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就知道这个结果。
但就是不死心,就是希望能够从现有的事实推出别的结果。
可没有别的结果。
姥爷就是会死。
时间一到,简小执趴在姥爷的膝头,很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的躯体逐渐僵硬,逐渐变冷。
吹过姥爷刚剪的短发的风也吹过她的头发,吹过姥爷刚停歇的鼻息的风也吹过她的呼吸,死后如果灵魂顺着蛛丝上升到天堂至福之地,那么劳请这风,助姥爷一程,让他不那么累,让他快快到达。
8月31日。
这应该算是盛夏的末尾吗?
就算简小执费尽心思,卖掉了风扇,拆坏了收音机,折腾走了藤椅——姥爷还是走了。
那一天,天蓝得跟宝石一样,云也很多,但只占据了半边的蓝天,拥挤着,簇拥着,像鱼鳞一样。
直到晚上八点,那半边的云都没有散去。
月亮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简小执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无数的回忆在她脑中呼啸闪过。
她考试复习的时候,姥爷给她炒蛋炒饭热牛奶。
冬天的时候,姥爷会半夜起来检查她屋里的暖气还热不热,会给她灌热水袋。
姥爷会穿起一串一串的冻柿子,又在她连续吃好几个或者空腹吃的时候瞪她。
炉子里蜂窝煤的味道很呛人,所以姥爷总是提早烧好,当她进了屋之后,就闻不见那刺鼻味道。
早上姥爷遛鹩哥之前,会先把早点给她买好。
开家长会的时候,姚春霞说她最近学习很刻苦,成绩有上升的时候,姥爷会露出特好看特欣慰的笑。
她闯祸被叫家长,姥爷走在前面,手背在身后,每一步都走得让她特别揪心,特别自责。
姥爷领着她,去见张骥合老爷子,说有家长带着才算正式拜师。
姥爷手里握着钓鱼竿,对戚亮说,以后就把她交给你了。
……
简小执没觉得撕心裂肺,她就是觉得胸口好像空了一个洞,冰冷的感觉从胸口那个洞开始,传遍全身。
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
简小执回头,戚亮端着一杯热的蜂蜜水。
“怎么想着给我这个?”
戚亮挨着简小执坐下:“姥爷跟我说,你难过的时候,就给你冲一杯蜂蜜水。”
简小执笑了笑,接过杯子,慢吞吞地小口小口地喝。
“这个杯子,得一勺半的蜂蜜,如果是餐桌上那个大的玻璃杯的话,就得要三勺蜂蜜。”戚亮像是在拉家常,“水不能太烫,得先晾小半杯,等水晾凉了,加蜂蜜进去,然后再倒开水。”
简小执眼睛湿了。
“还有呢?”
“还有换季的时候,要提醒你整理衣柜,不要所有衣服都堆在同一层,那样容易翻乱。衣服干了之后就要立马收进屋子里,不然洗干净的衣服沾上灰跟白洗差不多。还有就是洗脸架上不能放脸盆,脸盆和脚盆要叠着放在洗脸架下边的空格里。垃圾桶该换袋子的时候就要换,不要硬把垃圾往袋里塞,最后垃圾袋破了,反而不好收拾。”
简小执笑了,泪意却更加汹涌。
“你还记得咱俩刚见面的时候,你问我家医药箱为什么摆得那么整齐,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记得。你说,因为姥爷是军人,家里什么东西都很整齐,**不能躺人,脸盆架上不能有脸盆,垃圾桶里不能有垃圾,毛巾架上不能有毛巾,晾衣杆上不能有衣服。你说你好好的日子,天天跟他过得跟军训似的。”
“对对对!”简小执乐得不行,“后来拆收音机,他要找螺丝刀,我故意问他放在哪儿,他连螺丝刀在盒子的哪个位置都能记着呢。我平时要是东西没有放回原位,他能逮着我骂半小时——以后就没人骂我了。”
戚亮伸手揽过简小执。
简小执早就酝酿在眼眶的泪滴甩到地上,好像砸下一个坑。
魏国义去世的消息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
整个胡同的人都来吊唁。
白布从茉莉胡同口一直蔓延到简小执家。
简小执的爸爸简晁辉久违地现了身,魏国义生前和他有无数冲突,现在对着棺材,简晁辉却也哭得情深义重。
戚亮全程陪着简小执,跪在棺材前,对着每一位来往人磕头。
张骥合老爷子年纪大了,简小执不让他留下来跟着一起熬,起身送他回家。
“小执乖,以后姥爷没了,还有师父护你。”临别前,张骥合老爷子摸摸简小执的头,说道。
简小执失控了很久的泪腺再次汹涌,热泪哗哗又淌出来。
亲人去世为什么那么难过,除了共同的回忆,还有就是每死去一位亲人,就意味着这世上护着自己的人便少了一个。
她怔怔地往回走,还没到院里,先碰见出来接自己的戚亮。
戚亮:“要安慰你吗?”
