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阿青来看我,我没有让她进来。她走后,我睡了一觉,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我已经死去,被无常引路带走,来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写字楼。
里面都是穿着和时代一样的职员,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的服饰带着些古元素。
按照流程,对着这世的功德业绩。
接待我的那个窗口的职员,抬了抬眼镜,语气礼貌官方:“您此生功德圆满,按照标准,您可以选择沿着天梯到上面的世界继续生活,抑或是饮下一碗好人啵啵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走过奈何桥再次轮回。”
我犹豫了。
职员看出了我的心思,微笑地开口:“看了您的过往,我便知道您心中牵挂太多。您可以停留在世间,等待他们一起沿着天梯到上面的世界继续生活。”
记得,第一次听到她的名字,是初一下学期。
教室的吊扇嗡嗡转着,讲台上的生物老师有些恨铁不成钢。
“就是咱们学校举行的生物知识竞赛,过渡班的谈青,提前交卷,还拿了满分。咱班都没几个人赶得上她……”
我似乎有了开始印象,脑中闪出画面。
是短发女孩拿着笔袋提前交卷匆匆离去的背影,之所以印象深刻,大概还有她是第一个交卷的人。似乎当我正在写最后一道题目的时候,安静的考场里传来一个声音:“老师,我做完了,能交卷吗?”当时,我并没有抬头,依旧沉浸在最后一道题目中。
老师似是走到了她身边,低头看了看她的卷子:“那么快啊。”语气中有赞扬的意味,“放到讲台那儿吧。”
而那个时候,我刚好做完题目,抬起了头,便看到了她离去的这一面。
当时,考场中的许多同学都面带诧异地停下了笔,朝她那边看过去。比赛结束后,大家的话题几乎都在了她的身上。
“那个人是一班的吧?”
“是啊,我听说她成绩一直都很好。”
“厉害,那题目问的东西我见都没过,她竟然能做得那么快。”
那一学期末,领成绩报告单的那天,老师让我和李钟于去会议室领之前生物竞赛的奖品。那是我第二次见到她。
我们去得晚些,那时,其他班的都已经到了,围着会议桌子已经坐了下来。
“来了啊,找个位置坐下来吧。”赵主任冲我们俩说着。
我来回扫了会议室几眼,此时只剩下最角落的两个位置,我们拉起板凳坐了下来。对面的几个人有些面生,其中有一个短发的女同学正在低头玩着手里的笔,像是在练习转笔,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赵主任拿着名单站了起来,悠声念着:“一班的谈青来了吗,来拿奖品。”
斜对面的那个短发女孩愣了一下,回过神来,举起了手:“来了。”说着,从位置上起来来到赵主任的身边。
那是我第一次真实看到她的面貌,眉眼温和,略显青涩,却值得细品。
初二下学期,学校暂时停宿。
有一天早上我到了之后,就去办公室交了作业。正要回去时,一班的老师叫住了我。
“你是四班的方正扬吧,过来,帮忙把这张试卷送到一班,给谈青。”
“好。”
我答应着,走过去,从一班老师的手中接过一张卷子。那是一张用红笔批好的作文试卷,乍看过去,那字体像是在御剑飞行,笔画连在一起,潦草得不像话。见这字体,我微微怔住,实在无法把这字和谈青联想起来。
老师也看过来,感慨着:“这字,其实不丑,但是放在要放在考试里,能不吃亏吗?说了多少次。你们老师给我看过你的字,谈青要是能和你一样多省心。”
我笑了笑,盯着手中的作文,回:“我的也算不上多好,她的字挺有特色的,挺好看的。”
我拿着卷子走出了办公室。
不过,那天早上,我并没有亲手把卷子交到谈青的手上。
当我来到一楼走廊的时候,谈青正和朋友一起往西边走去。看着她轻快的背影,我没有将她喊回来。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如果非要说,大概就是不忍心去打破她那会儿的快乐,于是我转身把试卷交托给一班的郑宇博。
母亲租的房子就是在他的小区,我在小区见过他几次。
