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他時春風和煦

Chapter 11 我想我們能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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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周末,孟明朗歸隊訓練,小呆和奶奶打算把巷口的攤子重新擺起來,高長月留在小攤上幫忙,鍋碗盆需要重新刷洗一遍,桌子和板凳也都需要擦一遍。

奶奶在一旁做些簡單的活兒,看兩個小丫頭刷碗刷得累,說:“歇會兒,不急,今天一天時間多著呢,咱們啊,明天才開張。”

“奶奶,我們馬上就洗完了。”高長月聳聳肩,把落到胸前的頭發甩回去,“洗完過來幫您剝蔥,我們可以一邊剝,一邊休息,兩不耽擱,我聰明吧?”

高長月邀功似的,奶奶眯著眼笑回:“聰明得很,從小就數你機靈,瞧我們小呆,話少人也傻,將來不知道哪家的小夥願意要這個小悶瓜……”

“奶奶……”小呆佯裝生氣。

一聊到這個話題,高長月就不敢往下接話,要是接上了,下一步奶奶又該催婚了,聽說她們那輩的女孩子,二十歲都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她打了一個寒噤,表麵上大笑兩聲當作回應,之後就喊小呆幫自己放一下碗,成功地把話題聊到了別的地方。

鍋碗盆洗好,兩人把桌子板凳擦過一遍,順帶把那輛小推車也裏外抹了個幹淨。做完這些,已經是下午四點鍾,想起高滿交代的燉臘排骨那事,高長月脫下圍裙準備回家,小呆這時候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鐲子,問:“你什麽時候也愛往手上戴東西了?”

高長月從來不戴這些小東西,包括耳朵上的、脖子上的都沒戴過,所以小呆才好奇。

高長月反應了幾秒,才知道好友問的是鐲子,她抬手晃了兩下,說:“這是他送的,我自己哪有興趣搞這個呀。”

那個“他”,小呆一聽就知道是誰,她臉色有讓人難以察覺的輕微變化:“這樣啊,那是該戴著。”

高長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把圍裙放在桌上說:“我先回家了啊。我媽讓我回去把肉洗幹淨,等她回來燉上,燉好了我再給你們送來啊。”

說著,她轉身就要走。小呆又把她叫住,猶猶豫豫道:“長月,這段時間……如果你聽到些什麽不好的話,你……你都別往心裏去……”

“能有什麽不好的話?”高長月沒多在意,“你別想太多,我走了啊,你們差不多弄完也趕緊回家吧。”

那天下午,高長月並沒把那句提醒聽進去,她一路晃著手腕上的銀鐲子,哼著不知名的小調走回家,像極了一個吃了糖的孩子,神采飛揚。

濱城藝術學院每年都會在校內舉辦很多場匯報表演,高長月所在的班級在今年的第一場表演中,總共需要出三個節目。她被分到了雙人鋼琴演奏組,足足有三個星期的時間,她都在跟同學一起練習,和孟明朗見麵的次數屈指可數。

直到第三個星期的周五晚上,和高長月一起練習曲子的同學有事提前走了,孟明朗才有機會溜進琴房見她一麵。

想著他差不多該到了,高長月怕琴聲蓋過敲門聲,所以停下來看會兒琴譜。兩三分鍾後,她聽到門外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下意識就覺得是孟明朗來了,於是起身打算去開門。可當她走到門後時,腳步聲卻戛然而止,她從貓眼看看門口,沒人,隨後輕輕打開門,探出腦袋四處看看,隻有一個包被孤零零放在不遠的牆角處,她試探著輕喊一聲:“孟明朗……”

走道裏空****的,她又仔細看了一眼那個包,就是孟明朗平時背的那個,她提高音量又喊一聲:“孟明朗……”

還是沒人回應,這一整層樓都是鋼琴練習室,這個點大家都關著門在練習,所以走道裏就隻有高長月的聲音在回**。她鎖著眉頭把門再打開一些,走出去把地上的包拿起來,拍拍灰,返身走回琴房。

剛一進去,就被突然出現在琴房裏的人嚇了一大跳,驚呼:“你……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孟明朗看她被嚇到了,忍俊不禁道:“把包放在地上引你出去,我躲在另一邊,偷偷進來的。”

“你幼不幼稚!”高長月把包往凳子上一放,氣道,“我還想你去哪兒了,為什麽把包放地上,人卻不在,你就這樣嚇我?”