简小执:“不用。”
今天没有月亮,天上也没有云。都是夜晚,今晚的夜好像格外黑一些。
简小执:“还是安慰一下我吧。我还是高估自己的承受力了。”
戚亮张开手臂,简小执顺势倒进他怀里。
戚亮抱住简小执,拍了拍她的背。
“哭吧。”
简小执闭上眼睛,眼泪又一次跟不要钱似的掉落。
她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眼泪。
她曾经对姥爷有那么多的抱怨和不满。
可是现在,她好想他。
“戚亮,好奇怪。我居然这么想那个犟老头。”
第二天清晨起来,发现原来不止她一个人想那个犟老头。
他养的鹩哥都无精打采的,往常这鹩哥一见简小执就叫“白痴”,可是现在它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脑袋缩在笼子里头,行动缓慢,喂水喂粮食都没有反应。
戚亮都以为这鹩哥已经死了,他伸手摸了摸鹩哥的头。鹩哥蹦了一下,把戚亮吓得当场跳起来。
简小执什么方法都用尽,就差穿个绿裙子在鹩哥面前晃悠,吸引它注意力了。
但是,这只鹩哥还是不为所动,就每天呆呆地窝在笼子里头。
这么下去,简小执真怕鹩哥会跟着一起走。
徐爷爷受简小执邀请,过来看了看,说:“主要这是雏鸟,从出生起就是魏老爷子给带着,感情当然深。往日里魏老爷子打开笼子,这鸟都不乱飞,就乖乖站在他手臂上,你就想想这感情。”
“那它这是——”
“想念,抑郁了。”
是姥爷让她明白:人生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得往后退几步,然后你才会知道你还得再多退几步。
以前这话是她拿来讽刺姥爷的犟脾气的。
现在才知道这话居然是真理。
人走了还不够,鸟居然也抑郁了。
晚上又下起雨来。
盛夏的雨夜,珍贵而浓烈。
简小执听了好长时间雨水在地上翻腾的声音,迷迷糊糊地,好像就跟着这雨声进入了梦乡。
醒来只听到好一阵密密麻麻的窸窸窣窣声,像是蜘蛛在窗玻璃上爬行,仔细想了想,应该是天下着毛毛细雨。
她翻身,坐起来,下床,穿鞋,走到窗边拉开窗帘。玻璃上果然雾蒙蒙水淋淋的一片,玻璃上挂着雨,雨滴轻轻打在玻璃上,然后又像脆弱晶莹的泪珠一样,成串成行地往下落。
姥爷,这一辈子,你活得挺值了。
老天爷也为你落泪呢。
现在好像也没有什么睡意了。
简小执披上一件格子衬衫,去到鸟笼前边,拿食指逗郁郁寡欢的鸟儿。
“你也想他啊?
“没事的,我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在这个盛夏的雨夜,简小执对这只难过的鹩哥许诺:“得好好活着,活给姥爷看。”
眼见着三天都要过去了,简小执还是没有踏出过院子门,戚亮为了安慰简小执,跟着张林昆学了一首《再度重相逢》——因为简小执说她喜欢这首歌。
张林昆挺不乐意的:“这我拿来弹给班花听的。”
“班花呢?”
