周幼清在房间里收拾行李,门铃也在这个时候响起。
“你还不去倒时差啊?”门口戳着的是齐宥白。今天阿布扎比的地表温度高达37℃,他穿着贴身的工字背心和肥大的深色短裤,脚上还踩着一双蓝色人字拖。有那么一瞬间,周幼清觉得自己的审美已经被带偏,明明稀松平常的搭配,却因为穿在他身上,她也认为好看得宛如秀场男模。
齐宥白从敞开的门缝中钻进来,不客套地四处打量:“先来看看你的房间。”
周幼清合上房门嘟囔:“同样是商务间,有什么好看的?”虽然这么说,但她的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提起。
周幼清说得没错,酒店的内部装修一脉相承,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阿拉伯国家的文化,换而言之,是有钱人的奢侈与排场。
从窗外眺望出去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沙漠,高低起伏的轮廓依稀可见。从四面八方贯通而来的公路线因为路灯的原因变得金光灿灿,像是点缀在夜色中的缎面丝带,汇聚成结,又奔向远方,在黑暗处湮没。
被周幼清误认为是在看风景的齐宥白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插兜,玻璃反射出他身后正坐在床沿边叠衣服的周幼清的倒影。可能是不想中止手中的动作,她不停地鼓腮吹气,想把额前几绺垂下的发丝吹到一旁,但终究以失败告终。
齐宥白笑了一声,挪步到她面前,轻柔地挑起这绺头发,把它拨到周幼清的耳后。
周幼清说了一声谢谢,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衣橱,背着身继续问:“明天就要开始训练了吗?”
“是,这几天进行适应性训练,还好,这边除了天气比帝都热,其他倒是没什么。”
“上楼之前我打听过,酒店的厨房可以借用,你如果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就跟我说一声。”
为了提前适应当地的气候和饮食,国家队这次是在比赛的前三天到达。周幼清来之前特地上网搜索了相关资料,阿拉伯菜肴里有特殊的当地香料,也不知道运动员吃不吃得习惯,所以她自觉地给自己分配替队员们加餐的任务。
“哪里需要这么精细?酒店里还有西式自助餐,应该还能凑合。”
关上柜门转过身,她毫无意外地跌进一个怀抱。齐宥白就势搂紧手臂。谈了恋爱之后,他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二十五年来的隐疾——皮肤饥渴症。幸好,解药已经找到。
“这么主动地投怀送抱,嗯?”
上扬的尾音,带着点得意和顽皮,引得人心里痒痒的。
周幼清的理智在这一秒钟离家出走,她抬起手,在齐宥白的后腰摸了一圈。衣服薄得她能清楚地在脑海里刻画出布料之下匀称紧实的肌肉线条。
齐宥白的全身肌肉因为周幼清这个意外的举动触电般紧绷,随后又迅速柔软下来。被轻抚过的后腰还带着战栗的感觉,以光速传达到全身。他瞪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取乐了眼前突然硬气起来的周幼清。
似乎因为她瞳孔里的人影太丢脸,齐宥白分出一只手,轻轻盖住周幼清的眼睛:“孤男寡女,不要随便调戏别人。”
“这里有别人吗?”
