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妙急匆匆跑到物业处找修理师傅。
保安小哥了解了情况后,安抚道:“你等等,走廊和电梯的灯走的是一条线,你等修理师傅到了再一起上去,要不多黑啊。”
她扔下一句“不怕黑”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然后颠儿颠儿地跑了二十多层,跑到十几层的时候羽绒服就基本穿不住了,太热,只能脱了外衣,抱在怀里,继续往上跑。
陈妙体能虽然好,但跑得太急,到了22层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这肺都要炸了,拄着腿喘了好一会儿才喘匀了气。她走过去敲电梯门,又给赵兟拨了电话:“你是在左边电梯,还是右边电梯?”
“左边。”
听到回答,她又去敲敲左边的电梯门:“我到了。”
“噢,你到了。”赵兟的声音似乎放松了一些。
陈妙坐在地上,歪着头看走廊的窗户,那里投进来一束月光。
“修电梯的呢?就你一个?”
“我这不是,呃……”陈妙一时语塞,“还不都怪你!一大老爷们儿,还怕黑。”
赵兟争辩道:“我不是怕黑,我是夜盲好吗?你看不见的时候不会觉得很没安全感吗?”
陈妙想起他俩小时候,也就十二三岁吧,赵兟来她家写作业,那天她爸不在家,没人能送赵兟回去,赵兟自己也不想走,所以也不想给家长打电话。他就往陈妙家沙发上一歪:“怕黑,走不动。外面太可怕了,都没灯,我不走。我跟我妈说今天在师爷家住了。”
陈妙一愣:“我爸什么时候答应的?”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还是给赵兟铺了床拿了被子,让他睡她爸那屋。
陈妙是沾枕头就睡着的类型,马上要睡着了,就听见赵兟在那屋招呼她:“陈妙,你睡了吗?”
“睡了。”
“你骗人,人睡着了才不会说话。师爷这屋也太黑了,我睡不着。你给我安排个地铺吧,咱俩住一个屋。”
“你烦不烦?”
“可是我真的害怕。”
陈妙怒气冲冲—怒气冲冲地给他在自己房间的地上铺好了新的褥子和被窝。
“自己拿枕头滚过来。”
赵兟躺到了这屋地上,却还不罢休:“我能抓着你的手睡吗?”
“我建议你不如直接上来跟我睡。”
“可以吗?”
“可以你个大头鬼!”
赵兟可怜极了:“新环境我真住不惯,抓着你我能觉得安全点儿。”
这会儿陈妙实在是困了,她从被子里伸出一条胳膊递过去:“闭嘴啊,不许说话了,我困得要死了。”
赵兟点了点头,转念一想她也看不见,就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指尖儿。
陈妙思绪放空,怎么又想起了过去的事儿了呢。她完全没听赵兟在那边儿叨叨什么,劈头盖脸就来了一句:“赵兟你好像,从小就挺精的,总是借各种机会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你就是吃准了我心软是吧。”
“啊?你的意思是我想停电的?”
“谁知道电闸是不是你拉的。”陈妙脸上带着笑,语气却还是很严肃。
“不,不是,我说,欸……”赵兟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你……”
“我劝你组织一下语言再开口。”
“刚才那男的是谁?”
“哪有男的?”陈妙一头雾水。
“就你在楼下抱的那个,你俩还一起上楼了。”
陈妙的下巴都要惊掉了:“你到底是从几点开始跟踪我的?”
“不重要。他是谁?”赵兟犯了轴,他本是乖乖听窦园的话,过来跟着她,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坐下来跟她好好聊聊的。只是跟到半路陈妙就上了辆车,然后又上楼,上楼又下楼,还出去吃了个饭。
赵兟吧唧吧唧嘴,他还没吃饭呢,不过气也气饱了。
趁着外面的他的姑娘还愣着,赵兟补了一句:“你始乱终弃。”
陈妙气得翻白眼:“你真不认得那人?是冯冠今啊!他换个发型你就认不出了?”