“有主了……”
“那你弹个啥,赶紧教给我。”
简小执听见戚亮在外边叫她,她走出去,看见戚亮跨坐在院子围墙上。
他穿着米白色T恤、宽松牛仔裤,左脚随着节拍打拍子。
你在我的世界升起了彩虹
所有花都为你开
所有景物也为你安排
我们肯定前世就已经深爱过
讲好了这一辈子
再度重相逢
一曲弹唱完,戚亮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翻身从围墙上下来,落到简小执面前。
他试探地摸了摸她的头。
“是这样吗?”
“嗯。”
简小执笑了。
她用头顶蹭了蹭戚亮的手掌心,伸手抱过戚亮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的。
姥爷走了。
这事已经一锤定音。
她除了继续前行,没有别的办法。
就像茉莉花的花瓣,到时间了,自然就纷纷往下落。
她失去了一位护着她的人,好在她还有别的护着她的人。
前行吧。
因为葬礼的事情,错过了大学的报到时间。
张骥合建议她其实也没必要去。
简小执挺犹豫,上大学是姥爷希望她做成的事情。
“你姥爷不是希望你上大学,他是希望你过得好。与其去三本过四年,不如把这四年用在雕刻上,你现在已经能刻东西卖给客人了,不是吗?”
简小执恍然大悟。
“早在你高三读一半的时候,你姥爷就来问我你学雕刻以后能出来干吗?听我说完后,他给你留了这个。”
张骥合从抽屉里拿出信封。
简小执打开,是一张存折和一封信。
展信佳。
看你不是个服管的性子,感觉以后出去工作,肯定经常得罪人。
给你留了一点钱,省着点花,可以把它当作保底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用。
和戚亮商量着开个什么店,好好过日子。
记得存钱!存钱!存钱!
每天睡觉前也不说做什么记账本,好好回顾一下今天花了多少钱,花在什么地方上边了。
这世界的规则就是得先舍才能有得,先憋屈才能有畅快。做事别老拖着,拿出点红军长征的吃苦精神!
无论如何,生活习惯不能差,坐有坐相,站有站相。
没事多跟着戚亮一起运动运动。
少吃零食,多吃蔬菜。
看完信,简小执哭笑不得。
不愧是魏国义。
简小执把信纸珍重地按原样叠好,小心翼翼地塞回信封,怕信封装兜里、握手里会磨损折耗,特意去向张林昆借了本书来,把信封卡进书里,然后才迈开腿回自己家。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
简小执在自己院里搞的那个小店逐渐走向正轨,八十块钱一根的手串她卖,几万的雕像她也卖。
因为是女生的缘故,所以开始得有些难,好在有张骥合的引荐帮助,总算在圈里也是有了一席之地。
她的手艺细致,但不小家子气,婉约中有洒脱的意思,喜欢她作品的人不少,但更多的只是来瞧个热闹,喝茶,转悠,玩瓷片。
遇上那种人,简小执也不像别的店家一样急哄哄地就往外撵。
她说:“这指不定以后就成了照顾主呢,可不敢得罪。”
张骥合欣慰地点点头。
魏老爷子还说他这孙女不会做人呢,这不挺会的吗?
亲自来坐镇几回之后,张骥合就彻底当了甩手掌柜,让简小执自己看着办了。
这次接了个大单,雕个观音,订金尾款加起来能有二十万。
简小执高兴得不行,忙得昏天黑地。
戚亮刚好也比完赛,捧着金牌回来,看简小执累得不成人形,守着她干完这一单,就连夜把人拎上飞机,飞往温暖湿润的南方茶园。
修身养性。
“要不怎么说南方水土养人呢?”简小执一下飞机就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我都感觉水分在我的鼻孔里边翱翔。”
“那可得小心点儿翱翔,小心运出点儿鼻涕来。我可没带纸啊。”
“啧!”
简小执嫌弃地踢了戚亮一脚:“真会煞风景。”
看了看时间还够先去吃顿饭,简小执在飞机上就惦记着粉,走出机场,立马牵着戚亮去找粉店。
“嚯!这什么味儿啊?真臭!”
“这就是这粉的味道,闻着臭,吃着香,跟臭豆腐一个理儿。”
简小执说完,吸溜了一口。
“唔!香!”
“有这么好吃吗?”
