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来信

第十章 后来的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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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时间的齿轮依旧滚动着,故事中的人不断朝前走。

五月份,郑宇博和相恋几年的女友走向婚姻殿堂。

七月份,关飞飞又回到上海,最终还是选择在那边继续打拼。

十一月份,周佳月照常下班,天早早就披上黑色披风。许怀旭站在附近路口等着她,一袭驼色风衣,脸上挂着笑。

周佳月缓缓走向他:“怎么想起来接我了?”

许怀旭耐心地把她的手放入自己的口袋,里面早就放了暖手宝。

“周大小姐,哪天没来接你?”

周佳月发自心底地笑着,脸上满是幸福。

手中似乎摸到什么,类似圆环。她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我知道你摸到了,所以,我们结婚吧。”

真挚的语气。

第二年三月,两人完成仪式。

婚礼现场很完美,周佳月唯一遗憾的是,抛给谈青的捧花,被别人抢了去。

第三年一月,宋明昊和一位相亲对象闪婚。

第三年三月,宋明昊又闪离,这件事被周围的人念叨了好一阵子。张芳芳听说后,还特意找到女儿:“小宋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虽然我催你找对象,但你可不能学他啊。”

同年年底,田一郝娶了一位娴静乖巧的女孩,慢慢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安稳。

谈青和程东昀?

两个人依旧不断陪伴着,作为彼此的朋友。

程东昀的感情,周围的人都看懂了,谈青又怎么不会?

第四年,谈青四周催促的声音不断传来。

左右两边都是朋友,宋明昊也替两个人急,单独找过谈青劝过。

“阿青,也该谈个恋爱了。那个……程东昀那家伙,对你有些不一样,看没看出?要不和他试试?”

谈青装傻充愣:“嗯?他可不喜欢我,他对我好不过是为了我给他们店尝试新品,白送的小白鼠,肯定得留住我呀。”

“得了吧,什么菜您都说好吃,有什么品尝意义。况且法治社会,哪道菜会故意下毒。”宋明昊碎碎念。

“我真的不懂你俩。哎,老程前几年刚接手的时候,真的很难。那年,我和田一郝被搞到传销里,根本帮不上他什么。他家里更是不支持他迁店,那是他小姨半辈子的心血,无儿无女,最后留给了他,大学几年,他在本地上学,课不多,闲空都来店里打杂,帮小姨的忙。他小姨真的好,对他也真的好。他能不知道父母的疑虑吗?不过再不迁店就没有办法。”

见他这样说,谈青也正经起来:“宋明昊,据我所知,程东昀之前谈过的,不说五六个起码也得有三四个,哪一个不是性格开朗明媚,长得漂亮,身材有型?”

“确实。”这是事实,宋明昊也无话可说。

“我这样清汤寡水的,真的行吗?”

“应该吧,程东昀还是靠谱些的。欸?你怎么知道她们的?”宋明昊反应过来,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

“哦,以前田一郝告诉我的。”

宋明昊在心底暗暗骂了田一郝一句,然后又回归正题:“哎,不说他了,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找找看。”

“要求不高,个子不要太矮,长得好看,篮球打得好,北大的,会拉小提琴,对我……”

宋明昊直接打断:“你干脆报方正扬的名字吧。”

方正扬和谈青曾经的事情,周围的人都略知一二。

不知道也很难,毕竟一见面,谈青总是抱着手机看最近大火段视频平台的一位博主,叫什么什么最后的温柔。大家好奇,凑前一看,和方正扬有几分神似。而且,谈青对自己和他的事情一点都没有避讳,有时说话的时候也用很平常的语气提起,仿佛方正扬还在一般。

几个月后,谈青从一位同学口中得知冯恬璐的事情。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原因,冯恬璐和丈夫离婚,听这个同学的说,周围的人有人说她老公家暴她,还有人说她出轨,还有人说她老公在外面有人了,各种说法,天花乱坠的。不过,去年冯恬璐已经二婚了,据说过得很好,生活事业圆圆满满,上个月还生了对龙凤胎。

这年十一月份,距离他们重逢足足四年,程东昀也送了四年的午餐。

月底,程东昀一如既往地拎着保温袋在事情中门口等待。远处的谈青匆匆赶来,这几年,她再也没剪过短发,一直都是留着长发,偶尔会去田一郝那儿稍微烫个时兴的卷。虽然田一郝这个人看起来不靠谱,但是理发的技术还是没得说。

望着这个姑娘,这几年,他总能从她的身上看到与青春不变的影子。或许,这就是他动心的最初缘由。

坚守、清醒、果断。都是他望尘莫及的,也是他早已失去的。

谈青一步一步来到他面前,温和地笑着:“程东昀,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鱼汤、糖醋里脊、清炒时蔬,都是你爱吃的。”

“是吗?”

“几年了,还能摸不清?”

谈青眯着眼,双手抱胸前,带着些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喂,你眼角有点纹了,该找个女朋友了,要不然找不到了,谁要你?”

