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合居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周幼清觉得这种感觉很怪异，像是水分饱和，即将化雨的云层，或者是电热水壶里即将沸腾的开水。不不不，这些程度都太轻，应该是即将掀起一场海啸的平静海面。
总之，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齐宥白和唐越之间的和平共处，不会持续太长久。
果然，接下去的几天，用鸡飞狗跳四个字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齐宥白感觉自己和唐越之间，正在进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胜利对于双方来说，异常重要。当然，连些微小事都要争个你死我活。
比如，每天谁先用洗漱间，阳台上谁的衣服挂得更多，周幼清叫哪个人的名字更频繁……
唯一一个成年女性周幼清，觉得自己宛如一所幼儿园的园长，每天都要安抚两个动不动就闹别扭的小朋友。
“为什么桌上有两个齐宥白喜欢吃的菜，而我只有一个呢？”并不是质问的语气，说这句话的唐越耷拉着眉眼，自顾自怜。
齐宥白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唐越的异样，伸手专门从那两个被唐越嫌弃的盘子里夹了满满一筷子的菜，放在碗里：“大概是因为我是你姐夫吧，小舅子。”
唐越气急败坏，再次把“如何套麻袋打齐宥白一顿”的计划提上议程。
这样子的状况，周幼清已经应付自如。她轻描淡写地给出了自己的理由：“汤我煲了两小时，炒两个菜才花了十几分钟。”
一个觉得自己的菜在数量上取胜，一个认为周幼清在他的菜里花费的时间多。
两个人都对自己在这顿午餐里，得到的待遇感到满意。
尽管他们拿来一较胜负的名目日渐繁多，花样缭乱，双方都默契地在周幼清面前维护好表面的和平。
但处在风暴中心的周幼清，同样可以察觉得到。
明明房间里有电脑有无线，但齐宥白和唐越，偏偏喜欢去客厅抢电视看。
齐宥白喜欢看体育节目。唐越更夸张，已经多年没看过电视机的他，在换了一遍所有频道之后，终于确定自己比较爱看的纪录片之类的频道。于是，两个人经常在客厅里面，从坐在沙发上争夺遥控器，到围着茶几你追我赶，最后被周幼清看到才罢休。
“你们之间关系已经好到这种程度了？”
家里似乎住着两个中学生，周幼清对此，表示有点头大。
收敛下来的两个人，安分地坐下来，但是压制他们的人一转身，又开始不休不止地继续。
电视机里不停地变更频道，异常杂乱的声音充斥着房子的每个角落。似乎看喜欢的频道才是证明在这个房子里他们谁更重要的方式。
除此之外，唐越这个严格意义上来说不那么正统的小舅子，对齐宥白有原则有分寸地严防死守也感到无可奈何。
比如，他借着给周幼清送水果的名义，进到主卧室，坐在床沿边刚把手覆在周幼清的手背上，门口就响起不紧不慢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和唐越讨人嫌的催促：“齐宥白，你要看的电视开始了。”
等了一下子，没听到里面的动静，他继续催：“齐宥白，你不出来，我开门喽。”
好吧，还能怎么样，他只能出去。
“这个点，我看的电视呢？”
看了二十多年还没有完结的新闻联播正挂在电视上。
唐越耸耸肩：“那是预告片，我看错了。”
又比如，唐越每每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陪着他们去医院。
还没有考到驾驶证的他，只能坐在后车座上，安静地看着周幼清和齐宥白在前面聊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就像他以前，在周幼清面前，也会说个不停，全是身边不起眼的事情。他想和她多说说话，哪怕不需要她回应，只要知道周幼清在听他说话就好。
只是，之前的他，像是海域中迷失的邮轮，努力向灯塔发出信号的是他，努力想找到陆地的也是他。
所以，这时候的对话，他不想加入。
到了医院，医生问齐宥白：“这是谁？”
齐宥白：“我小舅子。”
唐越因为这个称呼，气得奓毛。
医生没有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的刀光剑影，反而说：“哦，那你们关系处得很好嘛，连来看病都陪着。”
齐宥白微哂。唐越哪里是因为想陪他来看病，分明是当一个监督员。
齐宥白问唐越：“你知道我和幼清是在处对象吗？”
“知道。”
“你不觉得你正在随时随地发光发亮？”
唐越说得大义凛然：“虽然沈姑姑不在，袁周率也不在，但和幼幼从小长到大的我一定要替他们看着你们。沈姑姑绝对不会喜欢一个无名无分住在幼幼家的人做侄女婿。”
齐宥白若有所思：“谢谢你了，小舅子。看来你是在提醒我要名分这件事了。”
“谁、谁说这件事了！你能不能好好找找我话里的重点！”唐越气得站直身，再次义正词严地拒绝齐宥白给他安的身份，“不准叫我小舅子。”
“那你作为幼清娘家人，先在幼幼两字后面加个姐。”