戚亮半信半疑地也挑了一筷子,吃进嘴里首先感觉到的是烫,然后就是鼻腔里满溢的臭味,但是与此同时,粉酸爽麻辣,甚至还有一股米香味,混着跟随粉一起进了嘴里的红油汤,带来复杂无序的味觉体验,这些加在一起,让戚亮意外地挑挑眉。
“真挺好吃!”
店老板坐在风扇下边,笑得眼睛眯起来,眼角几道深深的皱纹。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颇有些自豪:“我家这粉啊,好几辈的生意,吃过的没说半个不好。”
简小执已经吃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只用左手竖了个大拇指表达赞叹之情。
店老板见顾客这么喜欢吃自己家的东西,自然高兴,大手一挥:“我再给你俩弄个煎蛋吧,配在一起更好吃!”
“好!”
“谢谢!”
两人吃饱喝足之后走出粉店,沿着步行街一直往前走。
在路边小店见着有人卖竹编帽,简小执立马走不动道了。
“好看吗?”简小执挑起一个,戴在自己头上。
“哇,《锄禾》插图模特是以你为原型吧?”戚亮夸张做作地捂住嘴。
简小执愣在原地想了一下《锄禾》,反应过来之后,气得不行,追着戚亮就是一顿打。
老板就这么坐在店门口的椅子上,看着戚亮和简小执,从这头轰隆隆打到那一头,没一会儿,女生手揪着比她高一个半头的男生的耳朵,从那头又走了回来。
男生这时候态度好多了,毕恭毕敬拿出钱包:“请问这帽子多少钱?”
女生不满意这句话,手里力道加重了一些。
男生立马倒吸一口凉气。
与此同时,他嘴里也利索吐出一串话:“哇,这帽子一看就是为美丽的简小执量身打造,不买简直是浪费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敢问这帽子多少钱?”
老板咯咯笑得不行,给他俩把帽子装好,还捎带着送了两个手机链。
风吹过来暖暖的,大片大片青色的草地,深翠色的树。还没有正式到茶园,就已经闻到一股独属于茶的清香味。
戚亮给简小执戴上竹编帽,风把帽子的带子吹到了她脑后,戚亮伸手绕过简小执的脖子,把带子给她系到下巴处。
一开始本来挺坦然的,结果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真有这么回事,她总觉得戚亮动作特别慢,一个蝴蝶结系了能有三十分钟。
“你手打滑了是吗?”简小执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嘿嘿。”戚亮笑了笑。
把简小执帽子戴好之后,他弯下腰,把自己的帽子递给简小执:“现在换你给我戴。”
距离拉近。
简小执的心跳越来越快。
更要命的是,她总觉得戚亮离她好像越来越近了。
温暖湿润的气候,清香沁人心脾的茶园,天高地阔,宁静平和。
这……这是终于要到那一步了吗?
简小执闭上眼睛。
可等了好一会儿,唇上也没有等来书里描写的那种温热触感。
睫毛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简小执微微睁开一只眼睛,瞄见戚亮正憋着笑看自己。
简小执一愣。
戚亮:“你想让我亲你?”
简小执:“才没有!”
戚亮:“那你闭着眼睛干吗?”
简小执:“管得着吗你!烦死了!”
简小执愤怒地跑开,这一次是真的愤怒。
她总觉得自己被戚亮耍了,尊严扫地,暗自下决心,接下来再也不要理他了。
戚亮见状连忙追上去。
说了半天好话,也没见简小执的脸色有所和缓,他慌了。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简小执冷哼一声。
戚亮继续低声下气:“我就是觉得你睫毛抖得特好玩,跟跳霹雳舞似的,我就多看了一会儿。”
简小执别开头,姿态一半安详,一半骄傲,一半沉浸黑暗,一半沐浴阳光。
“嗷——”
身后传来戚亮的惨叫声。
简小执顾不得安详、骄傲、黑暗、阳光了,连忙回头。
戚亮捂着膝盖,坐在地上,表情痛苦。
“怎么了?”
简小执连忙奔过去。
“路上不知道哪儿来的小石子,给我绊了一跤。”
“天啊,严重吗?咱们去医院看看吧!”这可是奥运冠军的腿啊!