这几年,谈青没事总喜欢怼程东昀几句,似乎怼完才能舒服些。

“别说我了,你不也没找?咱俩半斤八两。”他微微挑眉,反问道。

“我不急,毕竟比你年轻两岁,而且前两天我们办公室的老师还给我介绍了个对象。”

程东昀倒也没多在意,他清楚谈青不会和人家成的。

他突然带着极少有的认真:“谈青,你凑合跟我过吧。”这是他这些天辗转难眠后,才下定决心开口的话。

谈青怔住,他终于还是说出口了,几年前那天下午,他没有说话,估计就是留了一个机会。

她嘴角的笑有些无奈苦涩:“程东昀,你能找到比我更好的,不一定非得是我。”

“我不觉得能。咱俩认识那么多年,足够了解彼此。”他注视着她,站在那儿,身影也足够坚毅。

“我们都会很累的。”她垂下眸子,低声说着。

沉吟片刻后,她缓声道:“给我时间想想吧。”

谈青有些累了,似乎耗不过程东昀了。

她想,他们应该在看着,自己也不该那么任性了。程东昀是一个好的选择。

之后的半个多月,两个人都聪明地避开彼此,每日都午餐也是程东昀提前在传达室放好的。

十二月初,谈青这天有晚自习。

下课铃声响起,教学楼躁动起来,轰隆隆的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充斥教室。谈青拿起教案走向办公室。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剩下的老师并不多,从窗外看去,外面人潮涌动,路灯下的学生成群结队离开通亮的教学楼,欢声笑语,嘻嘻闹闹。

半个小时过后,教学楼的灯几乎熄灭,谈青和还在批改试卷的张老师说了再见,拿着包下了班。

校门口几乎没有了人,谈青向东转,沿着石砖路走向公交站。

谈母的身体最近不太好,谈青还是没有在附近租房,下班后都会回家。

远处路口的路灯下,火星微闪,烟雾缭绕,朝着路灯散去。

她认出了他。

男人见她走来,掐灭手中的烟,嘴角染上笑意:“美女,加个微信呗。”

“行啊,车子房子有吗,我可是奔着嫁人的。”谈青微微笑着看着他。

程东昀有些惊讶,脸上的喜悦难掩,他反应过来,接道:“有车有房有存款,外带盛园老板娘,嫁不嫁?”

“勉为其难。”

一个月前,郑宇博来找她咨询初中招生的事,两个人聊了一段时间,不知不觉,话题落到程东昀身上。

“……其实,很久以前,大概当时事情发生后一段时间吧。程东昀问过我,那个时候信不信你……”

郑宇博的这句话,是打开她心门的最后一把钥匙。

心底也忽然有了答案。她纠结许多年,程东昀纠结记不记得曾经的事情,相不相信她。可是,有一点却是忽略了,那就是,无论之后发生了什么,但是,曾经那段时光中他对她的感情和态度都是真的。

所幸,那些是真的。

谈青答应后,那晚的程东昀脸上尽是难掩的笑。谈青发现,这几年,他越发像曾经了。

他拢着谈青的肩膀,传达出自己的喜悦,那串佛珠也随之微微晃动,但并不明显。

“程东昀,你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不允许吗?”

“允许,允许。”她应和着。

“后天周六,咱去爬南风山吧?”程东昀提议道。

“谁第一次约会就去爬山?”

“不允许?”

“允许,允许。”

两个人幼稚地重复着刚刚的对话方式。

她慢慢靠在他的肩上走着,整个人的重心都放在他的身上,刚刚下完班的她有些疲惫。

“谈青青,咱到时候去趟南风寺一趟吧,就在山上。”旁边的男人温声道,他要去还愿。

听到这话,谈青有些动容:“好,我也想去拜一拜。”手腕处的红绳又有了触感。

一周后,程东昀和谈青领了结婚证。

谈母和周围的朋友知道后,都放下心来。

第五年二月,他们举行了婚礼。婚礼很简单,宴席只请了彼此较好的朋友和两家的亲戚。仪式也简简单单,只是象征性地举行。程东昀原想办得热闹些,谈青却只想简简单单。最后,他自然是遵从了她的想法。

二)

结婚第二年,谈母因病去世。谈青终日郁郁寡欢,整个人又消瘦几分。

程东昀找张深帮忙盯着店里,带着谈青四处游走散心。他们去了洱海,去了乌镇,去了西藏……

结婚第四年,谈青怀上了孩子。周佳月空闲时常来找谈青。

她常常趴在谈青肚子上,听着宝宝的动静。

“孩子的干妈我预定了,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周佳月和丈夫都是丁克。

“多少年前这个位置就是你的了,大家都说像是个女孩。”

“我喜欢女孩。欸,程东昀最近对你怎么样?”