渐渐地,我似乎注意起了谈青,注意起这个可爱有趣的姑娘。
早晨的停车场上,她总是走走停停,一会儿低着头,一会儿抬头四处张望,不长的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扬。
暑假里,平镇的篮球场上,她穿着到脚踝的防晒外套,在旁边给所有人加油打气。她挥着手,笑得很开心,像是个很有活力的小太阳。稍没注意,她就不在了,等到我们休息的时候,又开眉展眼地和周佳月拎着水走来。
运动会前,我在办公室帮老师批改试卷的时候,得知了她要参加三个比赛项目。
尤记得,她在办公室鼓着腮帮子说着:“您看咱开幕式表演还缺不缺,我和体委给咱学校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我在后面一时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心中忽然很期待运动会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中,总觉得时间怎么过得这样慢,太阳升起落下的速度在我的世界中也被无限放缓。
好在,其实从那天到运动会那天到时间算不上多长,各项比赛都很顺利。
下午后半程,广播里传来跳高比赛运动员集合的消息,我正好没有比赛,坐在看台上也休息实在无趣,鬼使神差地就来项目场地,站在裁判老师旁边看着。彼时,谈青在后面正按照顺序排着队。她今天穿着一身运动服,显得很有活力,脸上很愉悦。看着她,我又忍不住想起之前她在办公室说的话,脸上是当时自己没有察觉到的笑。
跳高场地往往是每年惨不忍睹,花样最多的。在我们学校,跳高很冷门,也没有同学在体育课上接触过。所以,赛场上各式各样的越杆方式层出不穷。我也不禁替她担心,往她那边看过去,她像是没有丝毫负担一样,正抬头歪着脑袋,做着手势对太阳拍着照片,咔嚓,一张接着一张。我也放下心。
十多分钟后,谈青也从火车尾变成了火车头。她铆足了劲儿,助跑,头发都被吹到后面,最后和大家一样,用着不熟练的动作起跳,杆子也如之前被撞掉。
原本以为她就会很正常地落在保护垫上,虽然没有什么成绩,但也算安全。没想到,场地的保护垫没有搁置好,跳的时候,垫子打了滑,她直接摔了出去。
我的心紧紧抓了起来,压住慌乱,立即和旁边的老师一起跑到她的身边,轻声询问是否有事,慢慢将她扶起来,目光寻找着她受伤的地方。
她却像是失了神,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疼痛,眼睛往前看几眼,又收了回来,哭着念叨着:“衣服破了,老师,衣服,破了,我爸爸特地给我买的,给我寄回来的,我可喜欢了。”我顺着她的刚刚的目光看过去,那个方向,是程东昀。
破的不仅是她的衣服。
有时候就是直觉,捋不清的直觉。
前面的人不只是他,但是直觉却指向他。
我曾在停车场见过谈青在他的身后犹犹豫豫,最后深呼吸鼓起勇气来到他的身边,神情和她平常并不相同。
从那时候,我便知道,对于谈青来说,程东昀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两个月后的那晚,下了一场大雪,那是那年的最后一场雪。
学校里的王主任和我母亲是朋友,知道我会拉小提琴,便让我为几天后的元旦联欢会准备一曲。
那天,正巧王主任值班,便在第一节课把我喊到了办公室,想要看一看成果。
下课铃响起,我便背着琴走了出来,外面的雪比我出来时下得更大,外面的一切都被蒙上一层白色。
走廊里的人很多,大家都热热闹闹地看着昏黄路灯下的雪。
我也停了下来,趴在栏杆上往外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却出现在楼下,她比我上次见到,头发似乎又长了一点。其实,上次见面也不过是在半月前。
她呆呆地站在外面,往操场那边看过去,就这样被雪淋着,像是没有感知一样。她的脸被路灯熏得暖黄,整个人的侧脸在光影下很好看,多了种韵味。
身后的同学不知道是谁开始带了头,起着哄让我拉琴,谈青也注意到,转过头来,往这边看着。
我在楼上看着她的那双眼眸,心中是说不出的感觉,像是盛开了一园子的花一般美妙。
“好。”我答应了下来。