唐越翻了个白眼：“才不要。你管我。小心我跟沈姑姑打报告。”
齐宥白没有再说话，心里巴不得唐越早点去打报告，早点让她家人知道他的身份。
但是，他不知道，见到周薇的那天，来得这么快。
周薇是来看周幼清，顺便去关心一下被圈在乒乓球馆训练的袁周率的。
唐越在厨房里洗碗，周幼清窝在沙发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看视频，所以齐宥白一听到门铃声，就自觉主动地去开门。
“你……”周薇下意识地重新确认门牌，再次肯定自己没有走错楼层。
眼前的中年女性化着精致的妆容，模样看起来有点像袁周率。齐宥白反应过来这是自己需要好好表现的对象，恭敬地问好：“伯母您好，我是齐宥白，幼清的男朋友。您先请进，请进。”
他把周薇手里拎着的重袋子接过来，朝里喊了一声：“幼清，你姑姑来了。”
周薇的心思有点复杂，自己每天担心周幼清的人生大事，结果她已经把人生大事给办好了。按理说一直操心的事情已经解决，自己应该感到欣慰。可她发现，自己并没有舒坦，反而又担心起齐宥白的人品。
儿子是职业选手，所以周薇也难免会关注乒乓球。
再者，前段时间，她看过齐宥白和周幼清一起上过的综艺节目。
虽然她知道齐宥白是个不可多得的运动员人才，但不能保证他一定是个好男朋友的人选。特别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运动员多伤病。
“姑姑，你怎么来了？”周幼清不免怀疑地看了一眼听到消息后从厨房里跑出来的唐越，担心是他打了什么小报告。
“我来看看你和派派。”
唐越好不容易迎来了同盟军，内心激动得暂时错过了周幼清怀疑他的表情：“沈姑姑，你来啦。我们刚吃完饭，我在厨房里面洗碗呢。”
周薇看到好久没有见面的唐越，露出笑脸：“小越今天怎么在这里吃饭？”
“我最近住在幼幼这边，”唐越指了一下席梦思床垫，然后不留痕迹地给齐宥白上眼药，“小白哥也住在这儿，他住次卧。”
齐宥白发誓，他之前从来没听过唐越这么乖巧地喊自己“小白哥”。
周幼清听出了点不对劲，连忙解释：“在国外他为了护着我，把腰给伤到了。家里也没人照顾，所以这段时间才住在这边的。”
“哦，腰伤啊。”她听到齐宥白是为了周幼清受伤，这才关心了一下，“严重吗？腰伤需要静养，平时多加注意，早点调整好。”
“正在慢慢好转，谢谢伯母关心。”齐宥白温文有礼，眼神谦逊。
“但是……”
听到了转折，齐宥白坐得更加端正，嘴唇拘谨地抿成一条线，等着周薇接下去要说的话。
他这一番动作，自然落在周薇的眼里。很早，她的丈夫就说过，齐宥白看上去和幼清挺熟的样子，那时候她也跟幼清谈过，把齐宥白作为参考对象。所以，她对齐宥白倒不至于反感。
周幼清和唐越一脸关心，周薇注意到这里不是谈话的地点，于是说：“齐先生……”
“伯母叫我小白就好了。”
“好，小白。”周薇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能跟我单独谈一下吗？”
“屏蔽唐越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我都不能听啊？”周幼清有点不满，更加担心姑姑会和齐宥白说什么。
唐越也咋咋呼呼地反对：“我是幼幼的娘家人啊沈姑姑，我从小在你们家长大的。”
周薇并没有搭理两人，率先站起身，进到主卧。齐宥白拍了拍周幼清的手背以示安抚，紧跟着走进去。
被留在客厅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会儿，脚步轻缓地慢慢移过去，把脸贴在门上，企图听一点里面的动静。
然而，周幼清为了确保睡眠质量，在装修的时候，就在卧室里安装了隔音材料。两人对里面的谈话声，一无所知。
两个人泄气地回到沙发上坐好。
唐越扭头，注视了周幼清半晌才开口：“你真的很喜欢齐宥白吗？非他不可？”
周幼清也回过头，今天算是撞上时间了，上次说的好好聊聊正好现在可以开始。
她点头，第一次解剖自己的内心：“差不多吧。我啊，从来没真的喜欢过谁。初中觉得和我一起补习的高年级学长很帅，但是一直不敢表白。到了后来，那个学长突然长满了青春痘，吓得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了。高中的时候，喜欢班上的一位男生，声音好听，运动会上参加什么项目都很帅，我觉得那就是喜欢了。可有次看到他做了一个我不喜欢的鬼脸，我就又不是那么喜欢他了。”
周幼清也很苦恼，在周遭的朋友为了感情死去活来、波澜壮阔的时候，她始终迟疑、不断否定，确定没有人值得她轰轰烈烈去爱，痛痛快快去哭。
“我没有什么动不动就想起的人，也不会兴之所至就跨越半个城市跑去见一个人。日子过得平淡无奇，所有事情都按照既定轨道在运转。我不期待也不迷茫，总觉得自己就要这样子普普通通过完这一生。再过两年，说不定就接受相亲，然后成立家庭，接受自己多出几个亲人，然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上面。”
她的侧脸在暖黄色的灯光下面更加柔和，面容恬静，似乎刻画着另一个平行空间里她正在过着的生活。