“你还是跟他搅到一起了,我就不该来的。”
“算了,等你出来我再跟你说吧。”
“有什么话你现在就说吧,门开了,我也就走了。”
“好,那就现在说。”
陈妙脑袋靠着墙,声音干涩:“对不起。这几年我不该躲着你,但我也确实有苦衷。看你发展得还不错,我也确实不想再跟你纠缠了,只是话还要说明白。”她叹气,“咱俩始终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那天我说的虽然有气话,可大部分都还是真的。你有家,有父母,有一整个家族的力量去支持帮助你,你这样的人是可以选择过平凡的生活的。”
接到父亲车祸去世消息的时候,陈妙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中。
她无依无靠了。
她知道父亲是很希望她能做出一些成绩的,只是偶尔也摸着她的脑袋说:“你要真能跟赵家那小子成了,倒也不错。自己有手艺,能过活,又有丈夫可以依靠,我还挺放心。”
赵兟可以选择平凡。
陈妙却只能被平凡选择。
单论天赋的话,她甚至要比冯冠今更适合打球。只是她怠惰,又想不清未来的路,所以总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
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少年人的状态。
只是当一个人,连最后能抓住的稻草都没有了,这正常的状态,就会变成一把又一把扎在她心头上的刀子。
不够努力是错,大大咧咧是错,在这样早的年纪就妄想和一个人走一辈子也是错。
没记住逝去亲人的每个细节是错,贪玩是错,不求上进也是错。
陈妙总能梦见自己的爸爸。
梦里她爸的身体特好,夏天从楼下扛着两个西瓜走上来,边走边喊:“闺女给我开门!”然后两刀下去,西瓜裂成四半,风扇“吱呀吱呀”地响。
她抱着那半个西瓜,吃到嘴里都是苦的。
“多吃饭,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你妈那边儿,你愿意去就去去,不愿意去……唉,你说你不愿意去,可我放心不下你啊。”她爸絮絮叨叨地说着很多话,其实在世的时候他从来没这样。
梦里的光线总是昏黄,像是夏日的傍晚。邻居家在放《渔光曲》,她爸吃着吃着就睡着了,陈妙就开始低低地啜泣。
“潮水升,浪花涌,渔船儿飘飘各西东。轻撒网,紧拉绳,烟雾里辛苦等鱼踪。”
乐声缥缥缈缈。
歌快放完了,她爸也醒了:“闺女,我单位还有点事,我回去一趟。”
陈妙只能笑着说:“去吧,爸,记得多回来看看我。我真的……挺想您的。”
……
隔着电梯厚厚的门板,陈妙轻轻地讲起这个梦。
“我可能,人生中所有的好事都发生在夏天。我第一次去训练被省队选中,第一次参加全国比赛得到名次,包括十八岁那年,也是一个夏天,我又去见你。所以我爸明明是冬天去世的,我却总梦见夏天我俩在家时的情景。”
赵兟说不出话,只能静静地听。
“我有时候就真的觉得,挺荒唐的。既对不起你,又对不起我爸,辜负了你们所有人的期待。但我也真的知道,我这辈子很难成为最顶尖的那部分人了,我尽力了。当时,你们家要接我过去生活,我真的是动了心的,只是后来我听你爸说,你跟家里闹翻了。你家和窦园他们家都挺希望你俩再往外走走的,可是你说什么就是不肯动,因为我。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觉吗?我觉得我无论如何是不能再见你了。别的不说,我不能让你因为我也没有家人和朋友。”
陈妙伸手摸了摸冰凉的电梯门,却像是能碰到赵兟的呼吸。
“我喜欢的人得是太阳,他要站在舞台中央,散发光芒。”
电话里只剩下二人喘气的声音。
修电梯的师傅来了,他叮叮当当地作业着,陈妙压着嗓子说:“这就是你想要的那句真话。”
赵兟好久好久没说话,最后干脆挂断了电话。
陈妙站起来,到走廊的窗边去看月亮,那轮月亮又大又圆,好像离她很近,又好像离她很远。
修理师傅把电梯门撬开了一道口子,赵兟很费力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陈妙。”他站在电梯门口叫她,“来都来了,请我喝杯水总有的吧?”