看她好像挺生氣,孟明朗連忙道歉:“我錯了,你別生氣,我好不容易見你一麵……”

“知道好不容易,還嚇人?”高長月打斷他,“我可以不生氣,下次我也要嚇嚇你,到時候你可別怪我啊。”

“你嚇不到我的。”

“那可不一定……”

孟明朗決定換個話題,於是問:“你什麽時候可以走?我帶你出去吃東西。”

“應該……”高長月走到鋼琴前拿起上麵的樂譜,“一小時後吧,我把曲譜再理一遍,你在旁邊坐著等會兒。”

高長月像是報複一樣,整整一小時沒搭理過孟明朗,於是孟明朗在小小的琴房裏發呆、看手機,無數次重複這兩件事,終於看到她合上了琴譜。

“好了?”孟明朗兩步跨到她身後問。

高長月起身,回道:“好了。”

兩人麵對麵站著,看他等得焦急的樣子,高長月總算心裏有些平衡了。可沒等她露出得意的表情,孟明朗突然湊近,手從她腰間的位置伸到後麵,啪的一聲把琴蓋合上:“在走之前,我想提一個要求。”

“什……什麽要求?”高長月頭往後仰,半個身子抵在琴架上。

“我覺得你對我的稱呼,好像可以改一改,哪有女生叫自己男朋友全名的?”

“啊?”高長月腰酸,偏偏身前的人越靠越近,她心跳也加快了幾分,“那……那我要叫你什麽?明朗?朗朗怎麽樣?彈鋼琴超厲害那個朗朗。”

孟明朗否決:“不行。”

“那你說,叫什麽?”

“我也想不到……”

“不如……”高長月試探開口,“你先讓我站直,我們先去吃東西,稱呼這個事情,慢慢再想,可以嗎?”

孟明朗這時候才注意到她的姿勢,不過他並沒有把距離拉開,反而雙手在她腰間一托,把人穩穩放在琴架上。

高長月心裏一驚,看著身前的人越湊越近的臉,她把眼睛使勁閉上,心裏慌得不像樣。她想,該來的總會來的,談戀愛接個吻沒什麽吧?

別緊張,以後多親親,親多了,自然而然就習慣了……

高長月正胡思亂想,突然感覺臉上噴來一股小小的氣流,還聽到一聲輕笑。她睜開眼睛,麵前的人薄薄一層單眼皮下,那雙眼睛竟然滿含笑意地看著自己。

這是什麽情況,我眼都閉上了,你笑笑就算了?

高長月和那雙眼睛對視幾秒,心一橫,快速傾身在孟明朗嘴邊啄了一下,隨後她雙手搭著他的肩膀,以超快的速度跳下來,跑到門邊站著,挺直腰板問:“那什麽,我們夜宵是吃粉還是點串啊?”

孟明朗眼裏的笑意更濃了,他看著門邊那個臉紅到耳根的人,抬起食指碰了碰被親過的嘴角,邊走邊說:“兩個都要。”

大概很少有女生會在第一次和男朋友接吻時主動,高長月在很久很久之後也沒想明白,自己當時怎麽就衝動了?那雙眼睛再好看,你再喜歡他,也不能先下手呀,可能怎麽辦呢?親都親了,想不明白也隻能認了。

第二天周六,高長月回家早,走到小呆奶奶攤子上時,才早上八點半。她坐在小攤上蹭了一碗餛飩,走之前,小呆又把她叫住,說的還是那句話:“要是你聽到有些不好聽的話,聽聽就算了,你也知道,這巷子裏愛說閑話的人多……”

“小呆,你最近怎麽了?”高長月打斷她,“這些年我聽過多少風言風語,你應該最清楚不過,我什麽時候較真過了?”