“可是，齐宥白让我明白，其实我一直在期待和他的遇见。”
原本以为，被风吹入她眼梢的齐宥白，只是这个盛夏时分的一个意外，就像是石子投入湖泊时泛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可没想到，他在她心里凿出一片汪洋大海。
爱情的能力有时候太过奇妙。它仿佛有一根线，能把你的全部心思都牵引在几个月前还很陌生，以前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有他存在的人身上。然后，你坚信不疑，奉上自己的全副身心。
唐越垂下头。他明白喜欢的感觉。可能是自己年纪小，没有见过太多世面，所以周幼清的一点小情绪就能在自己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他蜷起腿，抱着双膝：“是，你现在看起来，很幸福。”
所以，我不免也为你开心。
可只要想到你的幸福不是因为我，心里像是被针扎到，泛起微微的疼。
“唐越，对不起啊。”周幼清说，“不是因为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而是我一直没有把你的感情当真。”
她一直没有将他放在心上，以为唐越没有遇见真正喜欢的人，错把从小一起长大的亲情当成是喜欢。
“我们啊，彼此太熟悉了。我对你的感情，早已经设定在一个姐姐的位置上了。”
所以说，感情就是这么毫无理由，没有逻辑，让人无可奈何。明明是他先出现，可惜这场比赛的规则不是以先来后到来评判。
唐越沉默，心里还是空落落得厉害，他正在慢慢调整自己。毕竟他那么聪明的大脑，用来局限在爱恨情仇中，那是科研世界的损失。
他点头，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嗯，我明白，我可以调整自己。”
客厅再次回归到寂静，周幼清伸出手，又有些迟疑地落在半空中，停顿几秒，又重新向前，落在唐越的肩膀上，轻拍几下，给他安慰。
在喜欢齐宥白之前，她对喜欢的所有概念，全都来自于书本、电视以及别人的嘴里。所以，她低估了曾经无意中可以带给唐越的伤害。
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微信消息一跳就是十多条。周幼清解开锁屏，点进家族群。
“周薇邀请齐宥白加入了群聊”明晃晃地挂在群聊消息中。
周薇：“我邀请幼幼男朋友加群了。”
而后，她又发了一个红包，名字是“希望幼幼和小白有情人终成眷属”。
看样子齐宥白是过了姑姑这一关？
那么，他们是怎么聊的？
周幼清盯着屏幕，不可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睛。
主卧的门被打开，周薇和齐宥白走出来，看到两人的周幼清赶紧站起来。
周薇看到周幼清的样子，开玩笑说：“你担心什么？我又没欺负小白。”
“我哪是担心他？”我就是好奇你们的谈话内容啊。她不由得看向落在后头的齐宥白。
周薇翻了一个白眼，又在余光中瞥见正对周幼清微笑的齐宥白，他的神色不似之前那般拘谨，只是耳垂仍有点红。
话都谈完了，她该做的事情都做好了，也该退场给他们留出些空间了。
于是周薇表示：“小越睡客厅，那我今晚就住另外一间次卧了。”
说到唐越，她是该好人做到底，帮他们带走这个电灯泡的：“小越，睡在客厅也不方便，你明天收拾收拾，先跟我去看派派，看完你回学校去住着。”
已经决心全身心投入科学实验的唐越乖乖地点头。
齐宥白住着的次卧，原本因为使用次数太少，缺了点人气。现在他的生活用品不太齐整但是分门别类地占据整个卧室的空间，一进去还是能察觉到不同。
周幼清关上门，兜头就问：“我姑姑跟你说什么了？”想想又觉得这不是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遂改口，“不对，你跟我姑姑说什么了？为什么她都拉你进我们家的家族群了？”
她满脸的求知欲，微仰着头，连眼神都在恳求要一个解释。
齐宥白双手环胸，表情有些得意：“还用怎么说吗？姑姑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我是个完美的侄女婿人选……”
真会顺着竿子往上爬，现在已经改口叫姑姑了。
“喂！信不信我明天就去告诉我姑姑，你说她只会看脸。”
“……”齐宥白对女朋友是这么会概括的人感到难以置信，“我的意思明明是姑姑独具慧眼。”
“我姑姑不接受这种糖衣炮弹。你老实说，怎么过关的？”
齐宥白抿着嘴，有点为难：“这是姑姑给我的考题，我写完答案就忘记了。”
显然这个回答并不能让周幼清满意，他歪着头，灯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暴露了他所有的深情：“因为她知道我爱你啊。”
“人生如果是个圆，那曾经的我以自己为圆心。而当我知道我爱幼清之后，我废弃了自己原有的所有人生规划。我已经做好准备，欢迎幼清加入我的人生。”
这是齐宥白在周薇面前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