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了,陈妙头痛欲裂,一翻身,胳膊却打到了人,揉揉眼睛一看,是赵兟。
她把赵兟打醒了。
赵兟也转过来,跟她大眼瞪小眼。
“你为什么在我家?”
“你喝断片了?”
“咱俩还喝酒了?”
赵兟沉重地点点头:“你不光喝了,还吐了,我收拾到半夜三点多钟。”
陈妙使劲晃晃脑袋,冰箱里确实有不少的啤酒,都是刘焕然买的。她低头看看自己,嗯,还行,穿着衣服,没酒后乱性。
欸?不对啊,这不是昨儿那件!
陈妙看着赵兟,满脸惊恐。
“你这么看我干吗?刚刚不说了吗,你吐了,吐了一身一地的,我不给你换衣服,你总不能就这么睡吧?”
陈妙往客厅里瞥一眼,晾衣架上正晾着她昨天穿的那件毛衫。
赵兟转过身去,打了个哈欠:“我可得再睡会儿,我还没睡够呢。你那衣服,我一看洗标,还得手洗,真是麻烦死了。”
陈妙摸摸脸,闻到了熟悉的保湿霜的味道,嘴里也有牙膏味儿。
嚯,赵兟这活做得够细的,不过……
“你为什么非得跟我睡一张床?”
她压到侧躺着的赵兟身上:“沙发不睡,刘焕然那屋你也不睡,非得跟我睡一张床?你是不是趁机占我便宜了?”
赵兟闭着眼皱着眉头:“你有什么便宜好占啊!细胳膊细腿要什么没什么。”
陈妙不知道自己昨天进了家门之后,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眼下心里有说不出的畅快,像是所有的误会和恩怨都在昨日死去,今天的他俩,都是全新的。
她伸手去碰赵兟的睫毛,碰他眼下浓浓的黑眼圈,碰完又缩回去躺好,嘟嘟囔囔:“那还能是我留你不成?”
“确实啊,你拉着我不让我走,我说你先睡,我把衣服洗完就过去陪你,你就是不干。”
“呵,话都被你说了,反正我都忘了,你就瞎编吧。”
赵兟这会儿也来劲了:“我还真不是瞎编。”他坐起来,陈妙这才发现他穿着自己最大的那件短袖家居服。赵兟摸过床头的手机,找出一段视频来,递给她。
画面里陈妙从后面搂着赵兟,声音娇娇软软:“别洗了,睡觉去吧。”
赵兟满手泡沫,还在搓着衣服:“你睡去吧,我也马上洗完了。”
她从他胳膊那儿露个脑袋出来,小脸红扑扑地笑:“那我就等你一下。你暖乎乎的,真好抱。”说着还蹭了蹭他的胳膊。
赵兟打掉她伸到他衣服里的一只手:“老实点儿,别**。”
陈妙好大不乐意地哼唧道:“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以前很宠我的,我摸哪里都可以的。”
从视频上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赵兟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见他不说话,陈妙就心安理得地把手放到了他肚子上。
“你累不累?”她又问。
“废话,谁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过来给人家收拾屋子、擦地、洗衣服,能不累?”
“累就不要干了。”她抱得更紧一点儿了,“明天再做。”
赵兟倒是挺坚定:“你离我胳膊远点儿,我有点儿使不上劲,去我后背趴着。”
陈妙个儿不算矮,站好了也能挨到赵兟的脖颈。她不知道哪根弦搭错了,上去就咬了他一口,但是看来下嘴并不很重。她就这么,“叼”着赵兟,迷迷瞪瞪地睡着了。
视频到这儿就结束了。
陈妙满脸否认:“赵兟你是不是给我下什么药了?”
“你就不能把我想得好点儿?我这么磊落的人,还给你下药?明明是你自己不能喝,还强挺,还说胡话。”
“我说什么了?”