小呆第一次提醒的時候,高長月大概能猜到點什麽,無非就是高滿那些坊間的流言蜚語,這麽多年過去,她早就已經免疫了。

那時候,她以為不過是哪家女人又看不慣自家老公總往茶室跑,偏偏高滿不光臉蛋長得好,氣質方麵也保持得好好的,女人氣不過,一時嫉妒才到處詆毀別人的名聲。

直到那一天,小呆趁她休息,興衝衝地要帶她去附近新開不到兩個月的下午茶餐廳吃東西,小呆前腳剛進門,立馬又退了出來:“長月,我們……我們去別的地方吃吧,我突然不想吃這家了。”

說著,她就要拉高長月走。因為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導致高長月好奇她進去看到了什麽,才突然慌慌張張退出來。

高長月偏不走了,她推開門跨進去,巡視一圈後,在角落發現一對相擁的中年男女。兩人抱了一會兒之後分開,隨後那個男人坐回座位上,從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對麵的女人,兩人不知道又說了些什麽,女人低下頭,似乎是在哭。

那個中年男人是孟明朗的養父孟肖,而那個中年女人是高長月的養母高滿。

高長月瞬間感覺五雷轟頂,她慢慢退出那家店,目光呆滯地看著小呆,木訥道:“這就是你一直提醒我的,那些風言風語的源頭?”

“我不知道……”小呆也語無倫次,“我不知道那些流言中說的男人,是孟明朗的爸爸……”

高長月曾經在書上看過一句話,說“最美好的事情,不過是你喜歡的人剛好也喜歡你”,她以為是上天終於想起來要眷顧自己,讓她遇到了孟明朗,可直到剛剛那一秒,她才明白,命運何曾放過任何人,哪有什麽幸福是得來容易的。

和高滿爆發爭吵,是在一周之後。高長月在這一周時間裏就像一隻被圍困的野獸,找不到發泄的出口,更沒有辦法理性思考。孟明朗被她用比賽忙搪塞過去,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緊緊壓抑著內心的焦慮。

偏偏這時候,高滿從會安市找來一個老朋友,聽說是那座國內一線城市知名演藝院校的形體老師,兩人張羅著要給高長月轉係。

“先試試轉係,如果轉不過去,我再給你想別的辦法。”

“要是校內轉係轉不了,能不能有辦法直接轉去你們學校?”

“轉校這個東西不現實,不過實在沒辦法,可以申請異校深造,表演這塊兒靈活性很強,到時候可以弄成保留學籍,但人可以到我們學校去學習……”

高滿這時看見高長月開門回來,招手讓她過去:“過來給你範姨瞧瞧,她看人一向準,隻要她說你沒問題,就肯定能幫你把轉係這事給弄好。”

“我說過我要轉係了嗎?”高長月滿臉倦容,“你要自作主張到什麽時候?”

高滿的臉瞬間冷下來:“我自作主張?高考之前是誰答應得好好的,說願意學表演……”

“是我願意學嗎?難道不是你逼的嗎?我當時如果不點頭答應,你是不是隨時能把我扔在大街上,不管不顧?”高長月用近乎喊的語調反問。

這個範姨看來和高滿關係不錯,不像上次來的那個女人,她看這母女倆三兩句就吵了起來,急忙開口緩和:“孩子,別著急啊,你媽怎麽說也是為你好,咱先緩一下心情,等平靜下來之後,慢慢說。”

她說完,又轉向高滿,勸道:“小滿啊,你別上火,孩子還小,有話好好說,她要不願意學,那不轉係也行,現在樂器類也很吃香……”

“範茜,我為什麽這樣你還不清楚嗎?”高滿打斷,“她轉表演這件事,我沒辦法妥協,必須轉!”