她的眼皮不自觉地颤动,睫毛扑扇扑扇划过齐宥白的掌心。黑暗中,周幼清听到一阵闷笑:“对,现在正是个机会。”
“什么……”
剩余的“机会”二字被堵在嘴里,唇上陌生的触觉让她呼吸一滞。背后的手把她往他身体里按,没有给她一点避让的空间。
周幼清微仰着头,体会来自齐宥白的热情与纠缠,直到她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动弹。
突然,齐宥白身体一震,然后退开半步,别扭地站好:“你好好休息,明天不用早起。训练结束之后,我带你四处逛下。”
周幼清只觉大脑空白,耳畔的心跳声轰隆隆失了原本的节奏。她盯着齐宥白张合的嘴唇,含糊地点头。
“那晚安。”说完,他又飞速地碰了一下周幼清的嘴唇,“庆祝我们的关系向前迈进一步。”
恋爱中的每一秒都是甜蜜的,所以人们才想方设法地把每个瞬间都用特定的名义存档,留给以后回味。比如,初次牵手,你耳尖绯红;亲吻的时候,呼吸都不成体系。
或许以后我因为目光停顿,误落在某个女孩身上,而你嘟着嘴跟我闹别扭;夏季夜晚,你在蝉鸣声里踩着我的影子漫步;冬天,你哈着热气故意把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衣领,笑意盈盈地看我皱着眉头……他们说时间如白驹过隙,而这些,我都想和你在余生里尝试。
周幼清在酒店里休整了一天,第二天被齐宥白偷偷摸摸带出去。说是偷偷摸摸,其实是因为他不想带其他几个拖油瓶一起出来玩。
酒店附近有一片海滩,两人光着脚在沙滩上踩了一会儿,就因为“太热”这个客观存在的原因打算返回酒店。
返途走的是一条供两人行走的小道,道路两侧林立的沙柳树洒下一片阴凉绿荫。周幼清突然赖皮,挣脱齐宥白的手,蹲在树荫里,闹着要休息:“我得先歇一会儿。”
齐宥白摇摇头在她身前半蹲下来:“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难得齐宥白这么自觉,她欣喜地准备起身,电光石火之间又突然想到前些时候称重时多出来的五斤体重,蔫蔫地又蹲回去。
唉,这个福利还是等减肥之后再享受吧。
周幼清语气坚定:“不要。你先走,走两步,我会跟上来。你看,我能一点点挪过去。”
等齐宥白站起身俯视自己,她立马拖着两条蜷缩的腿,一步一步往前挪。
说实话,摇摇摆摆的样子,像只招摇过市的企鹅,笨拙得可爱。
齐宥白也任之随之,往前走一小段,再停下来转身等周幼清跟上来。
变故发生在一刹那,一辆重型机车从对面急速驶来。
齐宥白蓦地回头,发现周幼清还埋头蹲在原地专心地赶路,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快于大脑发出的指令,全速往回赶。
周幼清的左臂一受力,被人强制拉起身,然后身体旋转,压在齐宥白的身上倒向道路一旁的沙柳树上。机车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轰隆的马达声遮住了齐宥白触地那一刻的闷哼。
等周幼清回过神来,发现齐宥白紧锁眉头,脸色苍白,额前沁出一层汗珠,她心里咯噔一下,吓得面色也不太好看,颤着声问:“你哪里撞到了?怎么样啊?严不严重?是不是很疼?我、我马上叫人过来看一下。”
“可能腰扭到了,等我缓缓。”
“我叫队医来给你看下。”齐宥白已经站不直身子,她赶紧一手搀着他,一手拨通霍思礼的电话。
交代清楚大致的状况,她重新把视线凝聚在他身上,他脸色依旧难看,想来是没有半分好转。周幼清心底自责难过得要死。他本来就有腰伤,也不知道刚才有没有雪上加霜。她不敢再发声询问,怕泄露自己快要哭出来的颤音。
齐宥白半眯着睁开眼,看到周幼清哭丧着脸,扯出个难看的笑容。
“其实不严重,就刚刚痛了一下,现在慢慢好了。”
“你还是先别说话。你这样子,我心里更难受。”明明疼得龇牙咧嘴,还非得分出心神来安慰她。
齐宥白偏头:“但是,和你说说话,我才不会一直注意伤处啊。”
“那,我要说什么?”周幼清感觉此时此刻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担心他的腰伤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
“我在机场外面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落在其他人身后,没有球迷围着,我当时觉得很不正常,明明你最帅啊,冲着脸也要跑到你面前的啊。”
“所以你看中我的脸才说喜欢我这样子的?”
“啊……也不是,就是眼缘吧。但其实眼缘里面,长相占九分吧。”
你来我往地谈话,逐渐让周幼清不再一心扑在原本牵挂的伤处。齐宥白看她眉间碍眼的起伏慢慢平复,心底才真正宽慰下来。
他不喜欢一切让周幼清紧锁眉头的事情,连自己都不允许。
霍思礼带着一拨人迅速赶到事发地,曾凡国克制住火气:“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
齐宥白的声音早于周幼清,有气无力地响起:“重机车和我们差点撞上,我正在想别的事,没太注意,幼清及时提醒我,我躲得有点仓促。”
说话间,他眼神还特地给周幼清一个暗示,连握着她的手也加重了几分力气。
她避之不及,低下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的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既感激齐宥白在这个时候包庇自己,更难过自己闯了祸还没有站出来承认的勇气。
当晚,国家队每个人的脸上都阴云密布,哦,除了李伯良。
齐宥白的腰伤结果已经出来,他并不是简单的扭到这么简单。在抱着周幼清闪躲的时候,腰椎刚好撞在了树上,造成骨头错位,加上之前他就有腰骶骨裂的病史,就算这次腰椎恢复原位,也还是有些暂时愈合不了的后遗症。虽然能上场比赛,但肯定会影响这次的发挥。
李伯良在听闻这个结果后,立马找到曾凡国,主动请缨代替齐宥白出战。
主教练并没有答应下来,他考虑了很久,把所有人赶出房间,和齐宥白单独聊了半小时。最后还是决定,继续让他上场比赛。
周幼清耷拉着脑袋站在电梯里,手机里是唐越的信息。她像是找到一个宣泄口,问:“明明你做错事了,但别人都不知道你做错事,还对你很好,你会有什么想法?”
