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朱家用肩膀靠了一下离轩:“轩哥儿,拿点钱来给我。”
“要多少?”离轩一边问,一边翻放钱的口袋。
“随便了。”朱家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离轩拿出十金,笑道:“这是你挣的,省着点花啊。”
朱家没搭话,接过钱就往外走了。
“哎,你到哪里去?”离轩叫道。
“别管我啊,我出去逛一逛。”说罢回头做了个“你懂的”神秘表情,扬长而去。
“这小子,不会真去喝花酒吧?”离轩嘀咕。大白天的,喝花酒好像也不合适吧!
此案解决圆满,让离轩的心情也舒畅起来。按律而论,之前负责此案的吏要问失刑之责。不过,由于尚未造成失刑的后果,而且地动赈灾,确为当时大事,有所延误可以原宥。于是,由县令周亲自“谇之”,此事也就结案了。
快到晚饭时间,朱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晃**着回来,大叫“饿了饿了”。
“出去这么长时间,你还没吃东西?”离轩有点奇怪,这货出门还会空着肚子回来?
“帮你跑了一趟腿,快快快,真是饿了!”朱家叫道。
“只知道吃,真是只猪啊!”离轩摇头,拿了两个馍,递给朱家一个,“对了,你说帮我跑腿,跑哪儿了?”
“到那女子家去了!”朱家猛咬一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看上哪家女子了?还背着我去相亲?”离轩笑道。
“切!是早上审判的案件那个女子!我见他们挺可怜的,既然遇到了,能帮就帮一把吧。那孩子也少遭点罪。”朱家说道。
原来是朱家又被牵动了侠义心肠,看这女子良善,一家凄苦,虽然丈夫回家了,但如何能撑起这一家今后的生活,实在难说。朱家作为游侠,向来见不得这景象,便“救急不救穷”,以离轩之名给他们送去钱财,以帮助他们度过难关。
“出手豪绰,果然是大侠风范!”离轩竖起拇指,对着朱家笑道。十金是相当庞大的财产了,对普通农村人来说,三口之家足够过上几年暖衣饱食的日子。
“千金散尽,仍可复来;其人若亡,无可寻踪。人总是高过钱财的,有钱咱们吃羊肉,没钱咱们吃馍,一样愉快惬意!”朱家嘿嘿一笑,少年头脑一热,把十金都全给了这户人家,面对离轩还是有点心虚。
离轩正色道:“小猪,我不是取笑你,赴人之厄困、济人之急难,若人人有如此之义,何患天下不太平。千金易得,一义难求,你当得起大侠之谓。”说罢,竟朝朱家一揖。
朱家吓了一跳:“轩哥儿失心疯了?”
两日后,离轩一大早与朱家出门,却见门口有夫妻二人,抱着一个孩子守在门前。
“恩公……”两人拜下。
离轩急忙将男子扶起:“你们这是干什么?”
夫妻俩抬起头来,离轩这才发现,竟然是前几日所判案件的夫妻二人。今日他们一身新衣,想是来专程拜见离轩,穿得甚是隆重。这身装扮,一般都在重大节日或家里有重大喜事时才穿的。
“恩公,南门榀今日携内子乌氏及小儿前来,是答谢恩公相救相助之恩。既然我们都是恩公所帮,此来也就免去俗礼,未带礼物,请恩公见谅。”男子开口道来,竟然言辞文雅,完全不似农人。
说罢又向朱家施礼。
“请两位先进屋歇息吧!”离轩无奈,被人堵门了,不可能把人拒之门外,人家又不是来行贿的,还明确说了不送礼!
进屋分宾主坐下,离轩问道:“南门兄言辞不凡,曾是读书人?”
南门榀苦笑:“我家乡原在秦楚交界之地,幼时我家境尚可,我父尚私学,因此有家学渊源。后来家乡盗贼群聚,在我十二岁那年,一天盗贼屠村抢粮。我因上山砍柴,却逃过一劫,后流浪到宁秦,入户获籍。内子乌氏,也是同村逃过一难之人,当时她只有九岁。”
“原来南门兄是诗书世家,难怪。”离轩点头。
南门榀摇头道:“未敢轻辱诗书,我父为我取名为‘榀’,想让我担起家庭栋梁之责,而我不仅未担起家梁,更……如他知我为生活而盗谷,必痛骂我不知礼、不知义了。”
“南门兄,为妻儿行不义之事,法不能宥,但情有可原。知其不可为而改之,仍可以有为之身,行有为之事。”离轩劝导。
突然,南门榀离开座位,在离轩身前单膝跪下:“恩公,我愿以此有为之身,随恩公行有为之事!”