其实已经不痛了,但戚亮一见简小执担心的样子,他就默默决定继续装下去,只见他眉头紧蹙,一副“我痛苦但我要坚强”的隐忍模样。
“没事……”戚亮声音微微发抖,接着又可怜巴巴地问,“小执,你还生我的气吗?”
简小执凭借自己多年上当的经验,一眼看出戚亮在装病行骗。
“怎么会呢,”简小执笑呵呵的,她按住准备起身的戚亮,“这种小路滑倒了最严重了,我觉得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比较稳妥。”
戚亮挠挠头。
“不用吧,我……我感觉应该没那么严重。”
“这话除了医生谁敢保证。”
简小执摸出手机准备打电话。
“你给谁打?”
“给你教练啊,”简小执话说得云淡风轻的,“跟我出来玩一趟,脚给崴了,耽误训练多不好,我给你教练打电话赔礼道歉。”
戚亮怕虫子,但怕他的教练甚于虫子。
“别别——”
戚亮“噌”一下站起来,原地蹦了两下,示意自己身体健康、生龙活虎。
“可能这就是奇迹吧。”戚亮深情款款地握住简小执的手,“想到你在关心我,我一下子就痊愈了。”
简小执冷笑一声,就着戚亮握自己的手,一口咬了下去。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惊起树上休憩的鸟,它们拍打着翅膀滑过天空,天上流云像水波。
相比刚刚为了引起简小执注意而故意的惨叫声,这一次的要真实不少。
戚亮甩着手,牛高马大的人却跟小媳妇一样走在简小执身边,一脸生无可恋。
绿得像电脑壁纸的茶园,背后是雾蒙蒙的远山。
简小执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她把戚亮的手拉到自己身前,吹了吹。明明是关心,但语气却凶巴巴的。
“还痛不痛?”
戚亮眼睛瞬间弯起来,笑意像温水浸润双眸。
“好痛。”
“又在装可怜。”
“那你不要管我好了。”
“戚亮你是狗啊!”
或许是白天提到“教练”的缘故,晚上教练还真的打来电话,说有紧急培训,让戚亮赶紧到位。
分别时间临近,戚亮三步一回头。简小执一开始还有点不舍,但硬生生被戚亮的煽情整麻了,最后的结局是简小执轰着戚亮离开的。
“赶紧走,赶紧走,赶紧走!”
看着戚亮提着行李消失在安检口,简小执好笑地摇摇头。
可是等走出机场拦到车,简小执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陌生风景,突然就觉得心里闷闷的。
现在本来应该和戚亮待一起的。
哪怕什么也不做,只要戚亮在身边就好。
有点糟,明明刚分开不到十分钟,但好像已经开始想念了。
简小执把车窗摇下,风灌进来。
她想象自己是电影女主角,越想越伤感。
回到民宿,她早早地洗漱好。
等终于收到他发来的“平安落地”的消息后,简小执立马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过去,但一直没有回复,应该是培训收了手机。
翻来覆去到半夜也没睡着,简小执索性坐起来,烧了一壶水,泡了一杯民宿赠送的茶。茶包上印着黄庭坚的《品令•茶词》: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简小执撇撇嘴。
夜灯如豆,温暾地照亮有限范围。茶香伴着水雾升腾,简小执心下却一点也不快活。
“嗡嗡嗡——”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在振动。
简小执眼睛一亮。
她迅速拿起手机,屏幕上是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有点想你了。”简小执说,声音有点委屈。
“只有一点点吗?”戚亮压着声音,但情绪很到位,“我想你的心就跟秋雨一样,滴滴答答一整夜,都要溢出来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知道这是周杰伦的歌词?”
戚亮咯咯地笑。
这时,简小执听见戚亮教练洪亮的声音。
“看来今天的训练不够啊,精神好睡不着就下去跑圈!”
简小执听着电话那边戚亮熟悉的哀号和耍赖声,她突然觉得很安心。
原来这就是心安,像是晒得软软的暖和的被子把她从头到尾罩了起来。
茶香淡淡地拢过来,简小执余光又瞥见黄庭坚的品令。
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口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
写得还不错嘛。
简小执闭上眼睛,嘴角噙着笑,睡着了。