那晚,那一刻,我想拉琴给她听,在这个浪漫的雪夜。
不是为了什么心意,仅仅只是想让她听到。
我和谈青,在初中的时候,确有一次正面接触。
是初二下学期的一个午后。那日午饭,食堂的饭并不好吃。回教室的时候,我和朋友去了一趟小卖部。我们是从小卖部出口的那个门进去的,刚撩开门帘,谈青拿着手中的两瓶可乐和我们擦肩而过。
天气炎热,她把一边的发绕到了耳后,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侧脸完全露了出来,她身上的感觉倒是和现在夏日的感觉几乎一致。
几分钟后,我和同伴来到了冰柜前,看着一排排琳琅满目的水,我犹豫片刻,最终打开冰柜,拿出了一瓶可乐。
走出商店,我拧开可乐,仰头喝了一口,头顶的烈阳在透明的可乐瓶上折射出光芒,冰凉透爽的口感在嗓子中滑过,里面的气体在我的口腔壁上四处碰撞。脑中再次闪现着刚刚谈青擦肩而过的情景,好心情在这个无间洋溢。
在我以为,那天的缘分已尽时,我又见到了她。
那几日,朋友带了一盘棋,我们总是趁着午自习前的时间,玩一会儿。我们还是照常,摆上棋盘,几个人又围在了一起。棋刚下两步,右边的后窗突然被什么东西遮挡,隐约有了人影,我们有些紧张地看过去,担心是老师,毕竟班级里是不允许下棋之类的。
最后,入眼的竟是一个瞪着眼睛张望的姑娘,并且,她是谈青。几秒后,她似乎发现了我们炽热的目光,低头看了过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微微眯着眼睛。她指了指手中的试卷,表达了来意。
坐在凳子上的我,那一刻,心中翻涌着站起来的欲望,大脑却控制住着。那一刻,其实我的整个身体,和凳子已经完全分离,我总觉得自己仿佛站起来了,脑中已经开始预知我朝着门外走的身影。
最终走出去的人并不是我。
我坐在位置上,心中是不勇敢后的纠结遗憾。
窗子映着我隐约的面孔,窗外的姑娘正在和同学说着话。
门口的同学忽然扭头叫了我一声,这我才知道是找我的。想起她手中的卷子,我猜测她应该是来帮忙带老师的话的。
事实果真如此。她向我说着,我低头看着她,心底觉得有些不真切。
最后,只是说,好,麻烦了。
她回,没关系。
随后,她便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我更加感到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那是我们第一次说上话。
或许真的是有缘吧,高中的时候,我和阿青在同一所学校。
中考前我便知道这件事。每年,学校会统计我们报考各个高中的名单,如果有不合理的地方会进行调剂。而名单出炉的时候,我恰好在办公室,旁边老师的电脑打开着,他刚刚收到学校里发来的名单,此时正在浏览着。
谈青会报考什么学校呢?这个问题浮现在我的脑中。
我整理着手里的东西,不动声色地朝屏幕上看去。谈青的名字是两个字,在屏幕上很容易让人注意。
谈青——陈川中学。
我了然一笑,我填的也是陈川中学。
整个高一,我常常能碰到谈青,或者说,会有些刻意地注意她。
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疲倦和消瘦。她的早餐每次都吃得很少,午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地捣着碗里的饭,十几分钟过去了,饭只是少了几勺。晚饭的时候,有时甚至见不到她的身影。
说到这里,没想到,现在的我依旧记得那么清楚这些关于她的生活。那时,其实就已经很在意她了吧。
后来,在办公室,我偶然听到过她的班主任谈起她的事情,得知了她每周都会请假的事情。想起她最近的状态,不难猜出了她的问题。是因为她的父亲吗?那个时候对她不算了解的我这样猜想着。
初三寒假的期末考,我们都在第一考场。第二列第一个座位的她缺席了考试。在这个考场,缺考是少有的事情。
考场上有人讨论起她,大家从和她同班的一个同学口中得知,谈青的父亲在两天前去世。不知道为何,我心中攀上丝丝缕缕的悲伤。几年后,我偶然听到她讲,自己曾经听到程东昀出车祸的事情,那种感情有些特殊,是因为他的悲伤而悲伤。我恍然明白,在听到谈青父亲去世的消息时,我的悲伤也是源于她的悲伤。