高長月覺得自己大腦快要爆炸了,她不管不顧地嚷道:“我不轉!不轉係也不學表演,當明星這種春秋大夢,你自己做去吧,別再逼我了!我寧願退學也不轉係,你認不認我這個女兒,我如今也無所謂了,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反正我也不是你生的,你根本就不關心我的死活!”

聽完這一通後,高滿臉色煞白,欲言又止。

範茜上前來拉高長月的胳膊,想讓她少說兩句,可根本攔不住,高長月壓抑在心裏的東西似乎都被那天看到的畫麵點燃了,她突然把聲音壓低下來,說:“還有,以後要**麻煩你走遠一點兒,別讓周圍鄰居都看到你討男人開心的媚態。另外,拿了別人的那些髒錢,也別用在我身上,我受不起。還有,你最近搭上的那個相好,他叫孟肖,他有很溫柔的妻子,還有兩個兒子,其中一個叫孟明朗,是我的男朋友。我現在就去跟他分手,成全你有違倫理的這段情史……”

說完,高長月擦一把眼淚,決然地摔門而出。

那句“我們分手吧”,對於孟明朗來說來得毫無征兆。

孟明朗定在原地,滿臉疑惑地看著她,問:“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高長月忍著哭腔,“就是分手。”

“看著我的眼睛,到底為什麽?”

他的聲音逐漸急促,雙手緊緊捏著高長月的肩膀,一遍遍問為什麽。高長月紅著眼眶,哽咽道:“我就是,突然不喜歡你了。”

“你現在這樣,是不喜歡的樣子嗎?”孟明朗盯著她問。

見高長月不回話,他平複了下心情說:“別逗我了,好嗎?上次嚇你是我不對,我以後再也不做這種事情了。以後我讓你嚇回來,被你嚇無數次也不生氣,好嗎?”

高長月搖搖頭:“是真的,我們分手吧,就現在。”

這段從一開始就讓她以為是上天恩賜的感情,竟是以這樣的方式來結束,黃粱一夢也不過如此。

高長月失魂落魄地回到清風巷,等在巷口的小呆遠遠看見她,哭著跑過來,喊道:“你為什麽不接電話?你媽媽暈倒,住院了!”

是被她給活活氣暈的。

高長月臉上毫無表情,也說不出一句話,因為她感覺自己也要倒了,撐不住了。

高滿一入院就被送進重症監護室,高長月想不通,為什麽僅僅是暈倒就要進那個需要二十四小時監控全身的地方。她一夜沒睡,直到第二天所有檢查報告出來,醫生說出那句“心衰末期”時,她才感覺天塌了。

“醫……醫生,您是不是弄錯了?”高長月想反複確認,“我媽媽她平時很健康,連感冒都很少。”

醫生打斷她:“小姑娘,檢查是昨天晚上才做的,錯不了。因為病人情況特殊,早上護士特意催過,結果才能這麽快出來。我調了一下你媽媽在我們醫院的就診記錄,她在兩年前就來檢查過,當時結果為‘心衰中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拖到現在才入院。如今這個情況很棘手,建議你們轉院治療,濱城最好的胸外科是萬英醫院,可以過去試試。”

兩年前?那不就是她要高考的那段時間嗎?

範茜守在病床前,高滿還在昏睡,見高長月推門進來,她拉著高長月出去,雖然知道這孩子已經抵達承受上限,可她怕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孩子,你媽媽這病是先天遺傳,你不用愧疚,可昨天你說的那些話,我一個外人聽來都覺得刺耳難受,更別提是小滿了。我和她快三十年的交情,她什麽為人我還是清楚的,至於你說的那個孟肖,小滿一直叫作大哥……”

通過範茜,高長月知道,和高滿有過戀情的人是孟楠洛,並非孟肖。兩人大學時就是一對校園情侶,當年學習表演的高滿在畢業後進入娛樂圈打拚,而出身醫學世家的孟楠洛成為萬英醫院最年輕的主刀醫師。兩人感情變故是因為高滿的父親突發疾病,心衰還沒達到中期,手術由孟楠洛主刀,可高滿的父親卻在手術後患上並發症,意外死亡。當年高家的長輩因為這件事天天去醫院鬧,最終鬧到法庭上,高家起訴的主刀醫師過失致病人死亡一事經調查後並不成立,敗訴。