谈青抬起头,有些愣神,随后娓娓道来:“对我很好,忙前忙后,孩子和我以后的用品都是他准备的,伙食都是他特意做了知识亲手做的,对我真的很好。”

她的手不断摩挲着那条掉色的红绳。

“我最近总觉得有些对不起程东昀。或许我不该任性,答应嫁给他。”

周佳月没有说话。她期待谈青有一个好的归宿,却不希望那个人是程东昀。

十二月是预产期,谈青羊水破了后被送进医院。

是个女孩。

谈青产后大出血,周围医生的声音渐渐消失,她的意识模糊,陷入昏迷。

整个人的身体似乎轻了许多,前方出现一个光点,离她越来越近。

她来到一个被光晕染的地方,双手遮挡住刺眼的强光。

周围逐渐有了声音,双手露出一条缝,光亮减少许多,她缓缓放下了胳膊。

似乎是医院的病房,母亲年轻很多,父亲同样也是。

他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之中的孩子,满脸的喜悦快要溢出。

“我就说是个女孩。”他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襁褓。

**的谈母温柔地看着他们,不语。

“取一个单字,青。青,东方色也。也希望她永远青春洋溢,快快乐乐。”

周围的光又漫上来,眼睛被刺得闭起来。

光亮消失,睁眼时,周围的环境熟悉又陌生。

她抬眼看去,面前的门旁挂着一个牌子——体育器材室。

她站在了小学的走廊上,旁边是一列靠在墙上的书包。面前十岁左右的自己有些着急,并没有找到自己的书包。转身,老师就在身后,她看出了自己的困扰。

“在找书包吗?被程东昀拿走了。”

小小的自己有些气愤,再转身就看到了广场上偷笑的男孩,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粉色书包。

“程东昀!你还我书包!”追了过去。

谈青看着两个追逐的小小身影,不禁笑了。

一阵风扬起,沙子进了眼睛。

再睁眼,四周都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母亲在厨房里做菜,父亲坐在沙发上,辅导着十多岁自己的物理。父亲手中的笔不断推算着,嘴里解释:“这样,用你去年学的这个,带入进去,化简……”

旁边的自己似懂非懂,眼睛不时瞟向厨房。

母亲端着菜走出来,两人对视。

“先吃饭吧,你闺女现在心思不在学习上。”

窗帘扬起,遮住了视线。转眼间,已经站在万河边。

面前的少年坐在草坪上,手上拿着笔一笔一画地写着,纸上出现了“方正扬”三个字。十七岁的自己认真地看着纸上的字,娟秀却不失力道。

“我叫方正扬。”

旁边的枯黄柳枝被风吹起,又是一个场景。

陈中的走廊,穿着白色短袖校服的少年,正低着头耐心地为她讲述生物题,手中的笔不断在题目上圈画着,写着考点。周围有些嘈杂,来来往往的学生自顾自地事情忙碌着。

穿着校服的自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

少年见状笑了:“回班吧,快上课了。”

刺耳的铃声响起,停下时,面前不再是陈中的走廊。

“阿青,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方正扬的声音绕在耳边。

最开始刺眼的光再次袭来,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

嗡嗡的耳鸣声。

她醒了过来,隐隐约约看到了方正扬。

……

谈青最终被抢救回来。

出院回到家,谈青趁着程东昀在厨房做饭的时间,翻开了日记中夹的那张信纸,指腹摩挲着最后那句:

“我无法再去感受未来的日子,能否代替我好好生活下去,感受未来的每一天?”

五十岁那年,谈青因心梗离世。

葬礼后,程东昀喊来周佳月一起帮忙整理遗物。

是他们的女儿来开的门。程荷的模样和程东昀比较相似,性格倒是像谈青。

程东昀正在房间里整理着谈青这些年的日记。周佳月走上前来,一起帮忙,刚拿起的日记里掉落出一张信纸,署名“方正扬”。

“方正扬是谁啊?”一旁的程荷问出声。

还没等周佳月开口,程东昀道出声:“那是你妈妈的初恋,也是曾经最喜欢的人。”

周佳月扭头看他,诧异于他的坦**和平静。

“荷荷,你去超市买两个收纳盒。”程东昀开口。

程荷没有多问,转身就出门了。

“倒是和她妈妈一样。”周佳月感慨。

程东昀把日记摞了起来:“我和谈青结婚的十多年,从来没有红过脸。我能感受到她对我有怨,但是她自己却没有发现。”

她总是爱怼他几句,以此来释放。

对他的感情,从十几岁开始,积压那么多年,苦涩心酸,一部分的感情终会转化成怨。

她记得的,他都不记得。

“小时候的事情,你给她道过歉。但是,你却从来没有说过相信她。”周佳月的语气平缓有力。

“你们都爱彼此,但是爱中的喜欢太少。”

“佳月,这些年,她幸福吗?”程东昀眼中有些迷茫。

“幸福。”但是又痛苦。

“程东昀,你有没有想过,谈青其实并不喜欢糖醋里脊呢?喜欢吃糖醋里脊的是你。”

程东昀眼中的阴霾渐渐消失,曾经的事情似乎都对上了,初中、盛园、十七中……

手中又拿起一本没有规整好的日记,一张氧化的照片掉落,他捡起,一张是谈青他们和老师的合照。周佳月凑上前,看了看,想起了什么,用手指了指背景里的他:“这才是她珍藏这张照片那么多年的原因。”

他苦笑着:“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