看着她空着的座位,我有些无措。
高中的那段日子,我总是跟在她的身后,每当想走上前,却又因为勇气而退缩不前。如果能够提前预知后来的命运,我想,早一点迈出步伐,走到她的身边,走进她的生活,成为那片美丽太阳花田的一员。
我不想做花田上空的一片轻盈云彩,风吹来的时候,它便会飘去。
后来,我似乎真的要成为那片云彩来。高二那年冬天,我身体不舒服,去医院检查出病情。这是我从没预想到的事情,自己的生命竟然开始漂泊不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被吹走。一天下午,我从医院回来,陪着极力隐藏悲伤的母亲来平镇拿些东西,我没有去房子里,而是在街上漫游。没想到却在街道上远远地看到她兀自蹲着。那天有风,旁边的枯叶随风掉下,落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头埋在臂里,浑然不知。
算起来,今天是她请假的日子。
鬼使神差,我走向她,步子越来越快,来到了她的对面,毫无顾虑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许是因为查出病情带来的些许绝望和无措需要一个陪伴吧。具体是什么原因,直到现在我仍搞不清。
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我看着她错愕的神情,一时间,那些低落的情绪竟然舒缓了许多。
她并不认识我,我深吸一口气,提出了去河边走走。面对我这样一个陌生人的提议,她还是答应了。
我们沿着桥走了很久。记得,那是个美丽的傍晚,夕阳落下的时候绚烂中又带着感伤。我向她写下了我的名字。
分开的时候,我们拥抱了彼此。
之后的日子,我们都忍不住靠近彼此,我也越来越了解这个姑娘。
她引以为傲的生物碰上了瓶颈,在意的物理总是考不好。我常常在走廊为她讲题,放假的时候也会约着一起帮她补习。
能感觉到,她对我有一种亲切感,甚至依赖和信任。
或许是因为我的病和曾经的缘分,看着这个姑娘,我想试着拥抱她,试图把她从痛苦中拉上来。
潜意识中,把自己的希望交给了她。
我们一起去食堂,一起学习,有时候我会带她去陈中一些有趣的地方,水杉里的长廊,图书馆里最西边布满藤蔓的小阳台……
她说,自己忽然感觉,生活有了盼头。
她渐渐好了起来,慢慢地,露出最真实的笑,一如那个夏天,她在篮球场上的笑一般。看着她的笑,我有些慌了神。我想,或许我早就真正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只是不敢承认。
是她在我对愿意陪我在万河边走走的那刻?还是之后我们一起相处的日子里?我的脑中想着。
许久后,我摇了摇头,或许更早吧。
高二暑假的时候,正是暴风的前骤,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那么安宁快乐。
我来到外婆家过暑假。心底总是有一种预感,似乎这段时间大概是我能享受的最后一段时间了。
我和阿青常常约在步行街那家“亮岩早点”,我喜欢那家包子和胡辣汤的味道。有时我怕她腻,想要换一家,可是她却不愿意,说着:“我也喜欢这家的,这街上,也没有能比得上它这边味道的了。”
我知道她在迁就我,想了想,还是遵循她的意见。
其中有一天早晨,她骑车在路上摔倒了。想到阿青在运动会上的表现,我早就应该知道,她的运动细胞和平衡感并不好,更不应该放心让她每天自己骑车来上学。
高三那年寒假,因为病情,我住进了医院。来看我的时候,她带来了一条米白色手织的围巾。
我笑着说:“是你织的吗。”
她支支吾吾地应下了。
那样直白的心思,怎么能看不透。
她走后,母亲翻开围巾,细细看着上面有些粗糙的纹路,小小的瑕疵在上面却增添几分温暖。
“青青倒是个手巧的孩子,我和你爸很喜欢这个孩子。”
二)
高考后,我们都考上了心仪的学校。因为身体的原因,我不得不休学。
二十岁那年一月份,我的身体有了好转,出了院。
除夕那晚,我们都在外婆家吃团圆饭。趁着吃完饭的空隙,我围上阿青织给我的围巾,拎着一袋炮来到她家楼下,林源正在楼下点着炮,一根接着一根。见我来了,他有些惊奇,上前打了招呼。我拍了拍他的肩:“能把你姐喊下来吗?”