夾在戀人與家人之間的高滿左右為難,最後兩人的感情成為這場醫鬧中的犧牲品。離開孟楠洛後,高滿和家裏人幾乎斷絕聯係,也終身未嫁,領養了高長月,而孟楠洛則放下手術刀遠走國外。

高滿之所以找到孟肖,是想通過他得到範茜的聯係方式。當年她負氣離開之後,和所有人都斷了聯係,而近一段時間,她知道自己病症開始加重,就急於聯絡好友,四處奔走,想讓高長月盡快轉係。這中間需要花費大量的錢財,孟肖那天給的銀行卡,就是她開口借的錢。

通過範茜,高長月知道,高滿當年因為頗有靈氣,也熱愛演藝事業,一畢業就被選為話劇《白茶棠棣》的女主角。她為了演好這部話劇花費了無數心血和精力,最終卻因為那場醫鬧,被迫離開劇組,也因此無緣演藝圈。

所以為什麽孤身一人的高滿會從幾百個孩子裏一眼看中她,將她撫養長大?

高長月直到這一刻才知道,原來自己身上背負著的,是高滿整個人生的夢。

**、討男人開心、髒錢、有違倫理……

這些詞像螞蟻一樣啃噬著高長月的大腦,她不堪重負,重重倒在病房門口。一直在旁邊聽著的小呆邊哭邊把她扶起來,嘴裏一遍遍地念著:“對不起……對不起長月,都是我的錯……”

這兩天高滿斷斷續續清醒過幾次,高長月要幫她轉到萬英醫院,她端著最後一點兒尊嚴,說什麽都不肯去孟家的醫院。

入院的第三天,高滿一整天隻清醒了不到一小時,她戴著氧氣罩,一點點交代高長月:“我們家的銀行卡密碼是你手機號的後六位,茶室的租期還剩三個月,住的房子馬上要到期了。如果你範阿姨那邊一時辦不好你的事,就關了茶室,去裏麵湊合住著……”

高滿看起來呼吸十分困難,說話很緩慢,說兩句就要停一會兒:“還有……我的重大疾病保險,保單在我床頭的櫃子裏,等我走了之後……你把保險報了,櫃子裏還有一些借條,上麵有聯係方式,拿到錢先把欠別人的還上,我……我算了算,剩下的足夠你花到畢業……”

“不,”高長月沒辦法再聽下去,“你不會有事的,我去求醫生,求他們救救你……”

高滿用力捏捏她的手:“聽話,媽媽知道你不想學表演,可人啊,活著……總要有個盼頭,我撐到今天……再也盼不了了。你跟著範姨去會安,要實在不想學,就選個自己喜歡的專業,去做你喜歡的事……”

高長月一直在搖頭,眼淚鼻涕一直流:“不會有事,不會有事的,媽……你等我,我馬上回來。”

她去找了孟明朗,邊哭邊哽咽道:“我……我求你,給你小叔打電話,讓他回國……回國一趟,讓他來看看我媽媽,我媽媽就要撐不住了……”

孟明朗這兩天都會去她家門外等著,可始終沒見到人,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她媽媽出事了,可為什麽要讓小叔來看?

“你先別哭,好嗎?”孟明朗把人往身前拉近一些,“我小叔……”

高長月打斷:“你快打電話,趕最快一趟飛機,你告訴他,我媽媽叫高滿,他知道的……”

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些什麽事,孟明朗是在孟楠洛回來之後才了解清楚的。那天他打去電話,孟楠洛當天晚上就回國了。

高滿一晚上都昏昏沉沉不清醒,直到翌日,她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孟楠洛。

僅對視一眼,她就把眼睛閉上,側過頭。

“別躲,”孟楠洛聲音很沙啞,“再躲,以後沒機會看了。”

罩在氧氣罩下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病**的人始終不願意睜開眼睛,孟楠洛握住那隻毫無血色的手,說道:“小滿,你睜開眼睛看看我,你不能這麽殘忍……”

靜默良久,高滿才撐開疲憊的眼皮,虛弱地問:“誰讓你來的?”