“你说今天要跟我去民政局领证。”赵兟说到这儿也笑起来,“我说我户口本哪能随身带着啊,你不听,坐地上就哭。”
陈妙信了,这是自己能干出来的事。这一刻她特想告诉刘焕然一条恋爱心经,那就是千万不要找酒量跟你相差太多的男人。
醉得太早,醒过来还断片。
人家清清醒醒,什么都知道了。
她把脑袋埋在枕头里,不想面对现实:“一世英名,毁于你手。”
赵兟这会儿也睡不着了,干脆就抚着她的后背问:“你说话还算不算数了?”
“我也没带户口本。”
“不是,你昨天还说你爱我。”
“一大清早的,提什么情啊爱啊的,不健康,不要提了。”
“口是心非。”赵兟拍了她一下,“不喜欢我,那我走了?”
陈妙去抓他的手,两个人手都暖融融的。她说:“别走啊,至少给我做顿饭呗。”
赵兟无语,最后他在厨房折腾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菜,最后还是决定点个外卖。
陈妙呢,她窝在客厅的懒人沙发里晒太阳,戴了个悲伤蛙的眼罩,眼睛一闭一睁,半个小时就过去了。
她觉得特别奇怪,明明跟赵兟分开也好几年了,可对他还是那么熟悉,就好像是一直都在身边的老朋友,昨天刚见过,今天又要见。
挺奇妙,却又莫名地觉得十分安全。
赵兟穿着条秋裤,套着半袖,忙里忙外地帮她收拾屋子,侍弄花草,一刻不闲,偶尔路过她面前,她就大喊着“别挡光”。
“你这到底是睡觉呢,还是晒太阳呢?”
“晒着太阳睡觉不行啊?”
赵兟撇撇嘴,没理她,拿了一把剪刀去剪花枝上的黄叶了。收拾完后又路过陈妙,这回就没打算放过她了,过去亲了她一口。
“你干吗?”
“拿点报酬呗。你也是个有身份的人儿,不能赖账。”说完,他就笑着跑远了,陈妙也懒得追他,反而觉得他挺甜的。
甜甜的,很可爱。
吃完了饭,拾掇完了家里,陈妙躺在沙发上开始放空。赵兟把摇椅拖过来,坐在她身边摇来摇去。
电视上在播一部很古老的电视剧。
陈妙用脚戳戳他:“你说这男的,到底爱不爱这女的?”
“这里还有女的呢?我是不是错过了啥?”
“有,一个戴面纱的。”
赵兟正低头看手机,陈妙气鼓鼓地踹他:“专心点!”
“我就是琢磨你这儿缺点儿东西,上网给你找找。”
“缺什么?”
“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
“不用,”她大手一挥,“我平时都住宿舍,这儿我跟刘焕然都不太经常回来。”
赵兟没抬头,继续刷着手机:“那是以前,我不在。你现在不得多陪陪男朋友?”
陈妙瞪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我明明还是个单身女性!你这样单方面宣布,我是不会承认的!”
赵兟转过来,捏着她的脚踝:“那,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陈妙想了想,妥协了:“好。”
“那你是不是要多陪陪我?”
“是。”
“那我买了?”
“买吧。”
赵兟还在挑东西,倒是陈妙先绷不住,笑了起来,紧接着赵兟也笑,笑得眉眼弯弯,如一轮新月。
自此,陈妙过上了白天回训练中心训练,晚上逃寝回家,跟赵兟吃饭的日子。
你在身边,再平淡的日子也变得有期待了起来。
有天在饭桌上,两人吃着吃着陈妙忽然提起:“你最近都没事的吗?”
“你听听我这嗓子。”赵兟搁下筷子,说了几句。
“感冒了?”
“特意的。窦园老哥哥才不在乎这仨瓜俩枣的,我俩就把最近一周的演出都推了。不过也就能挺一周,之后还是该工作就得工作,要不怎么养你,是吧?”赵兟挤眉弄眼的。
陈妙放下筷子一拱手:“那就谢过男朋友大恩大德了!”