就这样,谈青匆匆从楼上下了,外套都没有拉好拉链,步伐欢快地奔过来,扑到我的怀里,像朵太阳花。
“慢一点。”我一手揽住她,一手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
她缩起头,眉眼弯起:“怎么来了也不告诉我。”
“让我想想。”我故作思考,趁她不注意,在她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突然想你了阿青。”
阿青脸上没什么表现,很是自然,可耳朵却红得烫人。
后头的林源从楼道走了出来,我们三个人一起拿着炮在空地上玩着。阿青很喜欢看别人放炮,她拿着仙女棒眉开眼笑的。
那夜,分开的时候,她真挚地对我说:“正扬,我们未来就这样一直一起,过好以后的生活,不分开好不好?”
“好。”
那时,我以为我还有未来。
二月份,我们约着一起看电影。
谈青是个爱戴围巾的女孩,那天,许是来时匆忙,颈部少见地空**着。我有些后悔,自己也没有戴围巾。
围巾这东西,一旦戴了,一个冬天都难摘下。就像谈青这人一样,一旦喜欢上就难以忘记。
电影院在五楼。出了电梯,右边便有家卖围巾手套的小店。
我不禁瞥过去,一抹清嫩的鹅黄脱颖而出。
整场电影,我都无法专注,那抹鹅黄似乎变成一片羽毛,轻轻扫动着我的心。离电影结束还有一小段时间,我借着接电话的借口匆匆走出电影院,原路返回再次来到了那家店。
还好,它还在那儿,还好,没有被买走。走近一看,那其实是一条纱巾,上面印着点点白色小花。
我买了下来,快步来到电影院门口等着这个姑娘,生怕电影结束后她找不到我,在原地着急。
当电影结束,她步伐轻快地走到我身边。
我从口袋里拿出那条纱巾,为她轻轻戴上,她昂头笑着问道:“为什么是鹅黄色?”
我答了两个字:“像你。”
像你一样美好。
它给我的第一眼,是和这个姑娘身上一样的感觉。
生动可爱,柔和美好。
在我眼中,谈青是生动明媚的,坚守自己的善意,不被世俗影响。她又有些娇嫩,胆小羞涩,却又矛盾地果断勇敢。
我仍记得高考后的暑假,我们一起在河边漫步。
她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连续的三遍。
属于谈青的表白。
我学着她回复着。
“谈青,谈青,谈青!”