唐越在五秒后立马回复:“还有这好事!我是有多好的运气啊!”
和他这种“低情商儿童”讨论这么复杂的问题,她也是蠢到一定境界。
“那我分点运气给你。”
“幼幼,你对我真好,我又多喜欢你一点点了!”
电梯到达之后,她收好手机,拎着两个保温壶走进齐宥白的房间。
沈从辉眼尖,看到周幼清立马出声调侃:“哟,小白的十全大补汤又来了。”
齐宥白说:“单身狗想喝还没有。”
沈从辉被怼得目瞪口呆:“算了,我走还不行吗?”
他站起身,假装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经过周幼清的时候,听到一句“楼下餐厅,我做了点菜,霍队他们说不用告诉你”的时候,才生气地绝尘而去。
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房间里静得似乎还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
周幼清先把菜一格一格地拿出来:“先吃饭吧,等下再喝汤。”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齐宥白问:“还内疚呢?”
周幼清垂着头,点了点脑袋。
头顶上响起一阵轻笑声。
“也许是大男子主义,或者是你平时说我的直男精神。但是,自己媳妇儿有危险,我去保护你,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齐宥白掌心覆在她的头顶,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你能接受我这样不称职的男朋友,已经很了不起了。我也许不能像其他正常男朋友那样子,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所以以后可能需要你独自去面对很多状况。”
往日里,设想过这样子的情形,我都担惊受怕。怕你在无助的时候找不到我,怕你隐瞒所有的难受不告诉我,怕你终究有一天觉得有我没我其实都没差别。
所以,我有多庆幸,这次能在你身边为你抵挡伤害。
齐宥白继续:“运动员磕磕碰碰难免的。谁让邻国给我戴个大帽子叫‘帝国的战神’。不带伤上场碾压他们,怎么有脸被叫作战神?”
周幼清“扑哧”笑出声,知道他在努力安慰自己,于是也装作被安抚成功:“虽然说得一本正经,但是胡说八道得有点偏啊,小白哥。”
“就是这个理儿啊。为了媳妇受伤,我光荣!”齐宥白两根手指顶着太阳穴,表情端正,“这句话绝对是真心的。只要与你有关的,对我来说都是好的。”
很早之前,用情诗来追女朋友的霍思礼抄过一句话:初见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见时,看山是你,看水也是你,世间所有美好都具象。
而幸好,你在我身边,陪我览山水。
周幼清拿过齐宥白的手掌放在空调被上,然后把自己的脸囫囵贴上去,仿佛是受了委屈急需寻找安慰的小朋友。
粗粝的指腹滑过她的皮肤,她一直纠结悬空的一颗心,似乎全都落了地。
掌心慢慢被打湿,周幼清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争气,会失态地掉眼泪。她踌躇了片刻,终于认清不能装作没事发生,狠狠地拿他手掌擦掉眼泪,才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齐宥白:“是是是,你说得都对。我领情。但是哪有你这样的,什么都你做了,显得我有多坏似的。”
明明眼圈通红,可怜得让人心软成泥,偏偏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好笑又好玩。齐宥白:“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给你表现的机会,以后所有做好人的事情都留给你。”
语气中不知道是无奈多一点还是宠溺多一些。
“知道错就好,快吃饭吧。待会儿把牛骨汤给喝了。”也没别的奏效方法,只能在“以形补形”上寄托感情。
这件事情终于翻篇,齐宥白看着脸色变得轻松的周幼清,心底缓缓呼出一口气。
国家队历来都很看重团体赛,他这次不参加单打比赛,所以在团体赛中挑大梁。这次的腰伤,按他以往的性格,早就要求打封闭针,或者让替补队员出席比赛。可这两种办法,都无疑会让周幼清心里更不好受,于是才对教练说,他能撑到拿奖杯的那一刻。
“我不会拿集体的荣誉开玩笑,也不会让其他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