赵兟还礼:“女朋友不必与某家这般见外!都是一双腿上的袜子。”
说完两人又哈哈大笑起来,最惬意的日子也不过如此吧。
赵兟吃得快,吃完就坐到一边剪指甲去了。陈妙在收拾碗筷,正好瞥见了他的指甲刀:“哟,挺特别。”
“特别吧,我粉丝送的。”赵兟的小模样有点骄傲。白天他回了趟家,拿了些生活用品来,毕竟已经打定主意要多和自个儿的女朋友“培养感情”了,这第一步当然就是得让她习惯和自己一起生活。
陈妙没有回话,她去洗手间正好又看见了赵兟的毛巾。
毛巾本身是条普通的毛巾,但上面写的字很不一般,先映入眼帘的是个硕大的“奖”字,周围围着一圈金色小字—“全宇宙最甜捧哏大赛金奖组第一”。
赵兟飘过来:“羡慕吧!我粉丝送的。”
陈妙扫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刚才洗碗的时候洗到一个很特别的勺子,于是又回去看,果然勺子把上刻着“小赵爷一点儿都不菜”。
“有趣吧!我粉丝送的。”赵兟又飘过来。
陈妙“呵”了一声:“你粉丝这个审美,还真跟你挺像。”
“贵的我也不收啊,小来小去的,你瞧瞧多好玩。话说你这几年追星吗?你喜欢谁啊?”
“我也忙,没什么空。”陈妙接了杯水,赵兟就跟在她身后晃,“演唱会倒是也看过几场,不过都是跟着刘焕然去的。”
赵兟顺手给她杯子里加了一把红糖:“你知道我收过的最有意思的礼物是什么吗?我和窦园有一次收了整整二十个蒂芙尼的那种手提袋,里面各种盒儿,是藏在一个特别大的零食箱子里,我俩谁都没注意,就给抱回来了。我跟窦园发现的时候,吓得手都在抖,甚至想要发微博找到这位金主给她把东西退回去。”
“为什么?”
“太贵了,受不起,我俩不收一百块以上的东西。后来回了窦园家,就坐在地上拆,发现每个盒子里都是方便面调料包,各种口味都有。真的,当时我看看他,他看看我,就差相拥而泣了。这要是真是蒂芙尼的东西,还这么多,我俩至少半年白演,怎么也得给人家把钱退回去。”
陈妙端着茶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就是费这么大心吓唬你俩那个。”
赵兟眼睛一转:“不会是……”
陈妙放好杯子,逃得远远的:“大哥别打我!我当年不懂事!”
说话间赵兟就已经杀到她身前,屈着手指弹她的脑瓜嘣。陈妙躲,赵兟就乘胜追击,两人扭打在沙发上,她笑得喘不过气来,又被赵兟钳住双手,于是只能连声告饶。
赵兟把她手举过头顶,又压着她腿:“说,还背着我干什么了?”
“有一次坐前排,我自己带了个喷壶,给前面的花篮掸水。”
赵兟一个没绷住就笑了出来,但还是得装正经:“还有呢?”
“好像还偷吃过丁萌做的小饼干,我骗她说我是赵兟的后妈,我们家兟兟不喜欢吃这个。”
赵兟掐住她的腰,坏笑着问:“好吃吗?你给我吐出来。”
“不好吃,”陈妙一口咬定,“也就我能吃惯,二位少爷铁定是不行。”
“还有呢?”
陈妙想了想,不笑了,昏黄的钓鱼灯的灯光把她白白净净的一张脸染成了一张熟宣纸,她抿了抿嘴:“还听过……《照花台》。”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赵兟轻轻卧在陈妙旁边,也不再抓她的手,而是环住了她的肩膀,像一只树袋熊。
“我爸要知道你这么唱啊,肯定托梦打你。”
赵兟隔着衣料,向陈妙的肩头吹热气,他说:“那你就不要告诉师爷嘛,他就不会知道了。”
“行,我不告诉他。”
“拉钩?”
“拉钩。”
赵兟伸出小拇指,陈妙也伸出小拇指,跟他拉在一起。
“我白天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家干吗呀?”陈妙娇娇地问道。
“买菜做饭,收拾屋子,等你回来。”
“感觉像是被我包养了似的,金屋藏娇。”
赵兟忽然支起下巴,侧着身子问她:“你对以后的日子有什么规划吗?”