乌氏也起身,在南门榀身边盈盈拜下。
离轩扶起南门榀:“南门兄不可如此。有何事尽可开口。”经一番交谈,离轩对南门榀也颇有好感。做了违法之事,不代表就是恶人,在生活所迫的情况下,一时糊涂也是难免的。
南门榀说道:“我与内子商量过,得恩公如此大德,无以为报,唯有此身而已。我愿为恩公家仆,长随左右以报。”
离轩愣住了,朱家也没有想到,帮一个人而已,结果这人如此知遇感恩,竟要成为离轩的家仆。如果双方同意,经官方备案,南门榀就会是奴隶身份,生杀予夺,均在离轩了。
“南门兄,万万不可。离轩不过是按律依法办事,是职责所系,无关恩怨;朱家所送区区外物,也只是怜惜良人之遇。南门兄不必把离轩朱家等当做恩公对待,如此也背离了离轩等本意。”离轩急道。事实上,他也真是这么想的。得集法家之大成者韩非衣钵,自不会将依法行事当成市恩布利的工具,否则就违背了自己的内心了。
朱家也有点懵,点头道:“是啊,是啊!”我只是想当个“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游侠而已,不想这么伟大啊!
南门榀自幼学文,性格直拗,认准了要以身报恩,就决不更改。离轩不违己心,唯尊法意,是以坚决不允。双方就此问题形成僵局。
乌氏起身,盈盈一笑,说道:“妾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南门榀皱眉,女子在外不宜多言,但他也不好阻止。
离轩到是没那么多顾虑:“嫂夫人请讲。”
乌氏见丈夫并不阻止,开口道:“恩公不愿吾郎为仆,自是恩公之义。但我夫妇也确有报恩之心,可否不计名分,先让吾郎侍奉左右,为恩公效力一二,也算是吾郎随恩公讨口饭吃?”
朱家接口道:“好啊好啊!轩哥儿这只碗很大,没什么问题。”
南门榀觉得妻子说得是,心下也奇怪朱家没有下人的觉悟,说话做事没把离轩当成上吏。不过他自然不会这样去问,而是期待地望着离轩,等他发话。
离轩瞪了朱家一眼,朱家已经表态,而且南门榀似乎也是个人才,自己身边有个人帮着整理文牍,似乎也有必要。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此事。
南门榀大喜,拉过妻子又要下拜,离轩拉住了他。
“南门兄,就委屈你帮我整理文牍,打理一下府中杂务。但我们之间为互利关系,就不必再称呼恩公。”离轩说道。
“是,老爷。”南门榀应道。朱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乌氏也抿嘴而笑,小家碧玉,甚是迷人。
离轩挠头:“南门兄年岁比我长,直接叫我名字即可,或者如朱家一样叫我轩哥儿。”
朱家笑道:“叫饭碗!”
南门榀正色道:“那怎么可以!”
南门榀21岁,乌氏18岁,名霜,二人住在城郊,是与三城亭相邻的古树亭,简朴的三间正房,只有一侧有偏房,作为厨房和畜圈。小院干净利落,看得出女主人勤劳持家。围墙比一般人家更高,上面还栽满了仙人掌、刺灌等植物。
离轩第一次看到农家墙上还有这种操作,略有诧色。南门榀轻声在他耳边解释,离轩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乌氏,自己弄了个大红脸。
原来,乌霜自小长相极美,四年前与南门榀同甘共苦奔波至此,当时已十四岁。她的年龄越长,容貌越惊人,姿态越迷人。远近都有不少人常来打探,是否已经许人。为免麻烦,二人早早就以夫妻相称,并于去年水到渠成。然而,虽然二人已婚,却仍有登徒子借机亲近欲占便宜。南门榀有简单的家传武艺傍身,在家还尚好,但他如不在家乌霜则可能很危险。有一次,乌霜遭人进家调戏,欲逼其就范,乌霜以剪刀划伤颈项,以自杀相胁才吓走其人。
因此,南门榀在围墙上便花了些心思,以保护乌氏。而这几年,乌氏如不是有特别情形,都不出门,免生是非。
“这些年你们辛苦了!但愿你们从此能够稳定幸福地生活下来。”离轩由衷叹道。法律可以事后惩治恶人,也可事前警示他人,但却不可能禁绝人的欲望。无亲无靠在此地生存,面临的环境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想象,而南门榀被抓的这半年,乌氏孤儿寡母独居此地,熬过来要经受怎样的苦楚,更是令人唏嘘。
眼光看去,对乌氏不免充满敬佩和怜惜。乌氏感受到离轩的眼光,轻轻一笑,低下头来,为孩子理了理前襟。颈上一道红红的血线,看得人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