“谈青,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我望向她,说出了这句。
她的脸上带着少女的羞涩,轻轻说道:“好。”
过往种种,仿佛昨日般。
梦中的我离开写字楼后,便径直来到家中。
梦里今后的日子,我一直陪在他们的身边。终日无笑的父母和失神无措的阿青。
阿青参加完葬礼后,回到了学校。我担心她的状态,跟着她来到了她的学校。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她的学校,却是在梦里。从前,很多时候,我都想看看她现在的校园生活,无奈身体却不允许。
她翻读着我留给她的信,在角落悄悄地哭着,信纸被她捏得褶皱起来,等她发现,又小心翼翼地抚平,生怕弄坏。
我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她,下颌抵住她的头,即使知道这丝毫没有安慰。
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孤魂。她看不到我,更感受不到。
她的专业成绩一直都是第一名,没想到,之后的学期,这个傻姑娘转去了学校里的历史专业。
我站在她的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傻姑娘,方正扬不值得你这样做。”
我悔恨着,最后,竟是我阻挡了她热爱的生物。
时光流逝着,白日里,梦中的她也渐渐恢复平常的模样。夜晚中,却依旧摩挲着那根红绳,呆呆地发愣。
我试图伸出手,可此刻的自己却只是一个孤魂,无法触碰到。连资格都没有,我不由得苦笑着。
那根红绳,是二十岁那年冬天为她编的。
春天的时候,我去了一次寺庙,请住持开了光。阿青此生苦闷,愿它能保她平安,辟邪转运。
人一旦有了牵挂,便就有了信仰。
我跪在佛祖面前,轻声祈祷。
“……我自知命不长矣,唯有两个心愿,一愿佛祖保佑我父母平平安安,晚年幸福;二愿谈青平安顺遂,未来有一处好的归宿。愿佛祖保佑……”
三)
梦中,这世间,游**的灵魂并不少。都是心中有所执念或牵挂罢了。
那一年平安夜那天,白日我看望完父母,晚上便来到了阿青身边。
她刚和周佳月在盛园附近分开,独自回学校拿书。
我就跟在她的后面。那日有雪,路上很滑,些许积雪并没有被清理掉。似乎很冷,她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晚了,被冻得裹了裹衣服。
一个孤魂,是感觉不到温度的变化。我伸手试图感受,却依旧如此。那么些年,我似乎快忘记冬天的感觉。
附近的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昏黄的灯光让路上显得没有那么空廖。
前面出现一位老人,阿青很容易注意到了他。她盯着他失了神,我知道,她从那位老人身上看到了她父亲的影子。
看着她眼中的泪,我真的很想告诉她——在经过她的这段路,那位老人的确是她的父亲。
每年,我们都有三次机会附在生人的身上。所以,阿青这些年对陌生人产生的熟悉和相似感,便是这样的原因。
而那年平安夜那晚,是梦中谈叔这一年的最后一次机会。
游**世间的第三日,我便遇到了阿青父亲。我这才知道,阿青父亲去世后,也一直留在她们的身边,从未离去。
他认识我。
谈叔是一位睿智风趣的中年人,我们常常一起交谈。我们俩更像是朋友,在这些看不到头的亡魂生活中彼此陪伴着。
阿青在桥上迎着冷风呢喃的时候,我和叔叔就在她的左右。
“青青,如果可以的话,爸爸也不想离开你。回去吧,桥上风大,现在的爸爸无法为你挡风。”
可是,她听不到父亲的声音。
风会说话,神明却不允人听到。
十分钟后,阿青下着台阶,就在她摔倒的前几秒,似乎看到了我们。
“爸,阿扬!”
她扯着嗓子大声喊着,步伐加快,下着台阶,透着焦急。石阶上,有着一层圆润的冰面。
“小心!”我们心中一慌。
她没有听到,下一刻,从台阶摔了下来。
我们跑上前伸出去接住她的双手,也如同透明的虚幻一样,扑了个空。
这个傻姑娘不顾自己的伤势,左右寻找着,却怎么也看不到我们的身影。
我想,看到我们的那刻,应该是管理灵魂的系统突然失了效。
而现在,已经修复好。
叔叔着急地看着女儿的伤:“还能起来吗?”
阿青听不到,只是呆坐着,失着神。
远处的程东昀闻声赶了过来,询问几句便抱着阿青匆匆从小巷离去。
我们没有跟上他们,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于这个冬夜。
“叔,阿青和他在一起好不好?”