陈妙一捂脸,有点不好意思了:“这问题跟小学生问的似的,我拒绝回答。”
“别别别啊,说说,说说。”
“我可能很久很久之后啊,就几十岁的时候,我会想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棵大树,夏天我就在树下躺着,纳凉。然后养只橘猫,胖胖的,偶尔从立柜上发射下来能把我胸骨踩折的那种。家附近最好有个菜市场,热热闹闹的,这样就不会很孤独。我想想啊,那时候我应该会是一个乒乓球教练,少年儿童队的那种,清闲,不忙,每天就跟家长们纠缠‘不是我说!你的孩子是真的不适合练这个’‘这个孩子回去看紧!他就是下一个世界冠军’。”
赵兟戳戳她的脸:“我呢?”
“你不在这儿呢?”
“不是,你这未来的规划里怎么没我啊?你快把我加进去。”
陈妙捏着赵兟的下巴:“你啊,我想想给你加在哪儿啊。有了,有这么一天下班啊,我正拎着菜往家走,走到一个茶馆门口,忽然碰见一个老头,站那儿打快板,招生意。我心说,这老头也太惨了,我过去看看,不看不要紧,原来是窦园。”
赵兟捉住她摸自己下巴的手:“我呢?我要听我。”
“别急啊。我一看,原来不是一个老头,是两个老头。快板老头旁边还有一个背着大玻璃丝袋子,拿着铁钩子的老头。我再一看,天哪,这不就是我的前男友赵兟吗!他为什么在捡破烂?”
赵兟不干了,抓着她手腕说:“再胡说八道,把你这吃饭的家伙什儿捏碎。”
陈妙翻着白眼嘀咕着:“我吃饭的家伙什儿明明是嘴。”
赵兟觉得她在疯狂暗示,他既然接到了这暗示,就不能不行动,犹豫了两秒就低下头去吻她,她唇齿间还残留着甜甜的橘子味道。他终于又离她很近,近到肌肤相触,呼出的气先是弹到对方脸上,然后才会弥散在空中。
赵兟怕黑,他有很多不美好的记忆都跟黑色相连,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无非就是安全感。
小时候的他,只需要陈妙在他身边站着,就很有安全感。
十八岁时的他,只需要她一个暖融融的怀抱,就能融化他一身的不安。
现在的他,只想把这个距离拉近,再拉近。
他贪恋她脸上致密的纹路,沉醉于她偶尔紊乱的气息,就连她说话时声带偶尔的颤动,他都想独自占有,让这波纹只能在他的心湖**漾。
他又想起小时候的一篇日记。
那时候的他偷偷写下了,偷偷看了又看,又生怕被家长发现,于是只能把这页撕成碎碎的纸花。这是他和自己的秘密。
赵兟附在陈妙耳边说:“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那个吻的余韵还在,陈妙还有点儿愣愣的。
“种种迹象表明,我确实很喜欢陈妙,或者说我很爱她。”赵兟低声说,“这话可是九岁的赵兟让我转告你的。所以你真忍心让他在你的未来里捡破烂?”
“要不你自己安排个角色?”
“那我可就说了啊。”
“但说无妨。”
赵兟闭着眼睛,话音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夏天的时候你纳凉,我就在旁边给你摇扇子;猫还没来得及发射,就会被从柜子上捉下来带走,我这么碎的嘴,应该还会跟它说,我们不要打扰奶奶睡觉;有菜市场,咱们就一起去逛,回来我做菜,现在我水平虽然一般啦,但是我也会进步的嘛;你上班,我就在家给晚生们说活儿,我估摸我到时候怎么也能有一老艺术家的名头。最好有几个好孩子,干什么工作他们就随意吧,我这苦吃得够多了,应该不会强迫他们继续搞曲艺,跟着你打乒乓球倒也挺好。欸,你是睡了吗?”
陈妙闭着眼睛:“没,我就闭着眼睛想想,一不小心想远了。”
“得,全白说了。”
“没有没有,我听了我听了,真的。”
“真的?”
“真的。”
“信你一回?”
“信我一回。”陈妙笑着去搂他脖子,“再信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