“這不是你現在應該關心的問題,為什麽不早點治療?”孟楠洛問。

“我怕……”

她太怕了,怕和父親一樣,躺進那間十幾平方米的手術室,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當年她以為父親隻是做一場手術,十天半個月後就能下地跑的,所以當手術失敗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如同驚天巨雷,她怎麽都沒想明白,生命為什麽能脆弱到這個地步。

是她固執地把原本在市三醫院的父親轉到萬英醫院,她把心裏最後的希望寄托在男友的身上,可那份寄托最終卻成了噩耗。

當時的高滿能控製自己,不讓自己失去理智,她也能理解並發症和手術本身無關,隻和病人體質有關,可最終壓垮她的,是她的親人們長達一個月拉橫幅在醫院鬧事,而鬧事的對象正是她的戀人。當她的媽媽、大伯、舅舅拉扯著孟楠洛大哭大鬧,像一群瘋子一樣毫無人性可言時,她覺得同時被拉扯的還有自己的神經,一點點繃緊,一點點撕裂……

高滿再次緊緊閉上眼睛,阻斷腦海裏所有的可怕畫麵。孟楠洛心疼得不行,他摸摸她的額頭,試圖安撫,於是轉開話題:“你要傻到什麽時候?逃也逃了,躲也躲了,為什麽不找個人陪著你,照顧你?”

“不會沒人陪的,”高滿微睜開眼,視線投向窗外,“我年輕的時候就想過,如果能活到老,養老院裏有那麽多帥老頭,不愁沒人陪。”

孟楠洛哭笑不得:“帥老頭也有伴兒,你這麽漂亮,院裏的老奶奶們都得防著你……”

“現在她們不用防了。”高滿打斷。

正是日落時分,窗外的陽光一片昏黃,她呆呆地看著窗外,僅冒出一個尖的東山,不等孟楠洛再搭話,她喃喃道:“東山頂的日落是真的美……我一個人爬上去過一次,下來之後腳疼了三天……”

傳說東山頂有一個詛咒,隻要爬上去的情侶,下山後必分手,高滿那時候不信,非要拖著孟楠洛去爬山,孟楠洛說什麽都不去,大概是因為太珍惜,所以就算是荒誕的傳說,他也不願意去冒險。

最後他們沒去成,可最終也分開了。

孟楠洛跟隨她的目光看過去,聲音沙啞卻也平靜:“等你好了,我帶你再去一次,我們慢慢爬,累了就歇歇,不怕天黑前下不來,帶頂帳篷,拎上一盞燈啊……”

兩人像多年未見的老友一般,絮絮叨叨地散天,就這樣待了一整天,直至晚上十點整,生命監測儀響起警報聲,醫生趕來,高滿病逝。

高長月無法站立,孟明朗在一旁緊緊摟著她,小呆在病房門口站著沒進去,眼睛哭到紅腫。

孟楠洛一直把頭埋在病**,很久很久,他才抬頭說一句:“小滿說,家裏還有一整壇梅子酒,都是我的了……”

說完,他就笑了,可那笑聲裏夾雜了太多東西,讓人聽著更加難受。

半個月後,範茜因為工作提前回了會安,高滿的身後事由高長月一一處理。葬禮那天,孟家全家人都來了,小呆和奶奶也陪著一起把高滿送入那個長眠的小方格裏。

相較於孟楠洛的憔悴頹廢,高長月反而平靜許多,短短一個月時間裏,她從戀愛的蜜罐跌進誤會的牢籠,隨後失去唯一的家人,她哭也哭了,喊也喊了,最終無能為力,隻能接受現實。