“我既希望是他,却又有些担忧。不过,他是青青曾经喜欢过的人。我希望她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正扬,比起程东昀这个孩子,我更希望娶她的是你。”
“如果我寿命长些,一定会娶阿青的。”
我们都知道,命运这东西,由不得我们。
我们在深渊里挣扎抵抗,却仍逃不过生命的残酷。
阿青的犹豫,是我们都没有预料到的。
程东昀是个好的归宿,只不过,在这个时间,于阿青而言,自己已经无法重拾起曾经所有的喜欢。
“或许,从始至终,青青对程东昀的喜欢并不是完全的纯粹。她对我诉说喜欢程东昀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在那几年,隐藏了其他的情感,所以,喜欢显得那样突出。
“青青小时候,从她有记忆开始,我都处于一个并不好的状态。从前我不清楚,直到这几年,我慢慢发现,因为这些,对青青的影响很大。她想帮助我,想让我幸福,但却太小而无能为力。
“我和她妈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所以,当她遇到程东昀这孩子,感受到了踏实安全,不自觉地依偎着他。
“她见证了我的痛苦无助,同样因此埋下了痛苦的种子。”
这是来自一位父亲的悔恨。这是阿青重遇程东昀的第三年,谈叔在桥上说的话。
谈叔挂念着阿青,因为,阿青的灵魂和叔叔实在太像。谈叔也极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对阿青的担忧从未停止。
看着眼前的形势,我们本以为,阿青最终会拒绝程东昀。
没想到,下一年,阿青同意了。
那晚,我和谈叔在湖边吹了一夜的风。
春天的时候,是梦里阿青的婚礼。
程东昀遵循阿青的意见,婚礼办得很简单。不过该有的仪式,还是有的。那一日,阿青一袭白色简约婚纱,是那样美丽。按照流程,是需要父亲牵着女儿走向新郎,把女儿交在新郎的手中。
谈叔不在了,台上的阿青只能一个人走向新郎。
这天,谈叔从写字楼找来一套中山装,穿在身上,整个人好好打扮了一番后,从外面匆匆赶来。
他简单整理了服装,伸出手臂,正想着怎样配合阿青的时候,只见阿青抬起了手,挽在谈叔的手臂的位置上。
台下的我心中一惊,台上的叔叔亦是。
在台下人的眼里,觉得阿青这样的姿势很奇怪,低头耳语,毕竟大家是看不到谈叔的。
直至我身后传来朱西的有力声音:“我觉得,或许,这是阿青为父亲留的位置。她想着,父亲会以另一种形式送她这一程。”
我转身看去朱西,她的眼睛湿润。
台上的阿青牵着谈叔的手缓缓走向程东昀。那一段路,并不算长,但,台下的我却觉得那样漫长煎熬。
此后,我便再也不能坦然地说——那是我的姑娘。
阿青结婚的第四年,产后大出血。手术台上的阿青陷入昏迷。旁边竟然出现了无常。这一刻,我才知道,阿青对“生”的渴求太少。
在写字楼的时候,我们查过阿青的生命,现在的三十五岁,和档案资料并不符。她不应该在三十五岁长眠,可无常却被召来。无常望着她,无奈地摇了摇头,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很快,阿青醒来,眼睛却试图从旁边看到什么。看她的举动,我的大脑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阿青出院后,我去了写字楼,查询了阿青的事情。原来,阿青结婚前曾去过寺庙。
“……愿保佑我未婚夫程东昀和母亲平安健康,还有一事,佛祖,能否托梦告诉我,父亲和方正扬是否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这样的事情,是不允许知道的。
但佛祖告诉了她,作为代价折了她几年的寿。
原来如此。
我坐在业务窗口前,嘴里尽是苦涩。
因为有时能莫名其妙从陌生人身上,感到来自我们的熟悉感,导致她有了怀疑和期待。
一切信仰,来自无尽的思念。
所以,她来到我二十岁那年去过的寺庙,祈求一个答案。
怪不得,婚礼上她会为谈叔留下位置。
她知道我们会到。
或许,在没问佛祖之前的十多年,她的心底便有了答案。
所以,梦中的她那样努力地生活着。
我不记得梦中的自己是怎样走出的写字楼,又是怎样来到了万河边。
沿着我们曾经走过的路,重温着她认识我的那天。
柳枝再次拂过我的脸颊,我闭上了双眼,静静感受着周围的一切。
似乎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我的姑娘就在我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