能打起精神是因為她還有沒有完成的事情。

高長月辦理了休學,她等著範茜幫自己申請異校深造,她從前活的二十年中,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堅定地想選擇走上那條高滿沒能走成功的路。

從今往後,她要背著媽媽的夢想負重前行。

出發去會安的前一天,小呆來找她,向她坦白了一些事情。

“長月,對不起……”她幾乎不敢直視高長月的眼睛,“高阿姨和孟叔叔的事情,其實並沒有在四鄰間傳起流言,我第一次發現他們兩人見麵,之後就向你傳遞了兩次錯誤的信息。最後還……還引著你去兩人見麵的場所……我錯了,長月,我不知道後麵會發生這麽多事情,我隻想……”

“隻想讓我和孟明朗分開,對嗎?”高長月插話。

小呆掩麵而泣,說話有些顛倒:“不,不是的……長月,他那麽好,你應該喜歡他,你喜歡他是應該的;你也很好,他喜歡你也是應該的。”

高長月麵無表情地問:“那你呢?”

“我,我不好……”

“小呆,我不認為兩個好朋友之間需要用好與不好來談論,如果非要談,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你幾乎次次上年級前十的榜單,而我高長月六年來,近乎次次徘徊在百名上下,你忘了那些你借我作業抄,臨考前熬更守夜幫我補課的日子了嗎?優秀的人,不該是你嗎?”

回應這兩個問句的,是小呆回**在空曠茶室裏的哭聲。

良久,久到夜幕已經降臨,高長月木訥地問:“你喜歡他,對嗎?”

小呆身子微微一顫,可依舊沒有給出任何回應。高長月等了一會兒,才長歎一口氣:“好了,你不用說,我知道了。”

小呆聳著肩膀,哭得更加大聲。高長月拍拍她的背,繼續說:“在我高長月的世界裏,你沒有哪裏不好,你很好,好到我這輩子,隻交你這麽一個朋友。我想你是知道的,你對我來說,很重要,可是……”

說到這個轉折點,高長月臉色稍稍動容,她穩了穩情緒,才接上:“小呆,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我能夠理解你因為喜歡而做出某些傻事,可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算計長輩們。她是我媽媽,她和孟叔叔之間一個家人般的擁抱,因為你的兩次刻意提醒讓我順理成章地往那個方向去思考。最後如果不是因為我氣她,她不會這麽早離開……”

高長月之前一直佯裝的堅強終於在說到這裏時坍塌,她哽咽著沒再往下說。

小呆崩潰了,她哭道:“這不是你的錯,長月……要怪就怪我,怪我心機深,怪我……”

這一天對高長月來說,似乎比送高滿出殯那天還沉重,因為從這以後,她失去了唯一的朋友,未來的日子,她隻能單槍匹馬麵對這個世界。

五月,濱城的氣候徹底回暖,冬天飛走的那些海鷗,再次跨越山海,飛行將近六千公裏回到這個城市。它們是飛回來取暖,而高長月卻是卷上所有行囊離開這個城市“避寒”。

孟明朗在她進站前趕來,他知道自己留不住她,所以隻是默默幫她把行李提到進站口。在她檢票進去之前,他用試探性的語調詢問:“我們……真的不能在一起了嗎?”

見高長月想搖頭,他立馬補充道:“我可以的,可以異地,沒關係,見不到你也沒關係,你要去多久我都等你,隻是……我想我們能在一起,可以嗎?”

“你知道我這一次走,是去做什麽嗎?”高長月反問。

孟明朗轉過頭,輕聲答道:“我知道。”

“那就好。”

說完,高長月轉身進站,等孟明朗再回過頭,隻看見那道被烏黑長發鋪滿的背影,和當年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一樣,都帶著點兒悲傷,讓人隻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她這次離開是去做什麽呢?

是背上高滿的夢想負重前行,那是二十多年前一個姑娘丟失在浮華世間的夢,它比高長月自己的夢想要重上許多倍,她要背著它,所以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來擔起孟明朗的感情。這些他都知道,可他就是忍不住問了。

可惜的是,結果並非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